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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 蟑螂的噩夢

柯博朗從噩夢中驚醒,背後冰冷的觸感立刻滲入意識。他身下的床墊徹底濕透了,濡濕的衣服緊緊黏在身上。他坐起身,水滴從髮尖落在背上,使他打了個冷顫。

他又夢見自己變成了蟑螂。

隔壁傳來的嗚咽聲迴盪在兩坪半的單人房裡,他媽媽所睡的床鋪,佔據了房間的三分之一,他則在一旁打地鋪。

自從最後一個排水口堵住之後,整個地下避難處的積水便無處可去,每次下雨,走廊的積水就會淹得更高。

"現在是半夜?還是早晨?"柯博朗思考著。

屋內一片漆黑,他往身旁摸索鬧鐘,只在水面上激起幾個漣漪,他站起身,水面已經接近膝蓋。

在和平村的地下避難處,每個人年滿十八歲就得以擁有自己的房間。今年已經大學三年級,二十一歲的柯博朗當然也不例外,但他卻不得不讓出自己的房間。

在他原本的房間裡,住著父親的屍體。

自從被黑影襲擊之後,他的父親就成了一具行屍。儘管政府判定為死者,柯博朗的媽媽卻堅信他還活著。柯博朗不是不能理解,當他看著父親的時候,同樣難以將那副對著自己微笑的溫熱身軀,單純視為「行動的屍體」。

"果然濕透了。"

柯博朗拿出壓在枕頭下的素描本,嘆了一口氣。他取下扣在書背活頁線圈上,亞瑟王的王者之劍造型吊飾,與素描本一起放在他媽媽的床頭,一不小心,手指卻勾到吊繩,小小的聖劍筆直刺入水中。

"真的變成湖中劍了。"

柯博朗忍受著積水濃稠黏糊的觸感,試圖打撈出沉入水底的吊飾。那是國中時,柯博朗送給朱思婷的生日禮物,但朱思婷卻在隔年,把吊飾作為柯博朗的生日禮物送了回來。

「這比較適合你。」朱思婷大概是真的這麼覺得,所以還了回來。但柯博朗還是沒辦法不感到失落,因為那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卻沒有把吊飾保留在自己身邊。

即使如此,這也是朱思婷送的禮物。柯博朗每換一本素描本,都會把吊飾扣上書背。

柯博朗在水中摸到某個東西,從平滑的觸感立刻判斷出是壓克力顏料的外瓶。想到自己所有顏色的壓克力顏料都散落在水中,他就感到頭痛。柯博朗把摸到的壓克力顏料拿出水面,在黑暗之中看不出顏料的顏色。他嘆了一口氣,把顏料扔回水中。

"反正也用不到了。"

沒多久,柯博朗又撈到了某個東西,一片漆黑中,他試圖用拇指確認那東西的形狀,這時,那東西動了。

"是蟑螂。"

柯博朗對於自己內心的毫無波瀾感到意外,如果是兩年前,還沒住進避難處時,他肯定會大聲尖叫。但現在,他對於生活在陰暗中的蟑螂,反而有種親切感。

"你也是被從陸地上被沖到這裡的嗎?"

蟑螂胡亂掙扎著六條腿,腿上的小刺扎痛了柯博朗,蟑螂趁機逃離他的手掌,沿著手臂而上,一下子鑽進他的衣服裡。柯博朗趕緊脫下自己的衣服,試圖拍掉蟑螂,但在黑暗中無法看見,只覺得渾身各處都在發癢。他趕緊移動到房門旁,戴上掛在門邊的夜視鏡,一把抓住差點鑽進褲檔的蟑螂。

柯博朗決定放生牠。蟑螂的體內有大量的細菌與寄生蟲,如果直接打爛,容易染上疾病——告訴他這件事的,也是朱思婷。

「啊!」

柯博朗推開房門,外頭傳來一聲受到驚嚇的大叫——不對,尖叫的是沒穿衣服的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柯博朗,耳根發燙了起來。

「柯柯?」

站在門外的女生疑惑地叫喚,會這麼稱呼柯博朗的,只有朱思婷一個人。明明以前喊的是柯哥,喊著喊著卻變成了柯柯。

朱思婷正彎腰替柯博朗堆好門口被沖垮的沙包,柯博朗能聽見朱思婷呼吸的聲音,大概是她稍早做了瑜珈。朱思婷一如往常把頭髮盤在後腦,穿著T-Shirt、下水褲與長筒雨鞋,這是如今隨處可見的裝扮,但她繫著的腰帶襯托出飽經鍛鍊的身材曲線,加上高挑的個子,使她依然引人注目。

「你在幹嘛啊?為什麼不穿衣服?」

朱思婷的語氣像是在詢問「你不吃青椒嗎?」一般隨意,這讓柯博朗被激起了莫名的競爭心,感覺如果自己表現得慌張就輸了。

「沒什麼,不是很重要的事。」柯博朗像是在隱藏什麼祕密般,語氣嚴肅的回答,趕緊穿上衣服。而朱思婷就這樣直盯盯看完整個過程。

柯博朗拉好衣服的正面,指節劃過因瘦弱而顯現的肋骨。

"如果我的身材好一點的話,她會害羞嗎?"

「你還沒準備好出門嗎?」

"出門?"

柯博朗疑惑地思考著,朱思婷什麼時候和自己約了要出門?

「出門幹嘛?」

「上學啊?」

「嗯?」

「嗯?」

「今天星期一?」

「對啊。」

「靠杯。」

「你該不會把禮拜天睡掉了吧?啊,還是因為淹水的關係,你忙了一整晚?」

「跟那也有關係,但是還有別的原因。我收拾一下就走。情況有點複雜啦。」

沒有,柯博朗只是忘記了。

「朗朗。」

柯博朗身後傳來媽媽的叫喚聲,她蜷曲身體,讓自己面朝柯博朗,床板嘎吱作響,令人煩躁。

「帶點食物去給你爸。」

「我上課會遲到。」

柯博朗丟下這一句話,踏出房間,將門關上。

「就隔壁而已,又不用花你多少時間......」

隔著門板,他依然能聽見媽媽的抱怨。

柯博朗不想去見變成那樣的父親,已經逃避與父親見面一個月了,但他媽媽卻好像察覺不到。

"不對,她只是故意視而不見吧。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

「走吧。」柯博朗轉身。

「你什麼都不帶嗎?」朱思婷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靠杯啊。」

柯博朗又一次打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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