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楔子——他被太陽曬得乾淨而明媚

今天陽光普照,他們又要去搬屍了。

因為太陽才不管他們的屁眼裂不裂。

***

阿默正試圖把凍硬的毛巾淹死,他把毛巾塊壓到洗手盤底,待毛巾吐出最後一口氣後撈起,以單手粗糙地抹了抹臉。

洗手盤的栓子早不見了,他用一小塊碎布塞住排水口。被重用不知多少次的水已不新鮮。

水垢似擴散的潰傷把鏡子侵蝕得無完膚,他熟練地轉動著臉,從那奇怪形狀中檢視自己⋯⋯鬍根還不用刮,再等兩天吧。

⋯⋯好,還是俊得自己都想操自己。

阿默把濕毛巾甩在頸上,邊開門邊以五指梳髮,梳到一半便停住動作。

黑髮黑眼的同事正抱胸倚在廁所對面的牆上。

阿默的眉眼一柔,先打招呼:「⋯⋯早?」

「早安。」黑髮男人收回駐留在那隻空蕩蕩的衣袖上的視線。

阿默今早睡迷糊了,忘了帶上放於枕邊的義手。

想來,冬應鮮少看他脫下機械義肢。

一時之間面面相覤,阿默也有點驚訝,想問冬應:昨晚看見你走進博士的房,是在床上太像條死魚所以被趕出來了嗎?

⋯⋯不。回心一想,應該不是這樣。

「我說過很多次了,雖然博士不會喜歡,但你在被⋯⋯嗯,提供服務後的早上可以用他那豪華廁所,你記得的吧?」說是豪華有點誇張,至少比這連轉身都困難又冷死人的小廁格好多了。

「我也說過很多次了。博士說除了⋯⋯提供服務外,他不喜歡別人用他的房間。」

「啊~我又沒叫你用喇叭廣播或偷用廁所前交申請表!」

好的,所以這是一板一眼跟著每個字去做的好孩子,而他就是個無賴,那又不是什麼新聞了。

阿默揮揮手,「用完快出來,我們今天可多活要幹了!」

阿默先回房拿義肢,然後經過兩節車廂走到一道門前,愈接近門,喀勒喀勒的響聲便愈加隆重,連帶他踩著的地都在搖晃。

阿默一推門便被寒風咬了臉頰一口,令他精神一振,手臂上寒毛直豎。

火車門割開兩個世界,阿默似走進一幅畫中,眼睛被陽光刺了一刀後油彩淋漓。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車廂,與火車外的荒涼曠野形成對比。

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是只容五步來回的露天小通道。

阿默將手臂掛在斑剝掉漆的欄杆上,仰臉尋找更溫暖的角度。溫風撫過被冷水刮得乾癟的肌膚。

未到六點但天色亮得早,還萬里無雲,今天注定陽光充沛。

他垂目看向軌道旁被光影的刃切成格子鬆餅的荒野,看得他都餓了。視線又慢慢爬過原野,攀上遠方群山被曬白的輪廓。

喀嘞、喀嘞、喀嘞——

從腳底傳上的顫震,讓阿默打了一下激靈,順帶著伸起懶腰來。

誰說在火車上看的風景會疾馳而過的,肯定沒坐過舊式火車或沒跑過三千公里曠野。

山與觀眾對望,兩者都動得那麼微乎其微。山在演一齣莫諱如深的默劇,糊弄交差般微微抬頭或低頭。過了兩小時、八小時都像在看同一條死不斷氣的山。

他在火車上住了近兩年,很難不懷疑這個世界是複製貼上而成。

至少,現在看的不再是白、白、白得無際又無聊的雪林了。

離極北之地已兩週,眼前的山頂猶帶積雪,但山腰已轉青蔥,綠與白在陽光下競相閃耀。若剛好駛到湖泊河流之處,山頂的十字閃光與水面流光相映,便肯定會教冬應看得目不轉睛。

想起那鋒利能割傷人的側面,騰升的性慾與菸癮竟驚人相似。

阿默拍拍裝香菸的口袋。

「遲點吧,寶貝。」他深吸一口涼爽空氣,推開前方的連接門,「先幹活!」

阿默走進火車餐室。

餐室不深,一眼能看到底,兩節車廂約可容納四十人。

在那經典俗氣、紅綠夾雜的蘭花圖案地氈上、在四人式木餐桌及排椅上排著一具具孩子。

砌排得密密麻麻的裸男裸女似在睡覺。

只是他們的膚色有點太綠了,欠缺表情跟睡姿,而且摸上去會發現皮膚過於冰涼。但那既柔軟又帶韌度的觸感、鋪著淺淺絨毛的皮膚,又是專屬於人類,難以仿造的。

「早啊!大夥兒準備好去曬出古銅色了嗎?」

他蹲下來,抓住最接近門口的一個少女的腳踝,站起後又抱起桌上那幼兒扛上肩。「嘿啛!」

嘎吱——

殘舊的機械義肢關節發出了不妙的聲音。

阿默一轉身便與冬應迎上視線,門口不寬,他側身讓同事先進餐室。一進一出順滑如絲,連肩膀都沒碰上。長久活在巨怪肚腹的人類共生出微妙的節奏,完美配合火車的規律晃動。

阿默把少女拖出小通道,一鬆手,少女便折成L型,背躺於窄地,雙腳挨著欄杆豎得老高。

他把小兒輕疊於少女肚子上,然後用馬蹄鐵樓梯爬上車頂。

風有點強,一爬上去便給他好幾個大巴兜。他瞇眼爬了兩節車廂到達盡處,那裡嵌了一個絞盤,他解下絞盤上的鋼索纏了腰部一圈扣好,便爬回小通道上方。

腦袋瓜一冒出去,就看到扛著兩條屍的同事。

時間剛好啊。

「咯。」手肘一鬆,阿默平貼在車頂上,解下鋼索鉤子向下遞,「⋯⋯再左邊一點⋯⋯對。」

冬應放下兩條新屍,踮高腳尖接過鉤子。

屍背都有U型扣,冬應把鋼索扣上少女的背,然後替她擺好姿勢。

阿默在站穩後便走回車頭,看見鋼索被拉直了就啟動絞盤。

電動絞盤像磨豆漿般絞啊絞。很快,一顆髒金色的後腦杓便浮出車頂。金髮少女被拉到阿默的腳邊,他把少女翻過身,脫了鉤,將鋼索圍上腰又走到車尾。

接下來的兩小時不過是重複乏味的粗活。

車頂漸漸人煙鼎盛,睡錯地方的孩子轉了紮堆處,趁著萬里無雲去曬太陽。

老的有二十歲,最年輕的只有一歲。不同膚色樣貌、高矮肥瘦的孩子被阿默安排得妥妥貼貼,櫛比鱗次而坐。

很快,車頂左右邊緣都坐滿了人。

他把孩子們的大腿都卡進車頂側邊的欄杆槽中,一整排光裸小腿在半空中晃盪晃盪,真有點坐觀光列車的悠閒況味了。

冬應爬上車頂時,阿默正跪著用濕毛巾去抹拭幼兒的背跟髮。

冬應從善如流地加入。

他們像勤奮的擦背工,擦啊擦的,到把所有孩子的背部都擦乾淨後,天已全亮。

阿默鎚鎚腰,抱著一個幼童坐到老位置上,然後拍了拍身旁預留的空位。

冬應把髒巾甩到肩上後也坐到裸體隊伍中間。

兩雙褲管加入一排不同膚色的裸腿中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彷彿混血千足之蟲。

阿默沒有漏看男人在坐下時咬了一咬牙,頰肉鼓了一下。

肯定很痛吧。他心底一揪,微慍道:「早叫你別把藥膏還我,自己在放著用就好!拿來拿去的多煩啊,今晚提我拿給你吧。」

「沒事。」冬應百無聊賴地開始摺疊髒巾,「你也要用的,我就不拿走了。」

「你在說笑嗎?那老頭有了你後基本都不找我了!」

冬應低頭繼續把弄毛巾,笑而不答,噙著的淺笑竟頗有滿足意味。

阿默真不知道這傢伙在沾沾自喜什麼。

是因為冬應在慶幸自己變相「保護」了他嗎?

是因為冬應對他有獨占慾所以不想他被⋯⋯

阿默使上狠勁掐了掐褲袋中的菸包。

喀勒——

被掐皺的菸包生出尖角,亂七八糟地扎痛了他的大腿。

他這才拿出菸包,咬出一根微微折彎的菸。

良久相對無言。

陽光下得像不管人死活的傾盆狗屎雨。

他有他在抽菸,冬應有冬應在放空,遠眺在流動的重山復水。

阿默甚至沒去瞧冬應的側臉一眼,安靜地進行一個人的殊死博奕,死死抓著眼睛不要飄到旁人的臉上,但那無礙他的心跳失控,燒了半支菸都未燃盡心火。

他抱緊幼童,讓那冰涼的沉甸甸壓在他的胸膛上,想壓下激越的心跳。

⋯⋯說真的,一個人發呆的側面不能如此引人犯罪。那肯定是犯法的。

到阿默的心底博奕完畢,便悄悄用眼角偷瞄,發現同事已從發呆進展到昏昏欲睡了。

不愧是無心無肺的混蛋,讓他的忐忑全都白費。

細心一看,冬應的臉色比平日更青白,失去了健康的綠暈。即使已在閉目養神,但整個人危險地微微晃動。

阿默用指頭拍了拍男人的肩。「嘿。」

冬應快速睜大眼睛,似想表明自己多警醒。

阿默誇張地前傾,把自己的臉懟上男人的臉,觀察那像水中的墨般渙散的眼。

茶色眼眸在陽光下變成金綠色,冬應還有點迷糊,整個人的邊緣似被曬融了一點。

並不是說冬應沒努力裝得很清明自持,看在他人眼內絕對還是根冰棒。

阿默在他面前打了兩下響指。「嘿、嘿,冬應,你沒電了?」

男人厭煩地皺眉,不回應,專注去抓亂飛的魂魄。

阿默知道那是什麼一回事。冬應向來不在工作中打瞌睡,不管勤奮多沒必要。

阿默道:「⋯⋯脫吧。」

黑髮男人攢緊眉頭,但出乎意料地快速下了決定。

「我跟你說過,光合作用不是這樣運作的。」雖然這般說,冬應卻開始去解上衣鈕釦,動作有條不紊。

阿默毫不掩飾地大剌剌觀察美景,就當是給他苦勞工作的獎賞了。

就當是對這狼心狗肺的男人的復仇。

因為他向來抓到好東西就絕不放手。

一吋又一吋白得病態的肌膚暴露而出,被他的視線以同等熱情去舔舐。

待黑髮男人(輕鬆得令人生氣地)站起來,解開橡筋褲頭的繩結時,阿默才記起夾在指間被遺忘的菸。

阿默在不知不覺間已放下幼童,轉過來正對著冬應盤腿而坐,仰頸饑渴地吸啜美景似嗷嗷待哺的幼鳥。

他咬著菸,舉高一手以作冬應的扶手。

大張的手心虛位以待,似邀請男人與他在火車頂上共舞。

因為冬應立志成為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萬事通、優雅得讓人惱怒的混蛋,所以故意不施捨他的手一眼,只隨著火車的輕晃去穩住自身,堅挺而高傲輕蔑得像棵他媽的樹。

那些跟鬼一樣白的肌膚沒資格如此豔麗。

乾癟的胸膛與乳豆,還有被內褲壓彎的黑髮毛叢中的軟肉條,再怎樣恭維也難以說是美的。

阿默把同事脫衣看得像場色情秀,天知道那暴露狂還跪下來開始折疊衣褲了。

——得寸進尺地粗暴謀殺幻想。

那看起來超蠢,會讓任何正常男人倒盡胃口,但阿默很可鄙地沒有。

阿默想一腳把那仔細疊好的衣褲踢飛,使其隨風丟落在荒野,撿不回來才好。

又想屏住呼息不漏出絲毫,連血都不流動,怕驚擾了這場與衣褲摺角一般完美的脫衣秀。

在阿默充滿濾鏡的萬年凝視中,冬應只花十五秒就俐落脫光,疊好衣服後躺下。

公事公辦、嚴絲合縫得沒有容納春夢的漏隙,把阿默獨留在突發的狂熱裡。

這傢伙很可能是故意躺得似條僵屍,總之這無趣的混蛋就是怎樣最掃興怎麼來。

那無礙阿默的叛逆下半身覺得冬應很有趣。

啊⋯⋯總之。

在阿默仍掙扎要不要踢飛衣衫,再很有同事愛地與裸男徒步數小時去找時,冬應直接躺下來了。

黑髮男人橫陳於火車頂,肉條乖巧斜卧於蒼白大腿上。

頭顱就躺在阿默的骯髒布鞋旁。

漆黑乾淨的頭髮如鴉羽般散開,幾絲鋪上鞋頭。

像他們的關係般藕斷絲連、似有若無得令人心癢。

阿默向前傾,捕捉那雙上下倒置的金色眼眸。

他們長久地凝視彼此,久到已變成可笑。

直到冬應再也無法忍耐般彎了彎腳趾。

阿默咬著菸,伸出機械手,拔下幼童左肩上長出的一朵粉橘色小花。

他把花枝別在冬應的耳殼上。

讓花瓣絨毛代他去親吻黑髮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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