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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方雪

影視小說中什麼穿越到清宮格格身上和帥氣深情的阿哥談戀愛都是屁。

哦不對,時間線上劉錦心確實是穿到清朝了,不過大清國土在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對岸,她溺水穿到了一個生在亂世嚴冬的嬰兒身上,才剛緩過一口氣就差點凍死。後來稀里糊塗的跟著反清復明的父母流亡,從福建廈門逃難回到劉錦心的故鄉,在明末清初的被稱作東寧的臺灣。她現在的名字叫蔣明惜,寄託著父母對故國的憐惜留念。這時,距離她穿越來這個時代,已有七年半。

申時剛過,蔣府裡陸陸續續點上燈火,在西側院的正堂裡擺飯,兩道葷菜兩道素菜一道湯,全是管家嬤嬤的拿手菜,不奢華精緻卻是家常豐盛。明惜的父親蔣勝坐在餐桌上首,一道清淡婉約的身影款款走來,在一旁落座,便是她的娘親宋氏。明惜依著母親,冷冷瞥了一眼餐桌上的空位,抬頭看見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抱著一個小男童姍姍來遲,後頭跟著的女人牽著和男童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哎呀,適才愷哥兒睡得熟,捨不得叫醒他倒來遲了,大家用飯吧。」老婦人道。

蔣勝的生身母親早亡,老夫人是蔣老太爺的續絃,這個繼母強勢,來到臺灣後把自己孤苦無依的姪女硬塞給蔣勝做側室,冠冕堂皇曰宋氏這麼多年只得了一個女兒,娶個小妾能替蔣家延續香火。明惜當時暗自啐了一聲:封建糟粨!怎麼抗議鬧騰也沒能阻止她「孝順」的父親將姨娘抬進門。沒想到這個謝氏還真一舉得男,隔年便生了一對龍鳳胎,早一刻出生的是姐姐明愉,晚一點出生的便是抱在老夫人懷中的蔣家獨子明愷。

她爹這取名方式真的是,滿滿的大明價值。

還好蔣勝不是什麼寵妾滅妻的人設,這些年不常進姨娘的院子,待繼母客氣疏離,依舊和宋氏舉案齊眉,恩愛如初,畢竟據說當年夫妻二人是兩情相悅成的婚,漳浦縣鄉親口中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然明惜真會跟她爹和那老妖婆拚命。

「趕緊吃。」阿娘溫聲道,朝她碗裡夾了幾筷子的野菜醬香炒肉,轉移她射向側室一家子的眼刀。

她咬了一口肉片,默默嘔了一下,明代人不知道用的什麼鹽,苦死了,她這些年怎麼都吃不習慣,幼時逃難的苦日子也就算了,現在家裡安頓下來了還是這個味,只能是鹽滷技術問題。鹽不好吃好歹用糖調味一下,說好的把鹽山踩在腳底的海鹽之鄉、流滿蔗糖的應許之地府城呢!

「明日延平王宮設宴,這次能擢升為宣毅左鎮多虧主君器重、參軍大人提攜,我必當前去感謝一番,順道拜會同僚。董太妃邀女眷們一起聽戲,又菲和我同去吧。」蔣勝喚宋氏閨名道。來臺後蔣勝一直都是擔任閒職,直到近期因清廷實施嚴格的遷界令,導致沿海貿易斷絕,東寧經濟危矣,諮議參軍陳永華向當今延平郡王鄭經進言,授他以水師之位,而後他攻克廈門,恢復兩岸通商,穩定了東寧的經濟狀況,立了大功一件,受到諸多封賞。

蔣明惜聽到後來了興趣,她前世讀的高中就在延平郡王祠旁邊的巷子裏,每天騎腳踏車上學都要經過鄭成功騎白馬像,瞻仰了國姓爺他老人家的威儀多年。現在大名鼎鼎的國姓爺已經故去許久是沒機會見到了,但她還是想一睹傳說中不正經的鄭經和鄭氏諸葛陳永華的風采。

「阿爹,我能一起去嗎?」她軟糯糯的開口撒嬌道。

她半歲能說彆腳的閩南話,一歲能認字——若她爹更早不小心把公文放到她面前這個紀錄可能還能再往前推。兩歲能握筆,呃,鬼畫符,畢竟她前世也不會寫毛筆字。但字還寫得歪歪扭扭的時候便已經能默出整篇蘭亭集序、赤壁賦、醉翁亭記、桃花源記、出師表、化學元素週期表、啊不是。三歲能背唐詩三百首,至於為什麼是先會背那些落落長的賦文,還不是因為她溺水穿越前三個月剛考完那造孽般的核心古文30篇,指考國文拿了90分的高分,唐詩這種小學學的東西誰還記得啊!高中時她最討厭被強迫默寫背注釋,誰能想到穿越到一個古人身上還能拿來唬人裝天才小女孩,明惜仰天長歎。

不過這點博聞強記的功夫確實好用,她出身書香世家的母親引以為傲不說,雖然老妖婆重男輕女,但蔣勝看在她的「才華」很給自己長臉的份上還是很看重且寵愛她這個長女的,竟沒有駁斥她的要求,再三叮囑她跟好母親不要亂闖,在朝廷命婦面前注意禮數周全後便同意讓她跟去延平王府的宴會。

翌日,時值盛夏,赤日炎炎,蔣府的馬車自承天府東安坊款款駛向安平鎮。

明惜撩起步帘看見途經的萬頃碧波,一艘艘帆船點綴,遠端的沙洲連綿成一片漂亮的弧線,像極了側身擱淺於淺海的鯨魚,鯤尾連結承天府,鯤首之上佇立著的,便是巍然的王城。

待走得近些,這座原為荷蘭人所建、作為長官公署的熱蘭遮城原貌令人震撼。碉堡幾乎四面環海,城牆由豔紅的紅毛土磚砌成,外城之內,有零星的房屋和寬闊的廣場。四座稜堡分別坐鎮內城四角,各配三門大砲,主城佔地有鯤首的一半之廣,沒有後世的「安平古堡」為人熟知的紅白燈塔,而是層巒疊嶂般雄偉的宮城,明鄭王旗樹立在頂端,在海風中烈烈飄揚。

牽著母親的手,跟在父親身後走進主城一樓,明惜好奇的左右張望。

蔣勝一路與各級官員見過寒暄,相互恭賀升職,而在一群粗獷的武官之中,迎面走來一名氣質突出的男人。他年過而立,一身松石綠官袍溫文爾雅,如舒風朗月,君子氣宇。明惜瞧得目瞪口呆:古文裡寫的聖人遺風,松柏風骨,誠不欺我。

如此風華人物,全東寧找不出第二個,正是鄭氏諸葛、在東寧王朝當中位同丞相和帝師的諮議參軍陳永華。

蔣勝急忙上前,鄭重一拜:「蔣某謝過參軍大人提攜。」

陳永華回揖,「蔣大人客氣。」

明惜忍不住多瞟了幾眼,腦袋轉得飛快。她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女性,自是不甘願一輩子困在後宅做個大家閨秀,求她父親是無用的,蔣勝對她的縱容也最多只是帶她出來這種場合見見世面,誰知道心裡打得實際算盤是和哪家官員結上娃娃親。但若是能獲得陳永華的青睞,她長大後或許還能混個女官來當當。

趁父母不注意,明惜拔腿就溜,找到陳永華時卻見又一群文官圍在身邊與之相談甚歡,她矮小的個子淹沒在人群裡,只能依稀聽到對話的片段,似乎與農漁之策相關。

陳永華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施行王田之制,寓兵於農,東寧軍民食糧皆有著落,如今唯有一事困擾。紅毛時期舊有鹽場所產之鹽苦澀不堪,多仰賴與中土沿岸居民的貿易,可如今清廷實施海禁,走私卻不是長遠之策,然海鹽為保存肉脯魚脯等不可少之物,諸位若有解方儘管提出,陳某感激不盡。」

眾人面面相覷,低頭沉思。

就是這個時候!明惜心跳如擂鼓,手指抓著裙擺有些緊張,鼓起勇氣脆生生唸出打底許久的腹稿:「築埕於海隅,舖以瓦盤,引水於池,俟其發滷,淋而三曝九曬,即日可成鹽晶,炒菜熬羹,鮮而不苦。」

眾人皆是一愣,紛紛讓路往聲音來源看去,開口的竟是一名目測不到八歲的小女娃。陳永華的表情又驚又喜,走到明惜面前俯身,一雙似能洞悉世間萬物的眼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小姑娘,你是誰?」

明惜行禮,「宣毅左鎮蔣勝長女見過參軍大人。」

「哦?這番話是你父親教你的嗎?」

她搖搖頭,「非也,是小女子自己的意見。改煎為曬,可省去柴薪消耗;反覆引滷,可除苦味雜質;以瓦築之,可聚集熱氣,控制曬鹽溫度。」

「曝以瓦盤,日曬成晶⋯⋯」陳永華忖之,撫掌大笑,「蔣家女兒真是深藏不露啊!明日我便派人嘗試此法。」

明惜拜別陳永華後離開去尋父母,以免父母發現她消失焦急,匆忙間撞上一個不及她個頭高的小男孩,約莫五歲,一團稚氣的臉蛋滿是嬰兒肥。她道歉一聲抬腳就要走,不想這小糰子擋在她面前,眼神亮晶晶、崇拜的說:「姐姐好厲害啊。」

明惜:⋯⋯。哪裡來的小屁孩?

小孩繼續:「我也想像姐姐一樣厲害,這樣就能得到父王和亞父的誇獎了。」

聽到父王兩個字,明惜對這個孩子的身分倒有幾分猜測,必是延平郡王鄭經的兒子之一,亞父則應該是稱陳永華。但她只知道那個向清軍開城獻降的阿斗兒子叫鄭克塽,好像還有一個在鄭經死後奪權紛爭中被絞死的可憐蟲私生子,名字課本裡學過就忘了,她也不知道延平郡王還有哪些兒子。

「那你現在會什麼?」明惜問,忍不住捏捏他白胖胖的臉頰。

小糰子立正挺胸,雙手背後,張嘴就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近,苟不教⋯⋯」明惜笑著去捂孩子的嘴,夠了夠了,果然是學齡前兒童。

「公子!」身後傳來一陣驚呼,「終於找到你了!」那名乳娘一把抱起扁扁嘴的小糰子,向明惜點頭致意離開。小糰子在乳母懷裡蠕動著,還歡快的對明惜揮手喊道:「姐姐,下次見!」這屁孩自來熟的程度,真傻眼,明惜腹誹。

周圍有人聽到兩個孩子這裡的交流動靜,低聲道:「那就是郡王爺的長子鄭克臧,當初因為他生母的身分差點連著郡王爺和太妃被先王打死⋯⋯」

另一個不知道這等王室秘辛,驚訝道,「他生母身分怎麼了?」第一個開口的人諱莫如深。

「別說了,別人讓人聽去了惹郡王怒。」

一旁的明惜卻立刻意會過來,那個日後被絞死的可憐蟲,鄭經不正經生的正經兒子,賢世子鄭克臧,就是剛剛那個憨憨可愛的小糰子。她抬頭望向糰子離開的方向,那屁孩還在不死心的向她繼續揮手。明惜眼裡忍不住流露出些許感傷和憐憫。

自王城百官宴幾個月後,陳永華派人來宣毅左鎮府傳話,說鹽田已成,蔣家大小姐所提方法確實見效,參軍邀請小姐前去勘查鹽田。蔣勝茫然,逼問明惜她才道出百官宴那日她「無意」間聽到官員們的對話,才提出曬滷法製鹽技術。蔣勝一時不知道該罵她莽撞在他同僚面前無理還是該驕傲於女兒的才華。問她怎麼知道曬滷法,明惜含糊過去,說是某本書裡看到的,不知道那本書去哪了。她從小愛書如癡,翻過不少,母親宋氏從老家帶出來的書很多在逃亡過程或是抵台翻整安頓的時候弄丟了,所以這個回答並不奇怪。

明惜總不能實話實說,前世她在七股鹽山博物館當過志工,不只教小朋友作鹽畫、許願瓶,還要跟觀光客講解臺灣鹽業史,示範如何用現代的蒸餾燒瓶等化學實驗器材分離出食鹽和其他化合物,所以對製鹽技術略懂一二。

在家中小廝阿石的陪同下,明惜在黃昏時刻來到位在七鯤鯓的瀨口鹽場。九月末秋意濃醇似重陽菊花釀與初冬的冷冽交織,沁入肺腑。她踏下馬車,映入眼簾的畫面是漫天霞彩映在鏡面的水池上金光瀲灧,青色瓦田,千堆成雪,而一名穿著霽色長袍的男人背對著她,襯著向晚的天色長身而立。

陳永華回首,看見女孩也被眼前鹽田夕照的美景震懾,眼眸中綻放出流光溢彩。不過垂髫之年卻聰穎智敏,渾身氣度亦不像年僅八歲的孩子。他開口:「我依照姑娘之言幾番嘗試,提煉鹽晶的技術大有提升,確實成功,即將能量產供給,陳某代郡王及全體軍民謝過姑娘。」

明惜受寵若驚的回禮,「大人言重了。」

陳永華感慨道:「姑娘若非女兒身,以此等才智將來必能成大器。」

明惜回道:「漢有班昭續寫漢書、   唐有上官婉兒掌管制誥,本朝則有談允賢行醫,給予女子一展長才的天地,女子能做出一番不遜於男兒的事業不是嗎?」

陳永華挑眉,轉頭盯著她似再重新審視,訝於她的膽識。「明年開春聖廟落成,明倫堂開宗授課,你想當我的學生嗎。」

明惜大喜,「若大人願意收小女子為徒,小女子感激不盡!」

陳永華輕笑,點點頭。

他們站在田堤上,靜靜看著霞光遭地平線斂去,暮色蔓延籠罩雪白的鹽堆。

風起了,明惜攏了攏她的鑲兔毛披風。她想,這幾年的秋冬,比起前世記憶中能穿短袖出門趴趴走的南國冬季,似乎冷上許多。

是因為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有了全球暖化,還是她前世熱愛研究氣候變遷的好友所說的,明朝滅亡是因為小冰期的出現?

都說穿越者該明哲保身,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到這個世界的人物身上,不要參與不要干涉任何這個時代的事態發展,流行文化裡的穿越文穿越劇都警告過了,這麼做的下場不是抑鬱而終、一切努力徒勞無功終究成空,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親自成為歷史的推手。

可是,回首她前世的來處,這片素未謀面的故土,她又怎麼能不共情呢。

點點花白落在她的袖口。

破天荒的,真的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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