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1

春風樓裡見天下。

誰說的已無從查考,卻不礙其傳誦。春風樓的明亮,映照呂國的盛世繁華;所處之錦城發展蓬勃,亦是皇城西京外最耀眼的存在。煙花之地,卻與國運相連,四方人們皆欲一睹裡頭光景,樓裡留足印,標誌自己於盛世裡的來過。

仲夏之月,夏宴之時。所謂夏宴,乃春風樓年度盛會,歌姬舞孃輪番登場獻寶;輕紗下曼妙身姿配以天籟之音,五感滿足,如嘗甘露。是故,即便只可遠觀,人們依然趨之若鶩,一席難求;席上台下坐的皆是達官貴人,要不富甲一方,要不身份尊貴。

蘇成流的本來不足為奇。

錦城的繁榮甚或比皇城西京尤甚,歸因多條命脈般的經濟鏈源自於此。蘇鹽乃其一,家族世代從商,與皇室及多個大官關係千絲萬縷。蘇成流是蘇家大房的單傳嫡子,父親乃現任家主,他也就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擁這樣的家世,蘇成流在錦城自是能呼風喚雨,身邊朋輩不是官員便是其他商賈子弟,在上流圈子裡是無法忽視的存在。而對錦城的百姓來說,他除了是能左右平民生活的商人,也是有名的惡少,典型的紈絝子弟;其風流成性傳遍錦城,城裡多不勝數的聲色場所總見其踪影。

雖說,春風樓的姑娘賣藝不賣身,滿足不了蘇成流的肉慾,卻還是繫著他的心,邀得其人不時光顧。是以,夏宴席上有其身影是肯定的事;奇在,他身邊帶著個外邦人。

與蘇成流的一身華麗相比,來人穿的甚是樸素;一身素淨寬袍,妥實包裹身體,脖子以下只露出雙手。白晢得看來弱不禁風的臉上是一雙碧綠眼睛、高挺鼻樑、薄薄嘴唇;說不上美艷卻勾人視線的容貌。微鬈的長髮束起,鬢邊髻後有散髮飄逸於風裡,與呂國一絲不苟的綰髮差異甚大。呂國衣飾精緻巧究、作風華麗,有能力在春風樓裡消遣的穿的自然更為艷麗明亮;來人這般打扮,甚至不如其他賓客身邊的侍從。

而且,來人是個女的。

「蘇公子。」一位容顏俊俏、   溫文儒雅的白衣男子來到二人跟前,微笑作揖,「沈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今夕夏宴,你哥兒們能給咱倆留位置,我不還得多謝你呢。」

「蘇公子這麼說就折煞沈某了。」沈慕白臉上的笑容不動分毫,手裡紙扇稍稍揮動,「春風樓剛開業時門可羅雀,要不是得蘇公子捧場,哪能苟存至今?沈某可不能忘本。此番已讓人備好樓上廂房,沈某帶蘇公子⋯⋯」

「不要廂房。就這。」

沈慕白稍頓,臉上笑意有了偏差。

他一直注意著蘇成流臉上的一切,其笑容後的緊張、眼裡的不安都沒逃過沈慕白的雙眼;他流於自然瞥看其身邊這外邦女子時,其笑容亦有一閃即過的似是而非,多少帶點怯慌。

女子的眼裡倒是沒半分畏懼。

呂國民風自由奔放,屢有打破傳統舊習之事;縱有諸多封建禮教管束,當今女子也多有接受教育,能與各方文人打交道。女子的權益受律法保障,理論上已不再從屬於男子;去年開始便有女子報考科舉,女子入朝為官之期恐怕不遠。呂國女子能自由走動,投入探索,參與不同活動;話本裡女扮男裝出入煙花之地的故事,實在亦出現在現實裡。

以女子裝扮出入青樓作客,卻是聞所未聞。

「沈慕白。不會因為我帶著個姑娘,就覺得咱倆見不得人,要把咱倆藏起來吧?」

「春風樓打開大門做生意,哪有把客人藏起來的道理。」沈慕白這才正臉看向女子,笑道,「只是,這位姑娘看來不是本地人,在堂廳落座難免招人目光,影響今兒個的雅興。」

「也是。」蘇成流這才鬆了一口氣地點頭,看向女子,「段姑娘,你看⋯⋯」

「不必。」她看著蘇成流說,才看向沈慕白,「廂房距離戲台甚遠。在這裡能看得清楚些。」

「行。沈某給二位安排。」稍稍躬身,目光依然落在女子臉上,「在下沈慕白,是春風樓主事。敢問姑娘芳名。」

「鄙人姓段,名然,南國人氏。」

「幸會,段姑娘。」

沈慕白向段然作揖,然後把二人領到堂廳一方圓桌落座。

就如沈慕白所言   ,段然這般落座堂廳,惹來其他賓客不太友善的目光;肥頭耷耳的甚至不厭其煩地往他們叫囂,毫不客氣地調戲段然,也嘲諷蘇成流。蘇成流身邊出現的女伴從來都是美人,這番卻帶著一個長相普通的外邦女人,眾人都道他是貪個新鮮。在男人們作主的煙花之地看女人搔首弄姿,是對女人最直接的下馬威;段然在他人眼中,大抵是惹著蘇家公子了。

沈慕白站在二樓一角,牢牢注視。

「樓主。」常樂急步走來,站在沈慕白旁,低聲說,「跟兄弟姐妹們都打招呼了。姑娘們都特別好奇。」

「誰不?」沈慕白輕笑。

「這女人真可憐。」常喜從沈慕白肩後往下面堂廳看了看,「被姓蘇的這麼玩弄,名聲還能保得出嗎?」

「玩弄?」沈慕白輕笑,「她才是主子呢。」

常樂和其他人沒見著的是蘇成流與段然的肢體語言。他們看似並肩而坐,實質段然處於上座,蘇成流渾身不自在地坐在其旁邊。從歌舞表演開始的一刻起,她便沒看蘇成流一眼,只專注於台上。偶爾,蘇成流會靠近她,在其耳邊細語,看似曖昧;腰板一直筆直的段然卻是沒動半分,沒看一眼,雙唇輕張只回以幾個字兒。

「沒有半點依附的意味。」而且滿身上位者的震懾力,蘇成流頃刻頓成小弟。

「竟然是這樣!」常樂不禁驚嘆,瞇眼看著段然的身影,然後看著沈慕白的側臉笑說,「現在的女人可真不能小看啊!」

「沒想到你現在才悟出這個道理。」

「才不是呢。早知道了。」常樂憨笑,突然想起什麼地問道,「那麼,樓主,那個廂房要騰出來嗎?」

「先擱著吧。」

「知道了。您要到裡面坐著嗎?我讓人給您弄幾道小菜?」

「我在這兒看著就好。」

「不是說蘇成流不成氣候,毋須刻意提防嗎?」

「除了錢以外什麼也沒有的人,自然不足為患。」沈慕白瞇起雙眼,視線沒移半分,「初來乍到便如此出格的,難說。」

「女兒家家來男人堆裡看女人,的確出格。」常樂又看了一眼段然,「可是,咱們也沒說春風樓只招待男賓呀。咱家姑娘的歌舞好看,別國女子慕名前來欣賞,也不是不行吧。」

「自是。」沈慕白饒有意味地微笑,「防著吧。怠慢不來。」

常樂又看了看堂廳,覺得無聊,便去幹活了。沈慕白則依然站在原處,觀察著。

呂國和南國之間的交戰結束了二十年有餘。戰勝的呂國得益於贏取的土地和資源,早已從戰後的百廢待興發展至當今空前盛世,人們生活比戰前好上許多。生活飽足,再沒餓死等事,人們便開始追求其他;有些追求學問,有些追求靈魂修養,有些追求物質享受,各個範疇皆多姿多彩。

相比之下,南國敗北,輸掉大半壯丁和好些肥沃土地,戰後重整甚是艱難。雖說已從民不聊生的狀態走了出來,戰後的南國在各個方面還未能恢復完全;皇帝只求充裕國庫,百姓只求糊口,其他事都得過且過,人民的生活水平遠遠比不上呂國。南國社會封建依舊,民風守舊迂腐;男人幹農活,女人生娃持家,世世代代皆如此。在勞動至上的南國,追求學問不被待見,對外交流被限制,人們活在狹窄的框架裡,連想要逃出來的想法也產生不來。

一個南國女子遊於呂國,在風月場所裡見識風俗,奇事。

「啊!來了!」

堂廳裡傳來人們的驚呼喝采,為剛踏上戲台的女子助威。

女子身板細小,薄紗遮臉,抱著琵琶小步來到戲台中央,舉手投足皆引來震動這座樓的喝采。可伊人甫坐下,場內便掉入絕對的安靜。堂廳內的人都仰首以待,如仰望上仙,一片赤誠。

都說春風樓裡有二仙,身姿傾國的舞姬夢星辰,音容傾城的歌姬柳青。

柳青其人國色天香,歌聲繞樑三日,彈得一手好琵琶,是春風樓第一歌姬,也是光芒四射的仙子,看官無不為之傾倒。可惜伊人身體長年欠安,幾乎絕跡戲台,只為有緣之士獻聲;可即便如此,要求得與伊人一聚也是難如登天。今夕重踏台板,自然引起哄動。

琵琶聲響起,歌聲縈迴樓裡,賓客不掩臉上痴醉,一如所料地癡迷。沈慕白卻見段然收起淺笑,皺眉,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然後小口呷著。不知是曲子先行完結,還是杯裡烈酒先行清空,只見她的視線緊勾著柳青,直至伊人消失於台前。

「小汐。」沈慕白轉身攔下路過的小婢女,輕聲道,「跟常樂說,那廂房我用不著,東邊天字一號給我收拾一下。」

「知道了,樓主。」

「還有⋯⋯」沈慕白稍頓,細想了一會兒,才柔著聲道,「⋯⋯你去跟青青說一下,讓她換上輕裝,待我指令。」

「好。我這就去。」

其時,全樓的歌姬舞孃都已相繼登場,表演結束,主持的管事正向賓客們道謝。醉酒的人們並沒怎麼在聽,喧鬧的繼續喧鬧,酗酒的繼續酗酒。好些拉著搖晃的身軀離開,到其他青樓找姑娘去;好些嚷著要跟某個歌姬舞孃共渡良宵,拉著小二不放。來來往往的,堂廳走了大半的人,留下的都喝個酩酊大醉;絕對清醒的只有二人。

「段姑娘。」蘇成流給段然倒酒,笑說,「您要看的可看到了?」

「嗯。」點頭,把酒乾了,「看到了。」

「那⋯⋯」

「要勞煩蘇公子了。」段然淺笑,拿過酒壺給蘇成流倒酒,嚇得他彎著身,雙手捧著酒杯,恭敬如小弟,「鄙人要給柳青姑娘贖身。」

手裡酒杯翻了,咣噹一聲跌碎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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