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入睡 雨靜風平 (2)

柯博朗不相信陳雨靜自殺了。

儘管回想起來,她就像是在交代遺言一樣,但柯博朗依然不相信。

"「但我這一生大概就這樣了。沒有意義地活著,然後沒有意義地死掉。」"

這段話一直在柯博朗腦中旋轉。而且不是以語言的形式,而是一幅圖像。陳雨靜的笑容,甜美的苦笑,了然一切的傻笑,乘載了那段話的意義似乎不是語言,而是她那時的表情。

"那並不是放棄。"

儘管這可能只是一廂情願,但柯博朗覺得她和自己一樣,想做點什麼,但又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也根本不知道從何做起。

柯博朗跟著李宏睿做的那些事,看在陳雨靜眼裡大概是閃閃發光的。

柯博朗也相信他跟著李宏睿做的那些事是有意義的,是正確的,可是,他從沒有發自內心的想做這些事。

所以他只能說服自己盲目地相信,所以他心虛。

陳雨靜究竟有沒有看穿這些,柯博朗無從得知,但那一天,陳雨靜答應他下次要一起來的時候,她露出了那一天最真切的笑容。

"她看起來真的很期待啊......"

在柯博朗日復一日思考的日子裡,他偶爾會聽見隔壁傳來奇怪的聲音,明明納德已經出門上班,家裡沒有任何人。

那不像是老鼠之類的動物發出的聲音,是一種不太規則,卻又像是試圖遵循某種規律的敲擊聲。

那聲音總會持續三分鐘左右,然後便完全停止。

有時,那聲音也會在大家熟睡地中午出現,這種時候,還會伴隨著納德的自言自語。

"會不會那不是自言自語,而是他真的在和誰說話?"

一旦產生了一個疑問,其他疑問就接二連三地浮現,如同整個避難處汙濁的積水,堆滿他的思緒。

"陳雨靜真的自殺了嗎?"

最終,他決定以暴力的方式尋求答案——將牆壁挖開一個洞,一窺究竟。

趁著母親去照顧父親,隔壁的納德也出門上班時,柯博朗拿出他藏在床底的鋼筋。

冰冷的鋼筋有一公尺多長,在現在的陸地上,隨處都可以撿到。柯博朗深吸一口氣,把鋼筋對準牆壁,猛力刺去。出乎他的意料,鋼筋的尖端在第一次嘗試就成功嵌入牆面。

碎塊從牆面崩落,柯博朗咬緊牙關,再次使勁,鋼筋被緩緩推進牆壁,牆壁內部感覺軟綿綿的,隨後,鋼筋抵住了堅硬的東西。

柯博朗環顧房間,撿起自己的雨鞋套在手上,用手掌朝鋼筋末端用力一敲,像是敲釘子一般,一下,兩下,三下,接著第四下時,鋼筋成功貫穿了過去。半根鋼筋塞進牆面,柯博朗知道,洞開通了。

柯博朗拔出鋼筋,看著牆上的坑洞,這時,那陣奇怪的敲擊聲又從牆壁另一側傳來。

靠近牆壁的那一刻,柯博朗產生了一股抗拒,或者恐懼的感覺。

他把右眼貼上牆壁。或許他早已知道牆壁對面發生了什麼,只是他必須親眼驗證。

在牆壁的對面,陳雨靜正端坐在書桌前。她用雙手的拇指敲擊著桌面,像是在打鼓,聲響卻不成節拍。

柯博朗記得她說過,她以前很喜歡音樂遊戲。

而柯博朗也知道,她略為遲緩又笨拙的動作代表什麼。從他父親,還有陸地上徘徊的行屍那裡,柯博朗看過無數次,那是行屍對於生前習慣的重複行為。

"陳雨靜變成了行屍。"

柯博朗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這個事實並沒有這麼難以接受。

佔據他整顆心臟的,是濃稠的疑惑。

"陳雨靜明明一直待在房間,為什麼會被黑影殺死?

這座一片漆黑的地下避難處裡,怎麼會有黑影?"

這時,柯博朗聽到了另一邊的隔壁,也就是他爸爸房間的開門聲,那代表他的媽媽要回來了。

柯博朗把鋼筋藏到床下,隨手拿了一個耳塞塞進牆壁。因為長期使用夜視鏡對眼睛的負擔很大,多數人回到家裡之後,就會立刻脫下夜視鏡,根本不會注意牆上的情況。

這件事就這樣成功瞞了過去,柯博朗沒有再從這個洞窺看過隔壁的情況,這個洞的存在也應該就這樣被柯博朗淡忘——

但是,一週之後,又是在柯博朗的母親去照顧父親的時候,牆上的耳塞突然彈了出來。

那當然不是會無緣無故彈出來的東西。柯博朗心想大概是被納德發現了,正要湊近查看情況時,柯博朗聽見了交談的聲音。

陳納德交談的對象是河狸。大嗓門的河狸如果正常交談,柯博朗早就注意到了。但他的音量壓得異常地低,彷彿深怕被別人聽見。

「妳女兒變成這樣,我很遺憾。」

河狸的聲音比平常還低沉——這應該才是他原本的聲音,平時在大家面前,他總會提高音調說話。

「有什麼事?」陳納德沒有理會他假惺惺的關心。

「我知道妳老婆最近傷心過頭,沒辦法好好工作,結果被開除了。所以我帶了一些......」

「......這是什麼意思?你良心不安,想補償我們了?算了吧,你才不是這樣的人。」

「不行不行,請你一定要收下。」

「反正這是封口費吧?」

「唉唷唷,你在說什麼?有什麼事情需要封口的嗎?」

「是喔,你要不要看一眼這個天花板?」

「你小聲一點。」

「偷工減料到這種地步,到底收了多少回扣?」

「那錢不是有分給你們當獎金?那時候你們怎麼不抱怨?」

陳納德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

「你真的覺得可以一直瞞下去嗎?遲早也會有其他人的天花板塌下來,然後被闖進來的黑影殺死......」

「納德,你老婆還好嗎?」

河狸忽然岔開了話題,不只柯博朗感到莫名其妙,陳納德也疑惑地停頓了幾秒。

「他媽的怎麼可能好呀!她每天想到雨靜的事情就掉眼淚,飯都沒吃多少......」

「我是說,她沒發生什麼意外吧?」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你最好讓她注意安全,畢竟這裡很黑,發生意外也沒人知道。」

柯博朗聽見河狸用力拍了拍陳納德的肩膀。

「平安最重要,納德,人活著平安最重要。」

河狸留下這樣一句話離去。

柯博朗按下手中錄音筆的按鍵,結束錄音,將背靠在牆上。

"我們的命還不如那筆回扣值錢。"

柯博朗看著天花板笑了出來,頭頂一麻,感覺彷彿有隻蟑螂鑽進自己的頭皮。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錄音筆,下定決心公開這個秘密。

這時,柯博朗注意到隔壁房間一點聲響也沒有。他忍不住戴上夜視鏡,透過洞口窺看隔壁的情況。

陳納德面對陳雨靜坐著。陳雨靜依然坐在書桌的椅子上,而陳納德坐在地上,上半身靠著床。

「對不起,妳爸爸是個沒用的人。」陳納德的臉埋在床上,聲音含糊不清。

當然,陳雨靜沒有任何反應。

陳納德從地上跪起來,以一種彆扭的動作緩緩朝她靠近。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麼,卻在一陣猶豫之後收回了手。

「雨靜,」陳納德以嘶啞的聲音輕喚她的名字,她有了反應,看向陳納德,等待他的指令。

但納德遲遲沒有下達指令,陳雨靜一動也不動地呆望著她,反倒是納德開始閃躲她的視線。

長長的沉默之後,好像從海底深處擠出的泡泡,納德輕聲開口:

「妳可以抱抱我嗎?」

而陳雨靜一動也不動。

"問句對行屍來說太複雜了。"

但納德張大了眼,像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抱抱我。」納德又一次下達命令,他的聲音顫抖著,但還是用力說清了那三個字。

陳雨靜還是沒有行動。

納德的眉頭逐漸鎖緊,臉上的湧現一股巨大的悲働和悔恨。

「對不起......」

他趴在陳雨靜的膝蓋上哭了。

行屍能聽從別人的命令行動,但僅限於生前習慣的行為。

陳雨靜沒有擁抱納德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她生前沒有習慣擁抱罷了。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