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千千萬萬的繩索布料,自我眼前一閃即逝,渾如乘坐機車時,遭逢大雨橫掃,雨點打在小腿手腕,煞是惱人。然則,搭乘機車只會讓你前進,此刻整個世界宛然都在幫助你墜落。

      俯仰之間,黑白大理石地面映入眼瞼,地面正以銳不可擋之勢,無限進逼。我下意識地側過身,讓左手肘和大腿承受全數衝擊,減緩落勢。

      我飛快掃視周身,是一座入境大廳。即使沒有「禁止停留」的標語,全生遠害的動物本能仍警鈴大作。但左側身體的肌肉組織全然不聽使喚。我的左手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而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你這笨重的白痴。」循聲望去,只見後方有一名蓄著絡腮鬍的大漢正用步槍槍托猛擊一名男子的後腦。

      男子羸弱乏力地癱倒在地,半死不活,經對方一敲,才若有還無地轉動腦袋,旋而又被某種無形重物壓著無法動彈。

      他死得像一條劍尖槍魷。

      我彷彿能見到自己正用筷子夾住劍尖槍魷的頭部,以叉子固定身體。連接著頭部與軀幹的組織才被扯斷三分之二,他的眼球便因壓力而突起,灌滿汁液。

      我撇開目光,目光與天花板上其中一條布料相遇。那是一條俗裡俗氣的桃紅毛巾。

      我對這條廉價毛巾掀起無端的厭惡、恐懼,甚至興奮。我見過它。將焦點由方才那幅遠離常態的畫面移開後,我才意識到應當尋找墜落之前的自己,但她消失了身姿。

      身旁,保全粗聲粗氣地命令下屬從天花板上扯來一條繩子,並興味津津地打起繩結,將繩結繞上男子粉碎的頸椎。保全確認繩結夠牢靠後,像個學齡前兒童般,樂不可支地猶豫著該將天使吊飾,掛在聖誕樹的哪根枝枒。

      凝然不動的影像,冷不防掉入這個做工拙劣的夢境,撞進我的腦海。

      那是一間典型的單身漢租處。稱不上髒亂,但也和窗明几淨搭不上關係。沙發、餐桌、陽台鐵架,舉目所及的任何平面,皆放置著零散雜物。

      一對身著黑衣的男女,站在廁所門口,神情肅穆。乍看之下,彷彿母子,但我篤定他們不是。門後,一名穿著灰白條紋短袖襯衫的中年男子,正微微躬著身子,幾近虔誠地望著洗手槽。

      藏汙納垢的龜裂腳指甲嵌入臃腫的皮肉。發紫的舌尖,在包養著細菌的唇瓣間,進退維谷。浮腫緊閉的雙目陰刻於蠟黃雙頰之上。

      鐵鏽色的液體沿著中年男子的唇角流落,它們只想在緊繫著脖頸的桃紅毛巾上稍作歇息,不料竟會永遠停駐於此。

      往生者是一名剛退休的單身計程車司機,長期背負著債務壓力。前天茶友想約他喝茶,遲遲聯絡不上,才報了警。警察找到離世時仍足尖點地的男子,與葬儀人員合作,完善他最終的人權。

      為何我會知道得如此詳盡?

      我的心神離開結局如明似鏡的男子,回顧自身,仍對自己一無所知。

      「小姐,妳在發什麼呆啊?」

      我抬眼就與卡著半乾血肉的靴底相對,並反射性地閃身避過。

      見狀,保全啞然失色,數秒後,他才用挖掘到史上第一具恐龍化石的視線打量著我。「妳看得見?也不會痛?還能行動自如?」

      我摸不著門路地直點頭。「擋住您了,真的萬分抱歉。我覺得很『舒坦』,謝謝您的關心。我這就走。」

      「快走吧,奇怪的移民。反正妳也來日無多。」保全像是在安慰自己般的說道。往上飄的視線既驚詫又可惜。

      天花板上,原先空蕩無物的布料繩結,此刻皆掛滿屍首。有的先被開腸剖腹再掛上去,有的似是直接被處以絞刑。多具屍體仍鮮血直流,艷紅如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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