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翡恩踏出朔門的時候,短暫的見過外頭的月亮,恰逢滿月,這裡的月亮看起來比以前見到的更大一點、圓一點,不真實的泛著冷藍色的光,雲霧清靄籠罩著孤高的月華,無處不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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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淵海樓的路上,律者躅肴信步閒庭的領著路,穆翡恩剛隨其後,她的雙手能自由擺動,步伐卻隨了律者那般閒適卻難掩彆扭,那是被帶出監禁自己的小院之時,躅肴曾兩指併攏,在空氣中虛畫了幾筆,那是一個「傀」字,之後,律者走幾步、她便走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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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乘著夜色被送進朔牢,那晚烏雲幕月,灰壓壓的籠罩在巍天宗之上,那晚穆翡恩甚至不願抬頭望向天空,有什麼好看的?烏漆嘛黑的像是她的前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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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此時的心情不一樣,出乎意料的,面前切割均等的石磚整齊的鋪就大道,左右兩側是低矮的木造小舍,紙糊的窗櫺透出裡面忽明忽暗的燭火;或宏偉大氣的磚瓦書院,青藤草木間隙其中,夜裡的涼風撫過長巷,撥動屋簷懸掛著的風鈴,伴著細碎的婆娑,書香氣與煙火氣相得益彰的別緻,在夜色下浸著月色,見者心如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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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就見到一座像課本裡「寶塔」那樣的建築物,隨著接近而逐漸聳立,她跟隨著踏上石階,直到停在門前,穆翡恩抬頭看見上面寫著「淵海樓」三個字,鐵畫銀鉤,入木三分,不由得被其中古韻震懾一瞬,同時又想到它其實也叫「圖書館」,乾眨了幾下眼睛,瞬間就覺得不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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躅肴推開面前的木門,一排又一排的層架不斷向更深更幽暗處延伸,長廊深不見底,若不是月光還嫋嫋的披落在最外層的書架上,穆翡恩一瞬間以為自己面對的是深海巨獸的血盆大口,她回想了一下淵海樓的外觀,對比了之後發現兩者並不相符,裡面的空間比外觀看起來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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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者躅肴看出她的困惑,適時的解惑:「淵海其名取自世間知識淵博如海,而形於外,如同書本一樣,無形的知識不過是化筆墨為實,同理,淵海樓不過是個象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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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點點頭,並沒有過於驚訝,躅肴見狀若有所思的偏了偏頭,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繼續邁步向更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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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踏進淵海樓,周遭的空氣逐漸濃厚了起來——穆翡恩腦袋裡第一個冒出的想法,似乎只能這樣形容,墨水、紙張、竹簡、顏料的味道撲鼻而來,此時的「書卷氣」不是形容氣質,而是氣味,光是行走其中,都會不自覺的放輕了呼吸聲,她的雙眼環顧著四周的層架,上面有各式各樣的「書籍」,有紙張堆疊成冊的,一卷卷堆砌的竹簡,錦布包裹的卷軸,還有拿盒子盛裝的玉塊...她想著這可能是印章?內容要拓印出來才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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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自己曾經待過的現代圖書館,不得不說,淵海樓一如它的名字,讓人感受到知識的浩瀚,仿若直面巨浪,讓人心生景仰,又生征服的嚮往,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待在圖書館裡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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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海樓裡此時沒有點著燈,就著月光,躅肴帶著她一層層爬上去,越往上,就連穆翡恩都能感受到無聲之中節節攀升的緊張感,她難以形容這種感受,但就像動物會有感知危險的本能,她赫然發現自己汗毛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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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本沒有善惡之分,也不該有限制之說,在巍天宗,淵海樓在白天開啟,子正時關閉,內外門弟子皆可來訪、任意翻閱典籍......除了頂層的館藏。」他在行走間突然開口道,穆翡恩正因為爬樓梯而氣喘吁吁,忽然就意識到他說的深意——他們此去目的,或許就是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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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躅肴停了下來,他抬手,就見一簇火苗燃燒於指尖,他輕輕揮動素手,那團火苗飄到穆翡恩眼前,她盯著那團憑空出現的火團,忍不住伸手靠近,訝異的發現它沒有燃燒的溫度,於是大著膽子一把抓住,火焰依舊發著光芒,從指間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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躅肴說:「此處便是頂層,」他的眼珠顏色很黑,像一顆化不開的墨錠,「收藏著世間諱莫如深的知識,或陰毒或殘暴,無人清楚你的能力,甚至包含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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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一試,既證明了你有虛心受教的心意,又念在你尚且年幼,自凡間而來,比起近穹域的孩子更不經事,於是給你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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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那團火苗彷彿瞬時之間灼熱起來,穆翡恩反射性鬆開了手,火團光亮了起來,如幽冥鬼火一般,搖曳著映照在躅肴深淵似的眸子中,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面上表情紋絲不變、嘴角一如往常的微揚,卻半面隱於陰影之中,恍惚間,穆翡恩見到他眼中那枚光火驟然分成多個光點,對上他雙眼睛,卻彷彿見到縱橫交錯的棋盤於眼前展開,星火白子,黑子隱於其中籌謀多時,悄無聲息地移動、包圍,白棋也應對著在方格上推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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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踩空的下墜感攫住了她,穆翡恩失神間以為自己成為了棋盤上的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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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面前的火光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蓋在手心,雙掌相擊的聲音如天雷一般貫入耳中,穆翡恩驀的回過神,森冷月光下的律者躅肴身後籠罩著無邊黑暗,如惡鬼索命,他那張「得體」的表情如瓷面具一般,精緻又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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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要緊緊掐著自己的大腿才不至於跪倒,躅肴的手自虛空一扶,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托了一把,勉強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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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火苗再次亮起,不遠不近的飄在她身側,這次她沒再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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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高地厚。躅肴在心中記下,轉身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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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間,光團從掌中飛出,高高低低的落在穆翡恩周身,她心中餘驚未消,不敢輕舉妄動,只敢任憑這些光球將她包圍,眼見躅肴越走越遠,她的心沉沉一墜......她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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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妳的能力釋放出來,此處收藏若是與妳的能力相互共鳴,即是同源。」躅肴已經距離她十步之遠。她的能力太過罕見,施展僅有寥寥幾次,就連她都無法自如運用,故他們並未全然了解其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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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心臟狂跳,下意識無措的說:「我不會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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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你讀過的東西,世間萬物均有通則,妳的能力也不例外,回想當時的感受。」躅肴低沈的聲音在空間中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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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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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煉常自觀,省而拓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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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宛若鄉野傳奇的書,讀起來總是置身事外,裡面玄之又玄的敘述,總是會讓她聯想到X品書店偶然瞥見的「心靈探索」類群書。「聆聽心靈的聲音」、「找尋內在的力量」,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她從沒聽見過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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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一次......那次意外,她聽見自己靈魂深處,怒意與憤恨咆哮著如巨浪沖刷著她的思緒,她像是被區隔於身軀之外,除了認知,對於自己引起的風暴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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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不明白這麽強烈的情感從何而來,卻早已被推搡著乘上浪頭,看見當時煉獄一般的情景——這都是出自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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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神病流行以來,第一個甦醒的案例,有不少人將她視為治癒神病的關鍵,她引發的混亂也讓這些人找到正當的理由,迫不及待的想將她監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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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穆翡恩逃也似的離開了「凡間」,過去數月混亂的讓她根本來不及細想,她消失的時間,傷愁的父母,逝去的朋友,停擺的學業,靜止的人生......這些全部在她醒來的瞬間,迎面而來。她麻木的被推著走,像神病之前一樣,不去做選擇,就像自己沒有選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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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總是在事後,「早知道」、「要是我」的後悔,點點滴滴於心底破土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嗎?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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躅肴靜靜地看著被光球包圍的少女,以及她身上隱約冒出的鬱色,他未曾親眼目睹過穆翡恩造成的倚坤域慘狀,此時眼見光團僅是被那薄霧掠過變暗淡了幾分,於是他指尖輕點,將更多靈力注入了光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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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根有餘,持重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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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得知穆翡恩此時陷入了怎樣的回憶之中,只見那鬱紫薄霧愈發厚重,隱隱磅礴之勢,便可知她此時心神激盪。兀的,震慄自骨中傳來,細細密密的如蟻蝕破骨,轉瞬即逝,他眼裡閃過一絲困惑,而又迅速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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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穩住心神,照理說,若這薄霧是曾被記載的東西,其真面目就該水落石出,可他眼觀四方,層架上平日裡凶煞之意濃厚的物件,一個個的噤若寒蟬,沒有半點相認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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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間,就見穆翡恩睜開了雙眼,面上露出驚愕的表情,像是連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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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雲伏天,噬靈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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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雲收雨歇,毀滅肅殺之氣蕩然無存,片刻之前的景象好似一場幻境,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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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先開口:「我有傷到什麼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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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饒是見多識廣的律者躅肴都罕見的眉間微動,抬眼接住穆翡恩遞來的無措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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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說,心裡在「持重不足」後面加上了「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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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尚有疑惑在心頭,若僅是此等威力,不應造成如此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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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並未使出全力。」躅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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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殺死你。」穆翡恩認真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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躅肴似乎為這回答感到一點驚訝:「不會,近穹域中也鮮有人能傷到我。」他話鋒一轉:「是因為妳不夠生氣的緣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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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不自在的皺眉:「我的確沒有很生氣。」她停頓,考慮再三還是開口道:「我不確定他們有沒有說到這點,那個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是生氣的......我沒有理由『這麼生氣』,發狂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形容對吧,我不認為『主導』我行為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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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她緊張的補了一句:「近穹域有身心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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躅肴似笑非笑:「近穹域中,人貴自救,心性不穩之人,瘋癲無狀者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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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成魔?」穆翡恩接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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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這麼說,魔族......」躅肴停頓了一下:「人族不能變成魔族,這是本質上的差異,若你將『成魔者』所為代入凡間,那麼他們就是『壞人』僅此而已,不是『成魔』,而是『變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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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被附身了嗎?」穆翡恩沒將近穹域物種論放在心上,她比較擔心自己的安危,如果自己的危險性是因為附身而造成的,那麼錯的就不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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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躅肴補充道:「你應該多讀點書,若一切順利,賜靈行宴之後,你將久居近穹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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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翡恩自是讀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要是不順利......她將永困朔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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