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1-1 哈哈。靠。

所有事物的存在都是不一致的。

好比如笑容背後,總有一句靠北。

何夏滉正端起最佳的服務笑容,而他的服務台前站著一位趿拉著藍白拖的阿伯,他滿口道地台語髒話,雙頰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口沫毫無顧忌地飛濺到服務台的窗口玻璃檔片上。

「你說、你說這麼簡單的事情到底要我等多久!」阿伯扯開嗓子大吼。

「不好意思讓您等這麼久,」何夏滉的語調溫柔輕快,「我們已經在加快處理速度了,要麻煩您再稍候一下喔!」

「等!又要等!幹XOXX咧,我都等多久了,就說現在一代不如一代,開個戶搞那麼久,不能幫我先處理嗎?」

「很抱歉帶給您不好的感受,如果認為我們的服務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歡迎掃這個QRcode   填寫線上表單,讓我們知道還有哪裡可以做得更好。」

阿伯困惑地睜大眼睛,用台灣國語問:「蝦米扣得?」

何夏滉伸出細長的手指,虛指在兩人面前文宣的右上角,「這個就是扣得。」

「啊我要怎麼弄?」

「阿伯你有沒有手機?」

阿伯窸窸窣窣地翻找口袋。

這時有人悄悄站到何夏滉身後,附耳道:「這位先生的戶頭開好了,這是存摺和提款卡。」

何夏滉低聲回:「後台資料註記一下,之後這位先生的業務都給我承辦。」

那位職員應是,又悄悄退開。

「先生,」何夏滉稍微提高音量,語調仍沉著穩定,「讓您久等了,戶頭已經幫您開好了。」

阿伯停下動作,「那個扣得我還要不要弄?」

「不用了啦,您等那麼久了就不耽誤您更多時間了,這是您的存摺和提款卡。」

阿伯搖頭晃腦地接過,被何夏滉的話術給繞了過去,「安內喔。」

「謝謝您耐心等候,現在能遇到您這種客人真的是太難得了。」

突然被誇,阿伯開始不好意思起來,「沒有啦,謝謝你們啦,很會做事!」說完還豎起大姆指。

何夏滉表面笑咪咪地和阿伯說再見,送走他今天的最後一個客人。

他一聲不吭,背起包包,頭也不回地打卡下班。

剛剛過去送件的阿華和其他同事見怪不怪,何組長從以前就是這樣,上下班是兩個人格,時間一到,不用說開口說再見了,連個眼神也不給。

何夏滉直到坐進車子裡,才呼出一大口氣,「哈哈,靠,累死人。」

他調整後照鏡。

鏡面映出秀朗的眉目,細薄的嘴唇。

轉動鑰匙,引擎聲沈沈地拍打上耳膜,他閉上眼發出滿足的嘆息。

人啊,工作就是為了滿足對生活的想像。

身為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下班後肯定是先回家叫外送吃晚餐,簡單沖個澡之後,賴在沙發上看電影。

嗯?說叫外送很貴?

沒事,房子是姊姊的,不用付房租,省下來的錢通通可以轉貼給外送費。

河夏滉倒滿一杯冰水,大口灌下,長腿一伸,在茶几上交疊。

電影畫面快速變換,他喜歡動作片更勝劇情片,前者的聲光效果大勝後者,他實在是無法想像為什麼要花錢去電影院看劇情片,這不是找罪受嗎?

看了想睡,卻因為付了錢,而不能睡,睡了就虧,光用想的他就覺得划不來。

反之,動作片就沒有虧不虧的問題,只要踏進電影院,就是賺。

4K畫質,轉場流暢絲滑,賺;閉上眼睛聽環繞音效,聲音立體,指向鮮明,如身歷其境,賺;退一萬步來說,連耳朵都遮罩起來,只感受聲音震動,也賺。

總而言之,他喜歡動作片,喜歡一切讓人熱血沸騰的事物,他對熱血沸騰的定義很簡單:要快、要狠、要帶勁。

從對電影的喜好就可以看出來了,公務員的工作對他來說,了無新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單純圖一份穩定的薪水,他喜歡的事物遠在工作之外,如果可以不工作,他樂得輕鬆,兩手一攤,拍拍屁股,像輕飄飄的種子,乘著風,能飛到哪,就在哪扎根。

理想是豐腴的,而現實殘酷的骨感。

儘管有百般的不願意,鬧鐘一響,他還是俐落地睜開眼、下床、折被單,驅車前往就職的公家機關,在工作上,他行事講求效率,客人拿出什麼拼圖,他就跟著拼上去,這對他來說並不難,不帶入過多的感情,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事而已。

何夏滉對生活的堅持,不多,可以說是很少,他堅持作息規律,因為唯有穩定的作息,才能有極高的專注力,他需要時間、需要專注力,下班後的時間,撇除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他幾乎將之全奉獻給兜風這件事。

他說是兜風,那僅限於他自己的定義,在法律上,那叫超速駕駛。

「前方有測速照相,速限100公里。」

何夏滉嘖了聲,空出手將導航語音關掉。

都已經叫快速道路了,還有速限,不覺得很荒謬嗎?

現在時間臨近深夜,道路上除了趕著交貨的物流貨車,基本上已經沒有其他車輛。

何夏滉又將油門踩深了幾分,無視超速警示,向右下了交流道。

既然前面有測速照相,那不要被拍到就好了。

他駛進濱海公路,筆直的道路被井然的路燈照亮,燈光映在他墨黑的眼裡,他以極快的速度馳騁,燈光隨著風聲掠過,快得徒剩一抹殘影,恍若拋下世界獨自前行,向未知的所在奔去。

搖下窗,全身的血液被月光曬得沸騰,深夜的風刮過臉側,他饜足地呼出一大口氣。

時速來到150公里。

已經是這台車的極限。

他暗暗可惜,如果可以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不知何時,一台黑色警車跟在他的車屁股後頭,維持著安全距離,鳴響了警笛。

何夏滉瞥了眼後照鏡,低咕:「不會吧,這個時間也能遇到警車?」

後頭的轎車切到他的外側,又鳴了笛,示意他停靠到路肩。

兩台車一前一後在路肩停下。

後照鏡映出後面的駕駛正鬆開安全帶,帽簷低低地壓著眉骨,看不清面貌。

隨後車門被推開,何夏滉最先注意到的,是來人的腳脖子很細,說是細也不大準確,應該說是穠纖合度,骨頭和肌肉的比例恰到好處,那雙腳一踏上地,腳踝便被褲角擋住了,包覆在深色制服褲下的腿部纖長筆直,腰上繫了皮帶,扣到倒數第二格,丹寧色短袖襯衫,很明顯不屬於警備制服,衣襬被一絲不苟地塞進褲頭。

「您好,我是警察,」來人微微傾下身,對著搖到一半的車窗亮出執照,「麻煩你出示相關證件,包括行照和駕照。」

礙於公務員的身分,何夏滉不敢賴皮,從擋風板上取下兩張證件,探出窗,遞了過去。

對方伸手接過。

何夏滉將車子熄火,按下雙黃燈,燈號閃爍時伴隨著滴答滴答的聲響,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踩著節奏輕點。

「何先生?」溫潤的嗓音混進夜色,對方的咬字很清晰。

「還有其他問題嗎?」

「這條路是有速限的,速限90公里。」那個聲音又說:「然後您剛剛的最高車速是150。」

何夏滉在心裡大翻了一個白眼。

他就是來這條路兜風的,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速度?

「要麻煩您配合酒測。」說著,半蹲下來,帽簷下清秀的眉眼一閃而過,「車窗可以按到底嗎?或是您下車也可以。」

人脫離不了犯賤的本能,若是從頭到尾都不知情也就罷了,一旦被不經意的畫面、聲音或者是氣味提點了某件事物可能的存在,便會忍不住想去探,想去掀開那層布幕。心被撓得受不了,像一根羽毛在心尖輕輕搔著,麻癢感從心尖到腳底,無一處自在。

何夏滉二話不說,下了車,站在警察面前,兩人的視線齊高。

後者又將帽簷壓了壓,將酒測器遞到他嘴邊略低的位置,還是那一副嗓音:「吹氣。」

何夏滉以口就著吹嘴,抬眼,目光像蛇一樣,滑溜地扭動,試圖鑽進帽簷底下的視線盲區。

那人感受到他不懷好意地視線,撇過頭,嘴裡盡責地說:「可以離開吹嘴了。」

酒測值正常。

「下次不要再開快車了。」說著,在手裡的平板輸入何夏滉的車牌。

「等等,」何夏滉按住對方的手,「你現在是要開我單嗎?」

「對,因為你超速了。」

「我都已經配合調查了,你還要開單?」

「何先生,你超速是事實,這就是法律規範。」

何夏滉被氣笑了,他鬆開手,雙手懷胸,倚在車門上。

「你要開單,可以啊,把帽子拿下來再開。」

這下換警察愣住了。

「何先生,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回白警官,」何夏滉將右腳岔到左腳前,痞得狂放,「沒有關聯。」

他只消一眼,就記起了白恆澯剛才在執照上亮出的名字。

現在雖看不見白恆澯的表情,卻能想像對方正眉頭深皺。

「恕我沒有辦法執行非公務範疇的要求。」

「我怎麼能確定你就是執照上的那個人?」他用手指點了點白恆澯的帽簷,「壓得這麼低。」

白恆澯閃過他的手。

何夏滉聳肩,大有和他繼續耗下去的意思。

深夜的風,從兩人的左側吹向右側,乾燥的涼意將皮膚上的熱氣一併捲走,風輕輕帶起何夏滉的瀏海,目光炯然,含著笑意,其中摻雜了赤裸的挑釁。

白恆澯的手猶豫著,指緣從帽沿滑過,他默默評估拿下帽子之後,對方不再糾纏的可能性。

不料未等他決定,何夏滉先有了動作,他突然將手伸向前者的頭頂,手勢迅速果決,彷彿揭開的只是每晚入睡前的被單,風在兩人之間揚起,帽子被吹落在地。

白恆澯來不及收起訝異的表情,陡然明亮的視線毫無防備地撞進何夏滉的眼裡,秀雅的線條勾勒出乾淨的輪廓,眉眼俊逸,面容清秀,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眸,比夜色的邊緣銳利許多。

哈哈。

靠。

何夏滉的心跳奔向極速。

十二點多一刻,在前夜和清晨之間,在陸風和海風換境之際,他墜入人生第一場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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