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威懾

你看到這個男人白色襯衫上系了一條藍底綠紋提花領帶束縛在喉結下方。一條黑色的荔枝紋皮帶扎緊在深藍色的西褲上。

你匆忙伸出手說,你好。

他坐下後,說,你好像有點失望。你說,沒有的事,但為何這樣說。

他說,他看到了你臉上表情有點奇怪。你說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並沒有失望。

這不是客套。

他大你十幾歲,本人卻比照片上更加銳利硬朗,兩側頭髮剃的精短,鬢角閃爍出若有似無得白色碎發,臉上展露出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純真。不過,你仍然可以在他的某些肢體動作中察覺到他正在極力掩飾的生活疲憊。

這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坐在香港的一家知名中餐廳里。自從你們相遇後,你就對他的生活有著許多好奇。

你坐在那裡,問他已經結婚多久。他告訴你已經十幾年了,狀況穩定。你想說出那個房間里的大象,卻不知為何,脫口而出了一個十分荒唐的問題:那她,真的能讓你興奮嗎。

你從不這樣講話,但不知為什麼,在那一刻,你口無遮攔地問出這個問題。

他從容應對說,有時候可以。

不過,他話鋒一變,說,我們還是不聊這個話題吧。這個四十多歲的上海男人不想談論自己的妻子,他們已經共享了一段多年的婚姻。

你切換了問題,說,那為什麼分開了,我是說,和你之前提到的那個男生。

他說,因為我不能經常陪他,總因為這些事情吵架。有一天上海下了很大的雨,他非要讓我去找他,我淋了一身的雨,還被他罵了一頓,我們大吵一架,後來就分開了。

他說他們大吵一架,後來就分開了。

可你認為他所描述的場景應該只是該事件的局部。你問到,那你們在一起多久。

他說,大概三四年吧。

他突然補充說,如果我以後在節日和假期也不能陪你,你會介意嗎。

你微笑,你敷衍地笑,你在想這個問題有些荒謬,可是你除了笑之外,也只有笑。你說,我不知道,大概率不會介意吧。

他也笑,說以前那個男生也這樣說,但後來卻總是會為類似的事情吵鬧。

他包里的另一部手機響起。

你沒有繼續說話。

他本人坐在你的面前,告訴你他在南京出生,在上海長大,在香港有自己的公司。你知道他不是你可以經常遇見的類型。他俊朗、健碩、坦率,毫不掩飾自己當下的經濟能力只是得益於家族傳承。時間和資歷贈予了他一種主動、果斷和耐心的資本,當他主動承擔起你們在餐桌上的種種義務時,對你構成了一種不動聲色的威懾。

他掛掉電話,將桌上層次明麗的松鼠桂魚推向你說,多吃點,我不怎麼吃甜的。

這家本地知名淮揚菜餐廳是你選的,不是因為它好吃,只是因為它佔據了這個地段中最好的景觀。而你,總不知疲倦地為新鮮體驗買單。

你夾起一口翠綠的青椒絲放在嘴裡說,你要是剛才點菜的時候告訴我,我就不點了。你說,很多人都不喜歡吃甜的菜,但不知道為什麼你喜歡。

他解釋,他吃的原本就不多,你多吃點就好。隨後問你是做什麼的。

你向他回顧了一些經過美化的故事。一些偶然促成的事件,被你調整為理想主義者如何被生活現實殘酷席捲。

他買單了你的修辭技術,也許只是出於社交禮貌。

你渴望這種自我蒙蔽,迷失於虛構出的經久不衰。

我就是不喜歡那樣的日子,總想要試試別的。我不怕冒險,只擔心過著循規蹈矩的無聊生活。你脫口而出對他說的話,不總是會俘獲自己的信任。

我總是陷入自我懷疑、卻又難掩對生活的憤怒。你越說越激動。

可是人們總提醒我,你只能改變自己不是嗎,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離開,不停的缺席和離場。離開我生活的地方,離開那些學校、離開不同的職業,離開不同的城市,離開所有的身份,離開所有的集體。我必須不停地調整、習慣和適應,直到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一種勇敢,抑或只是一種軟弱。我恐懼在逃避過後,我還得回來。你難以壓制語調走向高亢。

他顯然沒有準備好你傾倒一地的激情自述。一時間不知道要接什麼話,只是將收緊的目光重新回落你的臉上。

你突然有些尷尬。慌亂地說,你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些,真的太冒昧了,我的毛病就是話太多。然後羞紅了臉。

你羞紅了臉。

包容的言辭通常無聲,偏執的傾訴卻總是累牘不絕。

他的眼睛突然開口說話。說,很可愛。

不過我非常厭惡那樣的自己,雖然有時覺得那是一種反抗的姿態,但始終不能適應那種失控。不說這些了,你呢,你的公司是做什麼的。你不再想繼續談論自己。

他夾起一塊綠意萌動的蘆筍段放進嘴裡,說,出口眼球手術的儀器。他自嘲,這行業很無趣。

你笑說怎會無趣,絲毫看不出他來自醫學背景。

他說自己並無任何無醫學資歷。做這行,只是因為家庭關係,他舅舅曾經是政治記者,後來辭職自己做生意。他開始跟著他乾,現在有了自己的公司。

政治記者,你說你也曾想過做記者,可覺得記者在今天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行業,後來選擇進入企業。可你知道這並不是事實,你之所以進入企業,僅僅是因為沒有任何機構認可過新聞經驗並不充分的你。

你對偽造記憶上癮,比偽造陳述更加私密。

他安慰道,他家裡有幾位記者親戚,沒什麼前途,沒做記者不用遺憾。

你無奈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也沒什麼前途。你問他說,不過,上海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比香港好嗎。

他說,會更慘,經濟不好,沒有什麼生意,大家都沒錢。

他問你是否已經在香港定居了。

你說有這種打算。不過,你覺得自己太不適應現在的工作,又說大部分適合你的工作都在上海,所以也不確定。

他問你是否去過上海。

你說在上海工作過一年。

他說,回上海也不錯,不過上海也到處都在裁員。他又說到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上海,每個月會回一兩次香港。隨後問你住在哪裡。

你說你住在灣仔。

他抿了一口茶,說離他很近,問你下次去他家裡吃飯好不好。

你笑,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於是也拿起了茶杯。

他杯子懸空,說,怎麼了,不想。

你搪塞,說最近可能要出差,不總在香港,可能要看看時間。

去哪裡。

上海或深圳。

那我們也可以在上海見面。

你不知道為何突然冒出一句,不過,我不是很喜歡上海。

哦,很多人都很喜歡上海的,尤其是女生,覺得上海很精緻。

我也認同上海很精緻,但不是我嚮往的那種精緻。另外,我也不是女生。話音未落,你察覺到語調中湧動的攻擊,馬上彌補說:

可能是和之前在上海生活時那些不愉快的經歷有關吧。碰巧,那些不開心的時刻,都發生在上海。

那你喜歡深圳嗎。他識趣,沒有繼續敞開上海如何精緻。

有我喜歡的部分,在深圳生活的更久,已經分不清是喜歡,還是習慣。

我喜歡深圳,喜歡那裡的年輕、活力。他去過深圳,但不常去,即便他過去三年一直住在隔壁近在咫尺的香港。

你應該會喜歡的,有很多剛畢業的年輕男孩,比香港多。你笑說。不過深圳有很多美食,是我喜歡的部分。你不想讓年輕的深圳變得像精緻的上海一樣尷尬。

那我們下次去深圳吃吧。快到年底了,我在深圳也會有一些應酬。他說。

當然沒問題。

他說,不過我明天要回上海一趟,我們之後電話聯繫。

你說當然好。

他說那下次見。你說那下次見。

你抗拒,和他的第二次見面。你期待的是一種穩定關係,他有妻子有家庭,你不迷戀某種需要時刻警覺的生活。

即便他已經暗示他的婚姻不會成為某種阻隔。

卻不知為何,自分別後,你無法抑制自己想到他的衝動。並非思念或迷戀,僅僅是,想到。

想到他從不爭辯,從不反駁,他言之有物,擅長察言觀色。

想到他吃飯間歇突然用手捏了一下脖子上的領帶,想到他不情願回答關於他妻子的問題時的樣子,想到他要如何和一個女人做愛,想到他們做愛的時候會說些什麼,想到他主動發起的信息你總是遲疑的回復,想到他在你這裡博取的那個你想要接納又渴望拒絕的威嚴。

想到,那雙手,那張嘴,那雙眼睛。那雙手會感受到怎樣的力量,那張嘴會嘗到怎樣的濕度,那雙眼睛又會看到何種風景。

想到他起身去洗手間,離開那張真皮座椅後,你看到他在上面留下了他的,褶皺。

想到你們只見過一面,他卻向你表達了一種私密的生活期望。行山,看海,在沙灘上擁抱。

想到你已經消失的、在回憶和遺忘之間遊蕩的生活。

想到你正在遊蕩。

想到他對你的試探。他告訴你,他想要。

想到你從未感到如此失落。想到那些質疑你的聲調,你年齡不小了,可你究竟在做什麼。

想到你始終不願面對這些自以為是的問題,將編造成文的理由作為拒絕合作的答案。

想到你正裹挾於另一個情感湍流。你們交換口水、分享身體又訴諸敵意。你們相擁緊密、執行承諾又攻擊彼此。

你焦慮。

你忙於焦慮,忙於識別,懼憚開啓新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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