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一回、夢裡什麼都有

      我醒了過來。

      一般來說,早上起來不到五分鐘,我就會把晚上做的夢全忘了。

      可是今天我卻記得昨日的夢,一清二楚。那個我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夢。

      通常我在夢裡都是自己,無論夢到任何情節,我扮演的角色都是自己。

      昨天卻是孫悟空。

      而且畫面清晰無比,我現在都能感覺到背在疼痛。被山壓了五百年,不疼也難。

      我跳下床,伸了個懶腰,拿起放在書桌上的眼鏡,戴上。

      清晰的視野讓我很滿意,上個禮拜才換的眼鏡,讓我現在看什麼都很清楚,放學挑選晚餐時,不用再瞇眼望著對街的招牌。

      我媽買的新牙膏辣得我急忙漱口,我揉揉眼睛,把眼角的眼屎摳掉,用牙刷把牙齒重新刷了幾下,將泡沫吐掉。

      平時早起我都會感覺身體沉重,但今天不知何故,精神挺好的。

      我拿起一旁的鐵杯,咕嚕咕嚕。

      冰涼的毛巾讓我消暑,啪,我關掉水龍頭,走回房間。

      換上制服、穿好褲子以後,我盯著黏在衣櫃上的鏡子,欣賞昨天去理髮店剪的油頭造型,挖了點髮膠,塗抹在頭髮上,然後用手梳順。

      電梯下樓,走過社區大廳的時候,警衛親切地跟我說早安,我點頭微笑回應。

      步出社區,我抬頭看向天空,有朵厚厚的雲在頭頂上,今天該不會下雨吧,我懶得再上樓回家拿傘。

      「陳覺宇。」幾乎每天上學都會遇到的定中,從捷運站的廁所出來,跑到我旁邊。

      「你今天沒買早餐啊?」我注意到定中兩手空空。

      「早上肚子痛,所以不吃早餐了,我剛才還去拉屎啊。」定中拿出悠遊卡。

      我們刷卡進站,一邊閒聊,一邊站在月台等待三分鐘後抵達的列車。

      「油頭帥喔。」定中摸摸我塗滿髮膠的頭髮。

      「別碰啦,你的手剛擦大便。」我皺眉。

      「我有洗手好不好。」定中舉起手,聞了聞。

      他的全名叫做蘇定中,跟我同班,在校成績很好,每次段考都在校排前二十名以內。定中說過,以後讀大學想要拍電影,需要好成績的臺藝大是他的第一志願。我對未來沒什麼想法,倒是喜歡看小說,偶爾會提筆寫故事,不確定中文系會不會適合我。

      從校門口到教室的路途一如往常,有還沒睡飽的學生,也有精神很好的;有面無表情的老師,也有面帶笑容的;還有看不見表情,坐在警衛室的警衛。

      教室裡多數同學已經到了,我和定中通常是比較晚抵達學校的那群,時常有人在早上七點鐘聊到我們時,都會說:「哎呀,他們不會那麼早到啦。」

      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我是聽家亮說的。

      家亮是個早到俠,總是班上第一個到校。奇怪的是,他明明放學後經常要回去家裡開的麵店幫忙到十點,回家寫作業都累得要與嗑睡蟲搏鬥一番,但他只需睡滿六個小時,就能回到精力充沛的狀態。每天六點鐘起床,換好衣服就前往學校,有時因為來得太早,教室門還鎖著,就勤勞地跑去跟警衛借鑰匙開門。

      他身材壯,皮膚黑,留著一頭超短短髮。我們高一就同班,當時我問他有沒有原住民血統,他說沒有。

      「你們終於來了。」家亮說。

      「怎樣,洪家亮,想我啊?」定中把書包放下。

      「是有點無聊啦。」家亮聳肩。

      定中坐在我左邊,家亮坐我後面,我抽出椅子,咚一聲坐下。鐘聲很快就響起,枯燥的上課日常,又將展開。

      我最討厭上歷史老師的課,雖然她上課算認真,不太會偏題,段考前也都會把進度教完。但我就是討厭她這個人,有時老師太靠近我,我還會想吐。

      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這樣我還比較討人厭。

      「你怎麼每次歷史課,都在睡覺啊?」定中用原子筆戳我膝蓋。

      我睜開眼,說:「我沒在睡,只是閉眼睛而已。」

      「這樣段考會考差喔。」定中把視線看回黑板,右手做起筆記。

      「我回家多多複習就好啦。」雖然我不會這麼做。

      突然,半根白色粉筆朝我飛來,差點打中我的眼鏡。

      「上課不要聊天!」歷史老師怒氣沖沖,瞪著我。

      我有點嚇到,沒見過老師發飆,我趕緊正襟危坐,專心上課。

      接下來,老師不時點我起來回答問題,我只能靠著定中提示我,才順利將歷史難題給解開。

      奇怪,今天老師好像對我特別有意見。

      我沒跟其他人提過自己討厭歷史老師,應該也沒被看出來才對。

      下課鐘聲響起,度過煎熬的歷史課,接下來一切都很順利。

      放學時間,我很快就收拾好每天都很輕的書包,轉頭看定中和家亮。

      他們一個悠閒,一個急忙。

      啪!家亮將書包背好、椅子靠上,邊走邊說:「我回去家裡麵店幫忙喔。」

      「好。」我跟定中異口同聲。

      「定中,那你等一下要去哪?」

      我以為定中會出個好主意。段考前一周他都會認真讀書,但其他時間,定中總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我等等要去找隔壁班的朱瑾耶。」定中眼中帶笑,動作緩慢,把數學講義、歷史課本,和地理習作塞入書包。

      「喔,那你還慢吞吞的。」我皺眉,前幾天定中說他對一班的正妹朱瑾有興趣,我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想不到他真的要展開追求。

      「她通常會留下來問老師幾個問題啊,所以不用太快。」定中霍然站起:「怎樣,幹嘛擔心我。」

      「怕你失戀啊。」我打了個呵欠,和定中走到教室外,在走廊轉角道明天再見。

      我在超商買了一個便當回家,雙主菜是我的最愛,吃飽飯我隨便看了電視新聞,每天的社會案件總讓人胃食道逆流。

      啪擦,我將電視關掉,把遙控器輕輕放在綠色茶几上。

      家裡有三間房,一間我爸媽的,一間我的,一間書房。小時候我都在書房玩電腦,國三把電腦搬到了房間,給予自己一點隱私。

      白色的直立式電風扇運轉著,把身體的熱氣吹散,我隨意上著網,看了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接著移動滑鼠,把音樂關掉,再豎起耳朵。

      一聽,外頭安靜無聲。

      我爸在新竹科學園區上班,每天搭高鐵通勤,大多都會在八點以前到家,現在九點了,他還沒回來。

      至於我媽,她在廣告公司上班,算是高階主管,偶爾會加班到晚上十點,所以現在她還沒到家,我也見怪不怪了。

      除了爸媽,跟我稍微親近一點的,大概就是住在中壢的奶奶了。爺爺在我八歲時過世,奶奶現在一個人住,叔叔偶爾會去看她,我則是每個月大概會有兩個周末,跟爸媽一起去奶奶家做客。奶奶會煮一桌好菜,讓我朝胖子又邁進一步。

      我拍拍小腹,像在打鼓,從衣櫃抽了件短袖和內褲,再拿了條毛巾,準備去浴室來場涼的。

      九月的天氣還很炎熱,我快速洗淨身體,穿好衣服,一股倦意襲來,我眨眨眼睛,濕濕的腳丫踩在木地板發出規律的啪啪聲響。我坐在床上吹頭髮,熱呼呼的瀏海勉強還能往後梳,但明天仍然要用髮膠定型。

      床的側邊已經被我坐得凹陷回不來,整張床變得微微傾斜,我將超燙的紅色吹風機放到旁邊的矮櫃,翻身大字型躺在床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夢中。

      我回到了五指山底,我愣住,沒想到昨天和今天的夢,會是連續的。

      國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的故事就是西遊記。只要電視有播放西遊記的戲劇,我都會把遙控器放下,目不轉睛盯著電視看。書局有西遊記的漫畫,如果沒封膜,我也會偷偷坐到角落,快速翻閱一遍。

      既然我現在被壓在五指山,那唐三藏肯定會來解救我吧。

      只是現在是幾年?我已經被壓在這多少年了呢?

      該不會還要待個一百年,那這個夢也太無趣了。

      馬的腳步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把頭轉向左邊,看見一位騎著白馬,穿著紅白袈裟的和尚,頭戴袈裟帽。

      「你就是孫悟空吧?」和尚下了馬,就對著我說。

      「是啊!」我張大眼睛,欣喜道:「你的名字,該不會是……?」

      「我應該不算有名。」和尚微笑:「我是唐三藏,要前往西天取經。」

      果然沒錯。

      「我是前來放你離開山底下的。」三藏盯著我瞧。

      「那還不快點!」我大力敲擊地面,我的胸膛都能感受到些許的震動。

      三藏點點頭,只見他拿出一只金箍圈。我心一驚,想要後退,後腦勺卻撞著了山壁。

      「你先戴上這個,我就可以放你出來了。」三藏雙手捧著金箍圈,慢慢放往我的頭上。

      金箍圈不就是害孫悟空頭痛欲裂的玩意嗎?

      「我不要!」我大喊:「我絕對不要戴這個鬼東西!」

      「這樣啊,那算了。」三藏起身,將金箍圈收好,重新踏上來時的路。

      「喂,師父,好好好,我戴就是了。」我雙手指著頭頂,請三藏把金箍圈趕緊替我戴上。

      這樣我就能自由了。

      我指著上頭不遠處的地方,有個金字壓帖,那是當年佛祖壓我時所貼,只要三藏將那帖取下,我就能從山裡被放出。

      三藏看起來有點猶豫,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會救我出來。

      他雙手攀住岩石,腳一蹬,朝著金字壓帖前進。

      我盡力把頭轉向後方,喊著:「師父,小心爬山啊。」

      「好──」三藏說完,差點滑下去,還好他的腳踩住了較為突起的岩石。

      期待已久,三藏將金字壓帖摘下。

      五指山開始崩裂,三藏差點被落石砸中。我高高彈起,把三藏接回地面,連續翻了十個筋斗以後,我大大歡呼一聲,感到通體舒暢。

      身上的毛全豎了起來,雙手的麻痺漸漸散去,我的拳頭感到無比有力,雙眼似乎看得更加清楚,大概是被山壓太久,老眼昏花了。

      「筋斗雲!」我高舉手臂,遠處一朵急速奔馳的雲,朝我飛來。

      我跳上筋斗雲,然後飛上雲霄。

      從以前到現在,我沒有做過任何在空中飛行的夢,但現在卻很得心應手。也許這就是夢的特性,不管什麼情景,都能使人隨時融入劇情。

      三藏嘴唇微動,我控制筋斗雲,馬上回到三藏身旁。

      「師父,您別念,我這不就回來了嗎?」

      「好。」三藏說:「那我們就開始趕路吧。」

      一路上,我們遇到了幾隻妖怪,要殺死他們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但是師父告誡我不要殺生,我就輕輕將那些妖怪打暈,這當然是小事一件。

      我的心臟砰砰跳著,總覺得興奮,要是可以遇到更厲害的妖怪,我一定可以好好打個夠。

      夜晚,我們在一處破廟歇息,師父直接躺在地上,連草堆也沒鋪,他說境隨心轉,既然心是寧靜的,在哪裡都能入睡。

      我本來要守在門口保護師父,不知不覺,我也閉上了眼睛。

      早晨的陽光灑入我的房間,我醒了。

      但我想繼續做夢。

      想要繼續那趟西天取經的旅途。

      因為誰知道,今天晚上還會不會做同一個夢呢?

      也罷,我從來沒有選擇夢境內容,但是夢總是給我驚喜。

      因為夢裡什麼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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