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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鋼戒--第四回

      終於等到了跨年當天,李彥還在因為跨年少了一個人而鬱鬱寡歡,但徐川依然半拐半拉的把他給帶出門。

      「我不想出門,今年跨年又沒什麼人。」

      徐川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但故意裝作不知道。

      「走啦,有好玩的東西。」

      「有什麼好玩的,每天都一樣,眼睛閉起來,張開來還是一天,又不會過了跨年就變成世界和平。」

      徐川忍俊不禁,還是把李彥帶去吃晚餐,然後把他塞到車子副駕。

  

      「你什麼時候考了駕照,還有車子?太威了吧!」

      「租來的。」

      「也很威阿,天啊,你哪來的,帥爆了!才剛上大學欸!」

      「你這麼吵我怎麼開車。」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

      根據徐禾的計畫,她會先讓人載去山上的一間咖啡廳,同時,讓徐川把李彥載過去,兩人在山上碰面,然後徐禾再把禮物送給李彥。

      「我送他相機包哦~」徐禾俏皮地眨一邊的眼睛。

      「跟我說做什麼,又不是送我。」

      「唉唷,跟你說就是要你不要吃醋嘛,我下次也送你一個!」

      地點跟時間都講好了,就是沒有預想到天氣變化。

      當車子開到一半,天空漸漸下起毛毛雨,一點一滴落在擋風玻璃上。隨著夜變深,雨勢也開始增強,風雨交加,有排山倒海之勢。

      本來在旁邊看風景的李彥傾身轉動廣播,一名男子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台XX目前東向XX要銜接國道X號,路段車多;提醒您,別忘了隨時保持適當的行車距離。」

      「你確定還要去嗎?」李彥終於忍不住把藏在心裡的擔憂說出口。

      「嗯。」徐川本來以為覺得沒問題的,直到李彥開口,那份不安終於被攤開來。他擔心的不是自己這一路到底能不能順利抵達,而是徐禾抵達山上了沒,而在山上的她是否平安。

      「可是現在雨很大欸,我們可以換個地方跨年阿。」李彥探向窗外,瀏海掃去了窗上的一些霧氣,因為內外溫差所引起的,但他依然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色,因為一片灰暗的樹叢層層堆疊。

      「必須去。」

      車子開了一段路之後,前方漸漸出現了燈光。車子緩了下來,徐川停在一輛貨車後面。

      「這時候怎麼會塞車?」

      「跨年吧。」

      「還是下大雨?」

      「什麼意思?」

      「因為下雨地面濕滑,這裡又是上坡,搞不好有人車子打滑出事了,所以才會塞車。」

      「你是在咒別人出事。」

      「哪有,我只是猜測。」

      兩人還在閒聊的時候,前排的車子移動了,徐川也跟著踩下離合器,跟著速度慢慢前進。

      當他們行進一段路之後,發現居然有警燈閃爍,幾位警察正在路邊走動,有些則站在原地紀錄些什麼。而隨著警察的身影滑入視線,李彥發現有一輛白色的摩托車倒在地上,還有狀似一個人躺在旁邊,但由於雨勢太大,看得不是很清楚。

      「欸欸欸欸欸!真的有人車禍了!」李彥驚呼。

      「別看。這時候湊熱鬧的人最麻煩了。」

      「我在車子上看又不影響…欸!有人被抬上擔架了!」

      李彥看見幾個人正在搬動擔架,吃力地移動到救護車內。

      「你是廣播嗎?不用什麼都跟我報告。」

      徐川有些浮躁,因為車輛一下前進,一下停止,讓他有些侷促。

      「好像是個女的欸,頭髮好長哦,好可憐。咦?那好像是相機包,掉在地上了。」

      徐川忽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涼到頭上。他吞了一口水,緊閉雙嘴,不敢說話,也不敢側頭看過去,只是耳邊警覺地聽著李彥的廣播。

      「啊,躺在地上那個人爬起來了。他好像在哭…好難過哦,不知道他們上山要做什麼,那應該是他女朋友吧。」

      「救護車呢?」

      「啊?哦,還在後面啊。」

      「沒有開走嗎?」

      「沒有欸。」

      這件事讓徐川浮起了一絲希望,他心想或許不是徐禾,就算是徐禾,那她可能也只是輕傷而已,只是需要在救護車上擦藥,還沒嚴重到需要送醫院。徐川瞥了一眼放在前面避光墊上的手機,他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還更想打電話了。不過徐禾也沒有手機──

      「哥,你如果要找我,就打給學長,他有手機。到時候你就打這號碼,我們再約碰面。」他忽然想到今天徐禾出門之前有特別交代這件事,所以他讓李彥幫他打一通電話。

      「打給誰?」

      「蒼蠅。」

      「喔。」李彥不以為意,他們本來就常常會用一些綽號稱呼某位特定的人,只是這位蒼蠅他還沒認識。「蒼蠅是誰啊?」

      「打就對了。」

      撥打電話之後,李彥開了擴音放在掌上,同時他繼續在觀望外頭的景象。片刻過後,前方的路線好像終於暢通了,車子開始魚貫而行。

      李彥發現坐在地上的那人忽然把一個黑色的東西靠近耳邊,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沒入後頭時,手上的手機發出了聲音:「喂…」那聲音顫抖著、哽咽著,隱約還可以聽見旁邊吵雜的雨聲。

      「是…徐禾的哥哥嗎?」

      天空中霎時亮起了光芒,煙火在夜色中炸開、閃爍,最後滑落。      

      喪禮舉辦得很低調。

      父母特地從國外趕回來,好幾年沒見,卻是因為這種事情返鄉,夫妻兩位都感到既哀慟又懊悔。當他們看見穿著全身黑的徐川時,先是愣在原地,然後一位哭著跑過去抱他,另外一位則是皺著眉頭仰望天花板。

      徐川其實沒有特別的感覺,因為他覺得很像夢。

      就在那前一天,徐禾還炫耀似地把那個相機包拿出來,在他面前亮相。結果隔天,竟然就說她離世了,有誰能夠相信這是事實?徐禾撒嬌的聲音彷彿還在他耳邊,那張笑容,精明的眼睛,徐川明明才剛看過。

      但是沒有人能夠注意到他的失神,因為大家都在忙進忙出地處理事宜。就這時候,徐家顯得特別團結,有的跟葬儀社相談事務,有的聯絡親戚,有的整理遺物。當大家好不容易靜下來吃個晚餐時,飯桌上又寂靜地令人窒息。

      「吃吧。小川,多吃點。」徐川的媽媽奮力地擠出這句,但是沒有任何人回應。

      李彥也受邀參加徐禾的告別式。只是在當天,他沒有看到徐川。或者說,他其實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也沒有跟他聯絡了。

      兩人自從那次目睹車禍現場之後,就鮮少說話。李彥後來是經過旁敲側擊才知道,原來上山是徐禾的主意,原來她根本沒有別人。那所謂的「別人」,是徐禾的學長,據說是海外留學歸國的子弟,喜歡交朋友。

      而他聽說徐禾早已準備好跨年的禮物給自己,特地約在山上的咖啡店。

      然而,誰也沒想到,載著徐禾上山的學長,竟然就這樣因為機車打滑,出了車禍。

      學長被判過失致死罪,不過因為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所以並沒有判很重,但他的父母還是有付相關的喪葬費用以及精神撫慰金,只是沒有來到告別式現場───因為徐川的父母客氣地婉拒了,言下之意是不想要看到造成他們喪女之痛的人。

      可能也是因為如此,徐川並沒有出席妹妹的告別式。

      於是李彥獨自站在角落,努力撐起自己的身子,擠出禮貌的微笑,忍住悲傷,整場都不敢說話,就怕被人發現他心裡正在淌血,更不想讓人看到他眼角飽含的淚水。

      徐禾的遺照就擺在棺木上,那張永遠靜止的笑容,就停在當天。世界迎來了新的一年,卻有人無法再跟上。

      當徐川獨自一人待在山上的咖啡店,遙望遠方的燈火時,那些亮著光的家庭,正歡快地聚在一起,吃著水果,坐在院子裡閒話家常。

      「爸,今天的月亮好圓哦!」一位少女歡喜地靠在爸爸肩上,嘴裡嚼著剛切好的梨子。

      「是啊。」男子一同仰望夜空中的皎月,疼惜地揉了揉少女的頭:「月圓人團圓,這時候家人就是要聚在一起,賞賞月亮,聊聊天。」

      少女稍微抬起頭,盯著男子的下巴問:「那如果沒辦法團圓怎麼辦?」

      「嗯,那就只好抱抱身邊的人,告訴自己,世界還是美好的。」邊說著,男子一手把少女擁入懷中,抱著她輕輕搖晃:「因為黑夜會過去,黎明終會升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爸。」

      「妳可別以為我是胡說,擁抱可以讓大腦分泌催產素,會讓人感覺幸福。」

      「不是,爸。」

      「怎麼了?」

      「你有狐臭。」

      於是月光下,一位男子追著少女的場面,伴隨著些許歡笑聲。

      而待在咖啡廳的徐川,將視線從月亮移開,飲了一口咖啡之後,便起身離開了座位。他特意避開燈光與人群,將自己藏在沒人看見的一個角落裡,以夜色為保護色,暗暗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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