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小心一輩子

「我終於找到你了。」
楊秧在二十九歲時說出這句話，她身穿優雅套裝狼狽哭泣著蜷縮在廁所裡，對著那一位咖啡店店主，嗓音像濃縮了一整個十年的陽光。
　
在花花世界裡，認出你我的機率是多少呢？
　
陳霍開了一間咖啡店，為得卻不是賺錢。
「我只想有個展示畫的地方。咖啡館能讓人駐足吧。」
陳霍將一幅作品掛上磚牆。畫裡是一位眼神失措、面容模糊的女孩，站在簇擁的人群中。
他可能有點想找到畫裡的人。
他想，倘若哪一天駐足在畫前的是那人，她會不會認出畫中那一年的自己呢。
　
楊秧在那一年站在校園裡，拼命尋找一個人。
「我得找到一個高個子的男生，沒找到的話，我可能活不下去。」
身旁的人聽了直接給笑了出來，楊秧蹙起眉頭。
笑什麼呢。
她是認真的。
　
她經常在想為了什麼還不能去死，他經常在想為了什麼才叫活著。
只見過一秒的男女，只記得那一雙眼睛，他和她就一生一次地曉得了，對方會是一個答案。
　
「是妳？」
當無法看重世間一切事物的陳霍，多年後終於認出當年缺少人味的女孩，女孩已經變作懂得佯裝正常人的女人，卻仍有障礙地無法與人交往超過一季。
「我要拿下他。」
結果他找了大半輩子的女人這樣告訴他，她要與另一個人超過一季。那彷彿拿業績一樣，深入骨髓地渴望證明一件事的執著姿態讓陳霍不能理解，卻也有些理解。
是她了。
陳霍需要的，就要這樣。
　
「在一起吧，我當妳的駕訓班。」
陳霍佈下引線，望著楊秧提議。一雙幽黑的眼睛像是海洋，可是有光。
「妳有妳的症狀要解決，我會幫妳。我也有我的目標想達成。」
「你想要達成什麼？」
「我想要學會執著。」
楊秧聽著一愣，「執著有什麼難的？我這輩子只想不執著。」
陳霍聽著停頓一秒，「不執著有什麼難的？」
然後他們就都明白了。
他們這是得相加除以二了。
　
於是摸索著以他們熟知的大人方式親吻，廝磨地陪伴，卻也同時以幼時學步的姿態，小心地撐托彼此，平衡缺陷。楊秧知道，當依賴生長的時候，撕開就變得血肉糢糊。
一輩子很可怕嗎？
那就忘掉一輩子吧。
「我們可能注定會失敗的，更糟的是，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痊癒。可是萬一，我是說，萬一。」
萬一。
「我們要是不小心超過一季了，我們就續約。」
說著這些話的陳霍。
　
「你為什麼畫我？」
「我想在妳離開我之前，把妳留一點起來。」
卻也說著這些話。
　
《Ａ》羅森先生的湖泊
《Ｂ》杰西太太的水族館
《Ｃ》小傑瑞的浴缸
《Ｄ》汀珂貝爾的深海。
　
到頭來。
楊秧故事裡的每一位角色都是楊秧。
原來，也都是陳霍。
　
關於一間畫廊如何藏著陳霍不為人知的過往，關於楊秧對於超過一季的執著、與空氣對話的理由，以及她的真的嗎地獄，背後真正的面目。
　
「深淵裡的人，都曾是幸福的。」
「還能幸福，就先不要去死好了。」
　
在花花世界裡，認出你我的機率是多少呢？
　
陳霍看著楊秧，對她的注視一如既往。
他眉目專注，如同拿起畫筆，用那一雙眼睛，將她畫進身體裡。
楊秧看著陳霍，目光清澈像一只大眼睛的鹿。
她看著眼前時而正向，時而負面的陳霍，突然就認出了。
是他了。
　
她突然覺得彼此有些般配了。
她想。
太好了。
他也是有點精神病的吧。
　
這麼一想，似乎還可以活看看。
畢竟那裡有這世界為她準備的一個人，
一場畫展，
　
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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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若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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