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04

      搬進顧錦言家已經一週,溫慎行在休完喪假後便回去上學。唯一知道他情況的班導不免將他單獨叫到了辦公室,問上幾句以示關心,還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讓老師知道。

      若純論物質方面,溫慎行的生活在遇上顧錦言後簡直突飛猛進。不只不必再為了房租、水電與伙食沒日沒夜地打工,位在市中心的顧錦言家還把他原先的兩小時上學通勤縮短到了二十分鐘——他和母親本就是哪裡便宜往哪裡住,郊區的房租實在比市內便宜太多——溫慎行心想就算他真需要什麼好了,學校老師也不會幫得上忙。

      他簡單地道過謝後回到了班上。他的班級是升上高二後重新組起的,同學們本就不熟,溫慎行也不是愛交朋友的性子,與誰都說不上熟識。幾個曾經與他同桌小組同組的同學輕描淡寫地問了幾句,以示最低限度的關心。他也再次搬出回答老師的那一套說詞輕描淡寫地回應,最低限度地遵守著不會太過冷漠的禮貌。

      久違地回到學校令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一成不變的校園生活讓他生出了彷彿什麼都沒變的錯覺,好像他母親還在,他放學後還是會去打工,結束後再趕火車,回到那個誰也不在的家裡挑燈夜讀。

      溫慎行會在一天裡經歷好幾次這種瞬間,接著想起顧錦言的臉,再熊熊想起原先的那種生活已經不復存在了。

      那天是個星期五。溫慎行還住在郊區時都是五點起床,儘管如今住在市區的他只需要二十分鐘通勤,早起的生理時鐘卻不是說改就能改。第一堂課八點才開始,他卻依舊七點出門。

      溫慎行踏出房門時大約是六點五十五分,依序經過顧錦言的臥室和那間只有他在用的客浴,拐過轉角就是客廳和玄關。

      在踏進轉角的那一刻,他正要轉彎時被畫室裡傳來的巨響打斷了。

      溫慎行愣了下後往畫室望去,那扇白色的木門一如往常地微微敞開,此刻卻像是在邀請他去關心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邊走往畫室邊想顧錦言不曉得昨晚又畫到了幾點。三天裡大約會有一天,溫慎行入睡前出來上廁所時會看見走廊另一邊的畫室還亮著燈,例如昨晚。

      走到房門前,溫慎行差點下意識往裡頭喊聲「還好嗎」,話說出口前才想起就算問了也不會有人聽見。不過他甚至不知道顧錦言在不在裡頭,也許只是什麼東西掉了。

      他探頭進去一看,很快得證了他的猜想是對的——東西是掉了,不過是很多東西,掉在了跌坐在地的顧錦言身上。

      溫慎行連忙把門一推衝進裡頭,一個滑步在顧錦言身邊蹲下,將壓在他身上的好幾本書拿開,散落在一邊的則推得更遠,免得有人踩到了又跌。

      顧錦言還在揉著頭——他就不該把最厚的那本堆在最上面,滑下來時直接往他頭頂砸了。他感覺身上的書被拿開,睜眼就看見溫慎行那微妙地混雜了擔心與莫名其妙的臉。

      好極了,他肯定覺得為什麼有人一大早被書砸得滿身,搞出的動靜還大得他直接衝進來關心了。丟臉也該有個限度。

      顧錦言邊想邊看著溫慎行那欲言又止的臉,左右張望了下,發現紙筆不在身邊,於是看向溫慎行,朝著他指了指窗邊的桌上。

      溫慎行順道看去,回頭發現顧錦言的手指還沒放下,只好起身去那桌上看看,發現了一本翻開的空白素描簿和一旁的幾枝鉛筆。

      他把筆和素描簿拿給了顧錦言。顧錦言人還坐在地上,腿上甚至還壓著幾本書,但他就那麼寫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把素描簿亮給溫慎行看:謝謝,幫大忙了。

      溫慎行瞪了瞪眼,還以為顧錦言有多麽要緊的事要說,例如罵他為什麼隨便進畫室之類的,畢竟他人甚至還跌坐在地上,肯定很緊急,結果居然只是要說謝謝。

      不知該怎麼說,但溫慎行莫名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如果沒有紙筆,他和顧錦言之間連道謝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嗎。

      他一手把壓著顧錦言雙腿的幾本書拿開,另一手去接了素描簿,把筆也拿了過來,沙沙寫道:你是被書壓到了嗎?

      顧錦言微癟著嘴,滿臉的無奈。他向朝他舉著素描簿的溫慎行點點頭,指了指角落的那個小書堆。

      溫慎行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看看那個大約由三、四本書堆成的小書堆,再看看滿地散落的書,還有跌坐其中的顧錦言,似乎不難想像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顧錦言慢吞吞地把地上或身上的書一本本堆回去時,溫慎行已經寫好了他的猜測,拿到了顧錦言面前:你從書堆裡抽了其中一本出來,上面的書就全跟著滑下來了?

      真是感謝他沒有在最後加上一句「然後就全部砸到你身上了」之類的。顧錦言已經被砸得夠痛了,不需要再來一句話直往他痛處上戳。

      顧錦言這時把右手裡的書舉起來晃了晃——那本他想拿的書,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倆一蹲一坐,用著慣用手寫字交談,非慣用手則慢悠悠地把其他書一本一本堆回去。

      溫慎行先在紙上問:有受傷嗎?

      顧錦言搖了搖頭。

      溫慎行又問:怎麼不放進書櫃,要用堆的。

      他現在才終於有餘裕去注意畫室內部的樣子: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雜亂,彷彿跟客廳廚房是兩個世界的雜亂。除了剛剛砸了顧錦言的那堆,幾乎和人差不多高的書堆居然還有兩個,外加成堆的畫架、帆布、水彩和油漆罐,甚至還有石膏像。再往工作台和書桌看去,上頭也都堆滿了東西,只留下了小小一塊工作區域。

      這實在⋯⋯很不像他,或者該說很不像溫慎行所想像的「顧錦言」。他想他該承認,之前認為顧錦言是個強迫症潔癖的想法也許大錯特錯。

      哦,還有他三秒鐘前才問的顧錦言「為什麼不用書櫃」。這房間哪裡看起來像有地方塞書櫃的樣子,至少大得足以塞下這三堆書的書櫃絕不可能。

      顧錦言大概想得到溫慎行環視他的畫室時在想什麼,不過他選擇裝傻,只負責有問必答地在素描簿上寫:書櫃在你房間。

      溫慎行看見這行字愣了愣,才慢吞吞地想起他房間裡確實是有兩個書櫃。當初其中一個的層架上堆了幾本美術用書,所以他把自己的參考書放進了全空著的那個,但也只勉強塞滿了一層。

      顧錦言其實是想在溫慎行搬進來之前把暫堆在小臥房裡的東西都清出來的。奈何他高估了自己的畫室,胡亂清出所有東西的後果就是溫慎行看見的雜物堆。他不是不想給溫慎行一間乾淨的空房,只是他再堆就要把可以走路的空間也堆不見了。

      溫慎行恍然大悟似地慢慢點了點頭,然後寫道:你可以把書放我那裡。

      顧錦言回答:那太麻煩了。

      溫慎行讀過,邊收拾邊在把每一本書堆回去時看了看封面。這些多得嚇人的書大部分是圖鑑,不只動植物,甚至還有礦物或飛機、船隻等交通工具。經過他手的還有《世界高山風景集》、《舌尖上的法蘭西:圖解法國料理》、《人體繪圖專科:美術解剖學》⋯⋯各種奇奇怪怪,彷彿只要是有圖片的書都能在這裡找到。

      大概全是顧錦言工作時可能會用到的書,所以他才說放在溫慎行那裡麻煩。

      顧錦言讓他看素描簿時還沒放下筆,溫慎行想就他大概還有話要說,便繼續手上的動作,直到顧錦言再次把素描簿拿到他眼前:我會把堆書的這個地方清出來,然後把你房間裡多的那個書櫃搬到這裡。

      溫慎行點了點頭,不禁思考照這畫室堆滿東西的程度,不曉得搬書櫃會是何年何月的事,但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小看顧錦言那寫了十幾條遵守事項的魄力。那足以說明顧錦言骨子裡就是那麼個吹毛求疵的人,只是他的畫室不知道為什麼長成了這副模樣。

      他繼續把書堆回去,不知不覺已經堆得快跟旁邊那堆一樣高,大概再一會兒就能完工。不過他的手卻在將下一本書拿過眼前時停了下來。

      封面上滿滿的肉色讓他差點反射性地把書給扔出去,但顧錦言一定會生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視線避開那些裸露的肉體,去讀最上面的那行字:澳洲消防猛男月曆。

      溫慎行看著那八個大字,再看看封面上那幾個渾身肌肉的健美男性,他有點傻了:顧錦言喜歡這種的?

      顧錦言看他在原地僵住了,就探頭去看他手上拿了什麼,接著又無奈又好笑地嘆了口氣,伸手拿過筆在素描簿上寫了字後塞到溫慎行手上,順道把他的眼睛和那本令他開始思考人生的猛男月曆隔開。

      素描簿上說:寫真集是很好的人體結構參考,特別是肌肉的運動方式和人體姿勢。

      溫慎行努力想做出完全理解並點頭的樣子,事實上是他的確點頭了,眼裡卻還是有些驚恐。

      於是顧錦言再就著他手上的素描簿寫:我沒有喜歡猛男。

      溫慎行不禁笑了出聲,後知後覺地抬手把嘴遮住。這回他真的壓不下嘴角了,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避免顧錦言以為他在嘲笑他。

      但顧錦言沒說什麼,只是亮出兩本同樣滑落到了地上、正好離他手邊比較近一點的書:知名日本女星的泳裝寫真集和歐美的知名男性向成人雜誌。

      溫慎行下意識別開了眼——他還有九個月才滿十八歲呢。幸好兩本的封面都只是看著香辣,該遮的都遮好了。

      顧錦言看得忍不住笑了笑,那輕哼聲清清楚楚地被溫慎行的耳朵聽見了。他下意識抬起眼,就看顧錦言嘴角微微揚起,連眼裡都有笑意。

      他愣著任顧錦言拿過他手上的猛男月曆,和泳裝寫真、成人雜誌疊在一塊兒堆了回去,直到顧錦言把素描簿抽走,寫好字又塞回來時才回神,上頭說:想什麼呢。都是為了參考需要,不是我的喜好。

      收拾了那三本特別刺激的,地上的書也差不多都被堆回去了。顧錦言拿著他一開始要找的那本起身,走到書桌旁擱到了桌面上,而溫慎行還站在原地。

      他一臉在思考宇宙的模樣,實則只是在想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猛男月曆、泳裝寫真、成人雜誌,顧錦言都說不是他的喜好,那他到底喜歡什麼?

      溫慎行通常很早熟,但骨子裡終究只是個高中男生,感謝困苦的家世與遭遇並未泯滅他的這一面。

      顧錦言當然不知道他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只知道今天星期五,這麼一折騰後已經快七點半了,所以他在素描簿上寫:你不是要去上學?

      溫慎行看了,整個人渾身一震,雙腳看起來已經想往外狂奔,卻還是折了回來,一手拿過筆,連忙在素描簿上寫:我去上學了。

      只有五個字,但從他匆匆勾起地上的書包、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出畫室的樣子看來,後頭應該多出一串驚嘆號才對。

      顧錦言站在原地,翻看著這三十分鐘之內他們在素描簿上留下的一字一句,最後決定不把這些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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