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Chapter 1

「戚哥、小媛,剛回來?」

晚上七點,辦公室裡沒什麼人,大家不是下班,就是跑新聞去了。

「剛跑了一個濱海公路那邊的新聞。」

「又車禍啊?」莊哥是娛樂線的資深老記者了,聽說以前也在社會線做過一段時間。

「對啊,累死啦。」戚哥跌進椅子裡,藉著滾輪轉了一圈,「這幾年都沒有人可以在那邊生還。」

「哎呀,看你們累的……本來我手上有一條新聞,想說可以給小媛跑跑看娛樂線。」

小媛是這兩年新進的記者,有著大學畢業生最乾淨的氣質和熱忱。

「哎呀,不累不累。」小媛眨眨眼睛,一個箭步衝上去。「莊哥那條新聞在哪裡?我都接。」

「其實不遠,就在我們公司附近。」莊哥把寫著基本資訊的紙條遞過來,「李維涵的隱退演唱會,辦在星辰大海摩天大樓的二十八樓,晚上七點開始。」

小媛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見到李維涵。

那個報紙上只有文字記載過的十七年前在花火灣奇蹟般活下來的李維涵現在正在舞台上唱著她四十五歲最後一場演唱會。

這讓她很好奇,那那個當年和她一起活下來的男人,現在又在哪裡呢?

「好啦,接著就是今天的最後一首歌了。」

舞台正中央的升降台輕輕捧起李維涵的一席白紗,她那不屬於四十五歲的臉頰有亮片安靜的發亮。

「這是我出道第八年寫的歌,〈偽裝成人類的天使〉。」

整個耘城大概沒有人不知道這首歌。當初沸沸揚揚的淋過雨,又在濕氣裡迎接過太陽的一首歌。

「舞台上,你盡情的遠洋,我的風,在你身後輝煌。」

這首歌小媛也聽過,在爸爸媽媽的車裡。

舞台上,你盡情的遠洋,我的風,在你身後輝煌。

你是夜的童話夢的翅膀,累的時候親吻你的光。

一開始她一直以為這是一首情歌,沒想到第一次聽完副歌,她控制不住的潸然淚下。

生命中,有多少個預設立場,才讓你,走得那麼遠啊。

我知道沒有復刻時間的魔法,才讓你,轉身忘了我吧。

在你離開的地方,我會想,你多麼傻。

在你離開的地方,我會想你,多麼傻。

曲畢,乾冰從舞台邊噴射而出,暈染了整座舞台。

彩帶落下,掌聲四起。

一個男人跳上台,抱著一束花走向她。

李維涵的眼眶噙著淚,在她的妝髮之下,那就像一顆嵌在她眼角邊的珍珠。

「在最後一場演唱會上,我們來許個願吧。」

她雙手合十,在萬千燈海裡虔誠的閉上眼睛。

「按照慣例,三個願望。」

和她每一場演唱會的結尾都一樣。

「第一個,希望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你們,等等回家路上小心。」

第一個願望是許給粉絲的。

「第二個,聽說大家來的時候下雨了。希望等等散場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夏末秋初的雨,永遠比世事還要無常。

「第三個。」李維涵頓了下,掀開眼皮,大大的眼睛安靜的收在遠方。「希望你今天許的每一個願望,都能成真。」

希望你今天也記得許願,且每一個願望都成真。

十七年前那個晚上,耘城的頭條第九次的被李維涵的新歌佔據了版面,這已經是連續第九天「〈偽裝成人類的天使〉涉嫌抄襲」被下成新聞標題,星辰大海摩天大樓的電視牆上循環播報著關於李維涵新歌抄襲的指控。

李維涵坐在堤防上,眼前是花火灣被夕陽染紅的海平面,身後是濱海公路人車奔馳時颳起的風。

那是一個夏天還沒完全走,秋天也尚未抵達的季節。

夕陽很漂亮,似是紅塵的紛擾都還只是很遠很遠的事情。

手機螢幕上的留言又破千了。

按照她每新增一千則留言就喝一罐啤酒的節奏,李維涵今天已經喝掉十九罐酒了。

這是第二十罐。

經紀人老戴睽違兩個禮拜終於發了訊息給她,是一則語音訊息。

「李維涵,別倔強了,拜託妳聽哥一次。」老戴的聲音聽上去有滿滿的倦意,「現在事情真的鬧得很大,我們這次就先把〈偽裝成人類的天使〉下架了吧。」

李維涵捏緊了已經扭曲的啤酒瓶身。

網路上黑她的留言和熱度還在往上竄,就連應該要最挺她的老戴也選擇了世界的那邊、她的對立面。

二十一歲出道至今,她得到了很多的愛,寫過很多人的名字、握過很多人的手,可現在沒有一雙手接得住她。

那些愛就像在海邊施放的煙火,在天空中爛漫過,轉身掉進海裡。

對,或許她也需要去到那裡,才能變回那個被愛的人。

所以她連鞋子都沒脫,縱身一跳落入水中。

遠方的夕陽依舊不動聲色,陽光大把大把的灑,為成全可能是秋天的第一場夕陽不遺餘力。

夕陽掉在前方車窗上的光反射進了慕遠洋的眼裡。

慕遠洋下意識的抬了抬手,這才從恍神中清醒,同時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濱海公路車速最快的道路中央。

那個瞬間,他只來得及在心裡默唸一遍完蛋了。

然後車子便將他撞進海裡,以一小時一百一十公里的時速。

掉進海裡的那一刻,他想得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少很多很多。

他竟然只記得自己還有一個生日願望還沒許。如果三百六十五天就許這一次願望,那當然說什麼都不能浪費掉了。

所以在掙扎出水之前,他先許了一個願望。

如果今天自己真的要死,那至少讓一個人活下來吧。

人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通常會是什麼?

用力呼吸?表情管理?

不,都不是。

她會許願。

反正等會都要沒氣,也不差現在多吸的這幾口;而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如果就連死掉都要表情管理,她會覺得自己到死前都在上班。

所以李維涵會許願,和往常逢年過節,或者只是某個稍微不一般的瞬間都要許願一樣。

她很倉促的許了兩個願望,大抵是世界和平和國泰民安之類的。

然後才很認真的許下第三個願望。

如果說三個願望只能實現一個,那她希望實現的是最後這個。

如果今天自己真的要死,那至少讓一個人活下來吧。

此時的夕陽掉到了山的另一邊,橘紅色的天空裡只殘存了它的半片光影,和白色海浪被它照過依舊發燙的痕跡。

半分鐘以後,它完全的沒入海平面,像從來沒有來打擾過這個世界。

遠方傳來警車和救護車交錯的鳴笛聲,在兩個人的耳裡默默的遠去。

是很久很久以後他們才知道,原來在那個生死拉扯的當下,有一個人其實一直不遠不近的陪著自己。

李維涵在醫院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那是個天還沒亮的凌晨,第一時間確定自己還活著,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打開手機點開每一家報社、電視台的頭版,確認自己目前的下落是否安全。

不過看起來還是遲了點。

各家媒體早就得知了她落水的消息,甚至堵在醫院門口等著要採訪她。

她猜家裡應該也淪陷了,各大記者一定一個不少的都等在她家門前。

意識到自己不利的處境,李維涵飆了句髒話,正打算下床穿鞋去找逃生門之類的小路溜走。

此時簾子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的朝著這個方向逼近。

聽到動靜,李維涵的大腦高速運轉了兩圈,可是她既不想躺在病床上被記者們生捕,也不敢回家,索性在罵了第二句髒話後,跳到隔壁病床躲了起來。

簾子被掀開的那個剎那,慕遠洋醒了,睜開在黑暗中微微發著光的眼睛。

「妳……」

「噓。」李維涵將食指抵在他的雙唇上。

方才的腳步聲伴隨著輪子的滾動聲逐漸遠去,八成只是巡房的護士而已。

「嚇死我了。」李維涵拍拍手,從地上站起身。

一旁的慕遠洋不著痕跡的抽了下眉毛。

這應該是他的台詞吧,到底是誰嚇誰了?

「謝謝你借我躲。」女孩轉身,朝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很好看,也和大多數他見過的笑容都不太一樣。是純粹的滿足之下有一個悲傷的底。

讓他在聽她講每一個字的時候,都有些莫名的心酸。

「我說了你別嚇到啊。」李維涵故作堅強的覷了他兩眼,「外面在追我的人可多了。」

見他沒什麼反應,她又輕咳兩聲。

「不是喜歡我的那種。」

這下,慕遠洋終於慢慢的挑起一邊眉毛:「妳是犯了什麼罪啊?」

「嘖,失禮了啊,有你這樣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話的嗎?」李維涵兀自在他的病床邊坐了下來。她後腦杓抵著牆,像在訴說著一個很久遠以前的故事。「雖然你感覺不認識我,但我是出道過的人,唱歌的。你也知道嘛,大明星掉海裡這種事,哪家報紙、哪家電視台不報啊?」

慕遠洋沒有說話,貌似真的不認得她。李維涵突然覺得這樣很好。

好像在沼澤裡漂泊了這麼久,她終於遇到了一片不認識她的海洋。

有一種久違的自由的感覺。

「你呢?」李維涵抬頭,「怎麼會在這裡?」

「我應該是跟妳同時被送進來的。」慕遠洋對整個過程一直都有一點印象。「我們從同一片海裡被救上來,一起被送到這家醫院搶救。」

「是嗎?」她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日期。「那我們出事當天是幾號啊?」

她已經好久沒有時間的概念了,抄襲事件持續升溫的這半個月來她一直都是這樣過一天算一天的過的。

「九月二十號。」

「怎麼記得這麼清楚?」李維涵調侃他,「你預謀好要跳下去啊?」

誰知道本就有預謀的人其實是她。

「那天是我生日。」

不料,他說。

李維涵愣了兩秒。

「我PTSD發作,回過頭我已經在濱海公路上了。」看穿了她的困惑,慕遠洋咬了下唇:「再下一秒,車子朝我衝過來,我就下去了。」

李維涵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只能淺淺的透過他微濕的眼角判斷,那應該不是一件可以這麼容易就接受的事。

「那你許願了嗎?」

不管怎麼說,那天都是他生日。

「許了。」

李維涵望向他。他也回了她一眼,雙眸透明得像能接住此刻世界更多的不堪。

「一定會成真的呀。」她笑了笑,說。

慕遠洋看著她,很久很久才回了一句話。

「已經成真了吧。」

「李維涵患者?李維涵患者!」隔壁的簾子唰的一聲被巡房的護士拉了開來,她的名字在無聲的夜裡被肆意的放大。

「完蛋了完蛋了……」李維涵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求妳別叫了姐……」

她怕她再這樣多喊個幾遍,等等簾幕一拉開全都是麥克風和攝影機。

「妳就不該亂跑。」慕遠洋終於出聲,「他們這樣會找不到人。」

「我不想被他們發現。」李維涵別過頭,大大的眼睛裡有所剩不多的固執。

似是他是她能夠踩著的最後防線。

「那現在怎麼辦?」看出了她故作堅強底下的無助,慕遠洋放軟了嗓子。

醫院已經曝光了不能待、自己又有家歸不得……

李維涵咬了咬唇,抬眼。

「不然這樣,你家借我住兩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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