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2019.10 | 當天黑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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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涼風徐徐的十月,白楚山拿著履歷表到學校食堂應徵打工,因為學校食堂和宿舍有段距離,所以學校推出了外送相關的服務。「啊,可以喔。」掌廚的大嬸炒著揚州炒飯,頭也不回的應道。枉費楚山精心撰寫,連個履歷表的正眼都沒瞧。

        至於為甚麼要打工呢?楚山的回答是被食堂的味道所吸引,想要多去了解,重點是,食堂的一切氛圍都很美好,並不是菜式風格相當出奇,而是純粹感到廚師相當用心,餐點味道也是整天都吃不膩的味道。

        相較於人聲鼎沸的午餐時段,入夜之後,會有穿著制服的情侶在這裡恩愛的分食餐點,也有一手拿著啤酒,默默翻著原文書獨自享用餐點的教師。「楚山,我先跟你說一下外送的注意事項。」他看著停在側門前的亮綠色自行車,由於後輪上裝了長方形銀色箱子,就像Uber   eat外送的摩托車那樣。問題是,這並非摩托車而是腳踏車。「校園裡上下坡還挺多的,騎腳踏車恐怕很吃力。不過,你沒有駕照吧?這是權衡後最佳的手段。」「沒事,我平常有在鍛鍊的。」雖然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但細看是有長肌肉的。

        聽到楚山不拒絕,食堂大嬸用黑色馬克筆寫了樸素的海報:「本食堂從十月十五號開放外賣服務,有需要者請來電(僅限晚餐時段)。」楚山又複印了幾張,準備明天帶到教學大樓和社科大樓貼上。

        不過幾天,楚山就在晚餐時段接到了電話,但是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麻煩送外送。」這是外賣的第一單,也是楚山工作的開始,他意氣昂揚的用低沉的聲音答道:「請說出外送地址和餐點數量。」

        「敝姓陳,是新雅大學文學系林研究室的秘書。我要點兩份佛蒙特咖哩飯,三份起司焗烤義大利麵,請送到新雅路文學院C棟四樓三八三研究室。」我在腦中估算了算時間,如果從側門走,到研究室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好的,請稍等半小時左右。」更何況,我不想錯過這個天降而來的參觀機會。

        「新雅大?你走側門會快一些。不要逗留哈。」掌副廚的蘇芳對我說。「你一定很想去吧,新雅大。這件事情我會保密的。」她悄悄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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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這裡,確定是文學院C棟嗎?」我望著打不開的門,還有酷似美術館造型的建築物,天窗和深色木頭的搭配給人一種清麗的美感。「相關人士非請勿入」的公告大大地貼在木頭門上,是煞了些風景。

        打了電話通知,不透明度玻璃窗那才出現人影,從內側輕鬆推開了門。替我開門的,是個嬌小的女人,大概二十六七歲吧,戴著眼鏡,穿著得體卻又休閒,我見過她,她總是在大家選擇障礙時幫忙決定,不動聲色的接下下酒菜幫忙分食。

        「請問是陳秘書嗎?」「陳秘書今天剛好休假,敝姓黑野,黑野櫻子,是異文化研究室的研究生。」進到內部,這裡與其說是美術館,更像是博物館,有很多島國的產品及文物,玻璃展示櫃裡硬是放了很多我不熟悉的物品。「搞不好是真正的熊掌。」我路過了一個熊皮的標本想道。

        「這應該是靖羽會喜歡的地方。」我脫口而出這句話。「靖羽,是那個得到繁花文學獎的孩子嗎?我拜讀過她的小說,著實寫的很好。」我訝異他們知道靖羽的名號,順便補充道:「她和我,都是語資班的學生。」「好懷念的,語資班的生活我們當時還編了刊物來著,編刊物已經是語資班的傳統了。」「刊物?可圖書館沒有找到。」我直白的問了學姊,她沉吟了許久也說不出來,「沒事,今年一定會有社刊的,應該會在藝術節的時候擺攤,學姊你們要多多光顧喔。」「當然。」她直率地回答道。

        才進到研究室,我就體會到甚麼叫做汗牛充棟的感覺,書籍和雜誌幾乎覆蓋了人可以走的地方,只留下幾個一腳可以暫時維持平衡的木地板,我像跳房子那樣把餐點放到桌前,並拿出保溫杯幫忙盛出羅宋湯。

        「真是太感謝你了。現在天色還早呢,趁大家都在吃飯的時間,要不要參觀參觀這裡呀?這可能是你以後待的地方喔。忘記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林仲光,之後你應該會在專題演講裡看到我。」他起身移開地面上的書,示意我坐上榻榻米。「不用拘束,照你的習慣來就好。要喝烏龍還是玉露?」他斟了兩盞茶,默默地推給我。

        「紅茶。」我說了個選項之外的答案。「加肉桂還是黑糖?」「都要。」老教授加滿了整整兩匙糖,遞到我面前。「我這逗您呢。」我拿起一杯玉露聞了聞,一飲而盡,入口很苦,之後卻有股醇厚的香氣,沒有回甘,也沒有特殊的怪味。「很清澈對吧,品茶就只是品香。傳說中國把茶文化傳到日本,日本把文化撿起再造,就成了茶道。我還為了這個茶道去了日本半年。」

        「現在文科的人才越來越少,光是有勇氣待在語資班,就是值得肯定的人了。你說是吧,S大文學獎得主。」

  「老師你和我加個聯繫方式吧,這樣可以享受優先出餐的服務喔。」他將剩下的羅宋湯一飲而盡,寫了行ID給我「你們現在是凱青老師教的吧,他這個人,怪的很,但極度天真自由,他的研究功底很好,有許多研究室都搶著要他博士後去當研究員,可他一口氣的拒絕,讓我們這群學者們很挫敗。」

        「人文領域的方向終究是天黑的啊,即使你們崛起,也就吃個幾年的紅利。下一屆、下下屆都不一定有那種人才誕生。啊,我說多了,總之,我只是希望今年研究室招生不要掛零就好。」他消極地說。我一時語塞,眼睛閃閃發光,飄零不定。「我看到你們很安心就是了。回去吧,別當個好孩子。」

        我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意,但我還有工作要做,總不可能為了這場夢幻對談缺工。「啊,好的。期待我們下次的再見。」我蹬著自行車,回到食堂,當然不避免得被罵了一頓。「下一單是到女宿的1705室,點餐者是張九齡同學。要兩個楊州炒飯和兩個炸雞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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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穿著的確有廚子的感覺,就是我們等的有點久。」九齡看著蒸氣騰騰的炸雞定食說。「哎呀,我是去了一趟新雅大學才這樣的。」「那不是很遠嗎?」「不,只要走側門的話到研究室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反倒是回收餐具花了不少時間。」「研究室?是哪方面的研究室?」「是異文化研究室相關的,好像是說要熬夜趕論文所以點了外送。」

        「對了,今天的靖羽圖書館有開嘛?」「嗯,有開的。最近還在上架新書呢,例如陳家春先生的《現代小說名篇評析》和《九歌散文選》,還有繁花和里程碑雜誌,都是最新一期的。」

        「這樣不破費嗎?」我擔心的問。「她說開學的時候有給一筆金額巨大的獎學金,還有文學獎的獎金,花都花不完。」真是奢侈的事實。

        「那個異文化研究室,具體來說是在幹嘛的?」靖羽從床上翻起身,慵懶地問。「你參觀完的感覺是?」「我覺得氛圍挺融洽的耶,還是有人說出人文學科的黑暗面,還有,他們特別渴望新手加入。只要不是太離譜的研究計畫,基本上都能進去。」

        「那確實有點黑暗。楚山你時間很緊,為什麼要選擇打工呢?」Lima疑惑的問。「無聊嘛,想拓展拓展視野。還有一點是,我真的也很窮。」

        「靖羽,他很窮嗎?」「他窮不窮我不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是靠著獎學金繳學費和生活的。我覺得拿獎學金讀書不壞,可是楚山你還是要想想能不能學科專題打工三手抓。你這樣遲早會爆肝的。」

        「嗯,我會注意的。對了靖羽,幫我留點小說創作相關的書,我明天再來拿。《小說面面觀》或者《故事的解剖》之類的。」我想起今天佈置的英文小說作業。

        「是是是,我知道了,楚山大少爺,你就去體驗一下打工的生活吧,說不定可以構成一篇非虛構寫作的專欄。」「什麼時候我有這個褒貶不一的稱號了?」「剛剛。」靖羽敲著鍵盤說道,自從拿到繁花文學獎後,她臉上有著更多的笑容,這種笑容,把最初見到她的稜角給削弱,好不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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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現不只女孩子的日常很瑣碎,男孩子的日常也不遑多讓。「所以說,到底為甚麼楚山你可以一兼多職?我光打心得報告就快要瘋掉了。」張煒望著十幾個文本檔,略帶可憐的對我說。「我去見了公民科的老師,結果她一上來就遞給我十幾個文本,這怎麼可能在一個月之內讀完嘛!每天光日常起居、學科作業就花了我們不少時間,哪還有時間讀書?」

        「要不我運動會幫你拉楊靖羽進入後勤補給,你幫我寫幾篇心得?」「我不。」「蛤,這可是和他感情升溫的絕佳機會喔。」「她已經當了三年的後勤補給,今年她應該會去廣播社幫忙吧?還有,作業還是要自己寫,凱青老師不是傻子。光是和靖羽同樣選擇中國文學相關的專題,我就有時間和她相處了。」

        星期四的下午,陽光正烈,我們提前到了新雅大學中國文學系的研究室門前。我敲了幾下門,研究室內萬籟俱寂。「我應該沒有約錯時間才對啊?」靖羽看著秒表說。當我們正準備下樓時,一位年約五六十歲,頭髮灰白的老人不快不慢的進了研究室。他的眼神靈活銳利,同時又帶點淘氣,因此,他看起來不是好接近的那種類型。

        「是景川二中的楊靖羽和白楚山嗎?我是中文系的系主任,請進。」他用著十分好聽的北方官話說著。他的整個研究室,就像是靖羽的圖書館放大版,裡頭堆滿了平裝書和精裝書,還有一些殘破的稿紙和積滿灰塵的書籍。在我的視線範圍下,所及之處全是中文相關的書籍。

        「你們是中國同學?」景川並不是一個以中文為母語的地方,應該說,這裡的語言政策採多語教學,所以可以自行選擇要上甚麼語言的學校,而景川二中正是中文人口夢寐以求的第一志願。第一個問題就扎進去我們的痛點,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話來。「我們是說中國話長大的。」靖羽巧妙的避開了國籍,使用語言進行回答。

        「那為甚麼選擇做中國文學相關的研究專題?」「我想要在一個離開中國的地方,去了解中國。」「這不值得吧?好歹都讀到景川二中了,不做多方探索打算故步自封嗎?」他笑了笑,若無其事的說。「你一定還有自己喜歡的科目和門類吧,社會科學甚麼的。你已經當中國人了,所以不用將研究專題設的這麼死。」他遞給我們城京大學文藝創作人才計畫的簡介。「這個計畫高中生就可以參與,我覺得你倆挺適合這個計畫的。我認為可以跟你們的研究計畫同步一起做。所以研究計劃就去研究其他東西吧?」

        「很感謝您的抬愛,但我們是真的特別嚮往研究中國文學和辭典學。請主任您給我們一個月,如果沒有成果,我們會願意換題。」靖羽說。「即使這要花上你們六日的時間來大學部旁聽?」整場晤談就在靖羽的堅持下度過。「你居然敢這麼對著教授說話啊?我很意外。」「沒有啦,只是我很喜歡中國文學而已。」她啃著奶油餡的鯛魚燒,緩緩的說著,彷彿她那些發言是水蒸氣一般在我們日常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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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大下課不能看自己喜歡的書了。」「你頭腦燒焦了啊?還是不舒服,我馬上帶你去保健室。」鯨潘她摸著我的額頭,確定沒事才肯放我繼續讀書。

        「鯨潘你不要鬧啦,這個週末開始我和楚山要去旁聽新雅大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和《古典詩詞鑑賞》兩門課。我還怕跟不上進度咧。」「你和誰?」果然八卦的雷達就是靈通。「楚山啊。不然還有誰選擇中國文學專題的嗎?」「凱青老師找到人來指導你們了啊,真好。」我點了點頭,繼續埋在中國文學的書海裡。

        「那白楚山那傢伙呢?不會去打排球吧?」運動會將至,所有人都期待可以發揮所長,語資班的男生雖然少,但是個個都是體育好手,在個人賽上拿下個前三應該沒有問題。

        「啊,楚山,你回來了呀。」他穿戴整齊,明顯是經過細心打理的,根本看不出他有沒有去球場打球。我揚了揚講義和書單列表說:「看來要整理個共同筆記,要不然第一節就出洋相會愧對我們學校的。」「嗯,我的古典中國文學本來就沒有很好,就請靖羽老師幫忙補習啦。」「那就約下個大課間,或者小組社團的時間?」「約下個大課間好了,我們去第一討論室。」第一討論室是人社大樓裡最小的,大概容納個兩三人就會滿出來,但如果是需要白板或者梳理知識點的話,它是個最佳選擇。

        「別了吧,白。你這樣要應付更多的人欸。」牧塞好意的提醒道,即使粉絲團公告已經過了一個月,來睹楚山面貌的女生還是絡繹不絕。「要不還是去語資班專門的討論室吧,那裏比較靜僻。」「還是我們逃到新雅大學的圖書館去?反正接下來有三節空堂。」楚山靠著我的耳朵說,濕熱的氣息襲來,讓我紅著臉笑罵:「白楚山你這是在增加我的困擾。」「那為了不造成你的麻煩,等會兒就由牧塞和我護送你去新雅大吧?」

          「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你們兩個等我下樓之後再走就好。」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甚麼那十幾二十個女生會圍堵在樓梯口,要我給個交代,而其中站在最中間的,就是張煒的青梅竹馬于妘芸:「我不管你是不是白楚山的女朋友,但請你離他遠一點,盡量不要跟他有往來,免得更大的麻煩找上你。」不過幾秒,一個巴掌朝我呼過來,我的頭頓時覺得嗡嗡響。直覺告訴我,不還話才是上策,更何況,我已經平息不了他們心中那源於忌妒的怒氣了。

        「各位同學,我有這麼好看嗎?好看到你們全睹在樓梯間等我。」凱青老師帶著極為危險的語氣說道。「于妘芸同學,先不管你有沒有觸犯到刑法,總之校規是狠狠的被妳踩在腳下了。」他俐落的擒拿住妘芸,而大滴的淚水已經滴到木質地板上。「楚山,就拜託你帶靖羽去保健室了,這種事情,不要讓我看到第二次。」

        「好。」楚山用無比堅毅的語氣答道。「疼嗎?」「我覺得你問的是廢話。」「也是,我不該讓你落單的,不論是作為甚麼身分。」「你,還會跟我當朋友嗎?」他的手越牽越緊,好像他才是個受傷者。「我沒有不跟你當朋友的理由。」他遞給我一顆晶瑩的小熊軟糖。「這樣會不會比較不暈了?」他沉默著。「你哭了?」他用紙巾仔細拭去我眼角的淚水。「傻瓜,楚山,你真的傻。淚水哪有這麼冷的啊。這是毛毛雨。」天空微暗,雨水漸漸浸濕我們的髮梢,將純白的制服化為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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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怎麼傷得鼻青臉腫的,打球砸到了嗎?」「沒有的事,她被我的追求者圍剿了,現在已經展開處理程序,等等還要回導師辦公室釐清。」「二位是情侶嗎?」護士小姐邊上藥邊緩和氣氛,生怕淚痕竄進了保健室。「很好,沒有腦震盪的風險,應該也不會留疤,同學你就不要那麼緊張了。」她順便幫靖羽上了一點妝,讓傷口看起來不要這麼明顯。「謝謝護士姊姊了,我會好好注意安全的。」「慢走喔,不要讓同學們擔心了。」我將外套蓋在他的頭頂:「你傷口不能碰水,等等我們一股作氣回到教學大樓。」

        剛回到教室,我就接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擔心,「既然他們這麼威脅了,那我們這邊也要採取保護,之後女生不准單獨行動,要成群結隊去……」今天身為班長的宛欣這麼指示道。「要不然難保他人對我班其他人有霸凌傾向。」

        「你們在討論甚麼啊,還不快點回去做專題,給語資班時間是放假的嗎?」訓導處長下達了指令,卻沒有給個解釋。「該不會妘芸又用錢……」「不會的,他們有錢,我們有凱青。」我在紙條上看到這麼一句話,而這句話肯定是張煒寫的。

        最後,妘芸吃了一支大過和一支小過,因為在景川市的學校規範裡,記滿一支大過就會被退學,可以說她是提前結束高中生涯。「說吧,她特壞。」張煒對我擺出了一支剪刀手,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這樣黑夜應該就結束了。」他感慨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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