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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桃源

      顏珞澐的聲音很好聽,像清泉流水,壓低聲音說話時又像在山谷間幽幽哼唱,讓人不知不覺會為了能多聽幾耳去追隨,而被無形的魅力牽引著,似天降的神仙也似暗夜的鬼魅。

      無論別人是否這樣認為,反正程禾㫨在聽到顏珞澐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是這樣子覺得的,這或許是他為了說服進退不得的自己跟著顏珞澐走的藉口。

      四人一犬朝著山上走去,沿途顏珞澐向程禾㫨簡單的一一介紹起兩位黑衣人。去不眠街帶他過來的,名喚杜馳溪,人如其名,個性如奔馳的溪水,狂暴卻也直率,在聽見顏珞澐這樣介紹自己時,杜馳溪不太贊同地「哼」了一聲;而與其並肩的是李孟如,在兩年前因為一場意外雙眼遭重創而失明,因此帶著一條黑色眼罩來遮掩猙獰的傷口,李孟如笑道:「這是少爺讓我帶的,免得嚇到人。」他說的輕快,彷彿是在說一件趣事,程禾㫨難以想像已經痊癒的傷口究竟是嚴重成什麼樣才能嚇到人。總之這兩位都是幼時就陪伴在顏珞澐身側的貼身近衛。

      顏珞澐的自我介紹很簡單,就幾個字:「被家裡趕出來的落魄少爺。」他對自己被通緝一事隻字不提。既然本人沒多說,程禾㫨就不會多問。第一,是基本的尊重,第二,是不知道若揭穿了對方,自己會落得何種下場。

      一路上落英繽紛,百蝶成群,陽光和煦,這裡彷彿永遠四季如春,花不會凋謝,草木不會枯萎,萬物皆能永保在最絢爛的瞬間,絕不隕落。走了將近十五分鐘,眼前出現一個依山建成的村落,高低屋舍錯落有致,這裡沒有高級大宅、亭台樓閣,只有簡單的矮房屋舍,每間房子外都有一個適中的小院,足以讓孩子嬉戲,讓老人乘涼,讓人間的幸福都保存在這方寸之地,這裡的房子和程禾㫨在另一個世界的家很像,想到這,他就有些淒涼,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回去。

      他聽見顏珞澐在一旁道:「這裡是桃源村,是村長劉伯建成的,此地被施以陣法,因此與外界隔絕。」

      「陣法?」程禾㫨很是震驚。

      「沒錯,但想用陣法製造出另一個空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不多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顏珞澐不輕不重的說,程禾㫨並沒有聽出他的語氣中有茶舖老闆娘對自己無知的震驚,想必這陣法是真的不多見。

      顏珞澐沒有如程禾㫨所想會在一見面時就切入正題,他宛若只是帶著從遠處來訪的故友閒庭漫步,閒話家常。

      程禾㫨都開始懷疑起顏珞澐把自己帶來的目的了。

      幾人走到了山頭,這裡有一間和一路上所見的房子一樣簡樸的屋子,院子裡養了幾隻雞正在地上啄米,旁邊還曬著類似草藥的乾葉子。

      顏珞澐領著所有人推門進屋,他喊了聲:「劉伯!」

      屋裡家具簡樸,被收拾的乾乾淨淨,但卻充滿了人氣,腳步聲從二樓傳來,一個看起來五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一邊走一邊道:「你們來啦!」他眼神溫潤和藹,讓程禾㫨緊繃的心弦放鬆了不少,這位劉伯讓他想起了外婆。

      幾人向劉伯微微頷首,劉伯讓他們在茶几旁坐下,自己則到廚房泡茶,沒多久的功夫,劉伯就端著散發氤氳熱氣的茶到矮桌上,杜馳溪接過茶盞,為幾人都添了杯茶。劉伯笑瞇瞇的坐下,看著程禾㫨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程禾㫨。」

      劉伯又問:「你就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程禾㫨:「呃…..或許?」

      顏珞澐看出程禾㫨的不自在,溫聲道:「你什麼都能說,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

      程禾㫨猶豫的點點頭。

      杜馳溪皺眉道:「你是怎麼來的?世通司關閉已有百年之久,怎麼就突然開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用一個門環敲門敲三下門就開了,但也不是每次都有用。」程禾㫨掏出口袋裡的門環,「就是這個。」

      劉伯接過門環,拿在手裡端詳,顏珞澐看了一眼便道:「是『鑰匙』。」

      「鑰匙?」

      顏珞澐解釋道:「幾百年前,新世界剛建立時,由各世家帶頭帶領百姓進入新世界,鑰匙,也就是用來開啟世通司的,上面有與門相合的陣法,但--」

      「只有世家才有。」李孟如說,他聲音溫沉平緩,講話慢悠悠的。

      「況且,鑰匙早已盡數銷毀,你這鑰匙是從哪來的?」杜馳溪問。

      「這是我外婆的遺物。」程禾㫨的眼神有點無辜。

      聞言,劉伯愣了一下,低頭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或許,未必都全數銷毀了。」顏珞澐忽然橫插進一句。

      「什麼意思?」杜馳溪不解。

      「我想少爺的意思是,鑰匙並不一定真的在百年前就全數銷毀,或許因為什麼原因有鑰匙被留了下來,」李孟如手指摩挲著下巴,「畢竟負責銷毀的是世家,說全數銷毀的,也是世家。」

      李孟如說完手探向桌子,似乎是想喝茶,但礙於眼睛看不見,他的手伸的有些偏,杜馳溪見狀,默默的把茶盞往他手旁邊推過去,讓他能輕易觸碰到茶杯,李孟如碰到茶杯後,唇角輕輕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拿起茶盞,啜了一口。

      程禾㫨靜靜地聽著,稍微梳理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外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能打開通往新世界門的鑰匙,況且這鑰匙只有世家擁有,但據說早已全數銷毀。

程禾㫨問:「是怎麼個銷毀法?」

      「以火融之,破其陣法。」顏珞澐頓了頓又說道:「雖說是融,但並非需要完全融解,只要將上面陣法的雕紋破壞就行。」

      程禾㫨看了看門環:「這會不會其實已經被融過了,只是沒破壞完全?」

      「不太可能,陣法稍有破壞,便會失其效力,而且這個鑰匙看起來完好如初,並沒有被火侵蝕過的痕跡。」

      「我很好奇,」杜馳溪忽然發話:「竟然你不知道陣法之事,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開啟陣法的方式的?」

      程禾㫨想了半晌後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看眾人疑惑的注視著他,程禾㫨連忙解釋道:「我原本只是站在門前,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個想法,就是去敲門,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門就開了。」

      「真有此事?」杜馳溪擰眉,他不大信。

其實不怪他不相信他,程禾㫨說完自己也不信。

      顏珞澐沒什麼反應,自顧自的喝茶,自己琢磨著些什麼。

      劉伯沉思一陣後緩緩地說:「有沒有可能或許......你能看見別人的記憶?」

      「……啊?」程禾㫨震驚,他本應覺得劉柏這話荒唐無比,然而他心裡卻隱隱有種莫名的感覺,也許真如劉伯所說。

      在他很小的時候時常會看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有陰陽眼或被鬼附身,也因為這樣,許多同齡人時常覺得他怪裡怪氣難以親近,因此也就慢慢疏遠他,等他長大,這個症狀好了許多,但他還是對別人的情緒特別敏感,總能感受到對方無可挑剔的笑容下隱藏的情緒。

      「我曾有一位故人便是如此。」劉伯道,「她能看見別人的記憶,但前提是需要在對方靈神不穩,或自己願意的情況下,才能看見對方的記憶片段,畢竟記憶這東西是烙刻在靈魂之上非常私密的。」

      「人在將死或重病之時靈神不穩,若想窺探其記憶,在這樣的情況下,並不需要獲得對方同意。你看到的,會不會是你外婆的記憶?」顏珞澐問。

      程禾㫨此時思緒混亂,只能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程禾㫨還想再問些關於記憶的事,門口突然傳來利爪撓門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門口,只見門慢慢的被推開,一隻背脊一條白的黑狗鑽了進來,劉伯招呼道:「雪嶺啊!」

      程禾㫨這才想起,剛剛他們一群人進屋的時候,顏珞澐好像反手把這隻名叫雪嶺的狗給關在外面了。雪嶺顛著小步子跑來顏珞澐身邊,看到程禾㫨時,輕輕地抽動鼻子,看起來想靠近他,卻又不敢靠近,程禾㫨對雪嶺招了招手微笑道;「要過來嗎?」雪嶺倏地扭頭躲回顏珞澐身後,顏珞雲低聲念了句:「悶騷。」

      杜馳溪挑眉看向顏珞澐,李孟如以拳抵唇抿嘴輕笑。

      顏珞澐沒搭理他倆,站起身對程禾㫨道:「程公子今日奔波一天,一定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其他事我們明日再談。」他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告知,這是要把程禾㫨留下來。

      程禾㫨猶豫道:「可是我......」

      劉伯笑瞇瞇的說:「你就暫住我家吧!雖然小了點,但還是夠住的。還望程公子不要嫌棄。」

      程禾㫨此時也沒別的地方能夠落腳,並且還有許多想問的事,這群人雖不能說個個面善,但他能感覺到他們都是不會隨意傷人之人,他連忙擺手:「不嫌棄,不嫌棄。我還要謝謝你們願意收留我。」他笑了笑,眉眼彎彎又說:「還有,叫我名字就行,別叫公子了,聽的有點不習慣。」

      杜馳溪和李孟如對他微微頷首後就開門出去了。顏珞澐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那......禾㫨,我們明天見。如果有什麼事,我們的屋子就在不遠處,院子有一棵桂花樹的那間,一看便知,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程禾㫨定定地瞧著他道:「好,多謝顏少爺。」

      聞言,顏珞澐稍稍怔了一瞬,本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只道;「早點休息。」說完又對劉伯說:「劉伯,禾㫨就麻煩你照顧了。」

      「當然,當然。」

      顏珞澐拂袖而去,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程禾㫨看著最後一片天青色衣擺被門掩蓋過去後才舒了口氣。

      「珞澐這孩子心理藏了太多東西,自己決定的事情要有九成把握才會告訴別人,」劉伯無奈一笑,「他看起來總與人相近如賓,但實際上其實不甚好親近,來這都一年多了,還是只有馳溪和孟如和他最親。」

      程禾㫨思忖了一陣還是決定發問:「我其實在山下有看到他的通緝令,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將近兩年前那三個小子被各家追殺,流落街頭,傷的傷,病的病,狼狽至極,看著怪可憐的,我當時也沒多想,就把他們接回村子養傷。我不常下山,外界的消息也就沒怎麼聽說過,只知道珞澐好像是被通緝的顏家大少爺,至於細節就不清楚了,」劉伯雖是看著門口,卻又像是在望著更遙遠的地方,「經過我的觀察,他們都是好孩子,珞澐還在村裡開了學堂呢!如果他們願意一生待在這,永不出山的話,我能護他們一輩子。世道混亂,爭權奪利,人心難測,唯有這桃源村,隱蔽塵世才能享一方清淨。」最後一句,他說的似是嘆息。

      程禾㫨聽的雲裡霧裡,他已經將近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此刻腦袋昏沉,只想著能有一個地方能讓他睡一覺。

      劉伯看他一臉疲倦,收起嚴肅的表情,笑著道:「小㫨啊,你累了吧,房間我都收拾好了,在二樓,趕緊休息去吧。」

      程禾㫨也笑著頷首:「謝謝劉伯。」

      夕陽西斜,大地似鍍了層金一樣,閃閃發光,顏珞澐踏進落日餘暉下,冷白的皮膚被染上一層暖意,他不笑時,眼底總有股戾氣,即便整個人浸在暖黃的日光下,仍掩蓋不住眼裡的寒涼,這是從前沒有的,然而隨著流落在外的時間越長,這份鋒利就更深一分。程禾㫨或許是他能找到真相的一大關鍵,停滯的時間終於慢慢開始流動,被塵埃封存許久的秘密或許即將揭曉。

      決不能放手。

      他要孤身一人,走進這混沌凡世,為了保護重要之人。

      他拖著長長地影子緩慢走著,抬眼時正好看見抱著手臂的杜馳溪和端立在一旁的李孟如,看見他來了,杜馳溪叫了一聲:「珞澐!」

      隨即李孟如也喚了聲:「少爺!」

      顏珞澐收起繁複的思緒,眼底盪出溫情,走了過去:「你們怎麼還在這?」

      「有事要問你。」杜馳溪皺了皺眉:「你把程禾㫨留下是要做什麼?」他頓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漸漸睜大眼睛:「難道顏府地下暗窟的那扇門--」

      「我不知道。」顏珞澐打斷他,「但我覺得那個鑰匙會是關鍵。」隨後他眼裡閃過一絲凌冽道:「其實不只這樣,程禾㫨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到處亂跑,如果被有心人士抓到,不管是我們還是他後果都不堪設想。」

      「你可不就是這個有心人嗎……」杜馳溪小聲地低估道,他還想說什麼,就被李孟如拉住袖子攔住了。

李孟如輕聲道:「少爺,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們說,不要總自己擔著。」他折了折自己的手關節,發出清脆的喀喀聲:「我們的身體都還靈活的很呢!對吧?」他推了一把杜馳溪,讓他整個人趔趄了一下,杜馳溪憤憤的瞪了李孟如一眼道:「是很靈活,手勁還特別大。」

      顏珞澐看著兩人,輕笑道:「好。」

      杜馳溪懶的跟李孟如計較了,自從他失明後,杜馳溪總事事讓著、護著,平日裡火爆的脾氣到李孟如這都像是被澆了一把水的烈火,沒脾氣了。

      杜馳溪轉頭看著顏珞澐有些擔憂的問道:「你的傷......還好嗎?」

      顏珞澐逕自往前走,擺手道:「就肩膀被劃了一刀,破了點皮,只是一點小傷劉姑娘就不讓我下山,所以只能麻煩你去接程禾㫨上來,真是不好意思。」

      兩人跟在顏珞澐身後,杜馳溪眉頭又不自覺地蹙起道:「這是小事。我是想說,剿匪窩不會叫上我們啊,一群五大三粗的糙漢拿著大刀斧頭輪流對著你砍,你要命不要啊?」

      顏珞澐苦笑道:「我只是路過,順便清理了一下。而且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放屁!肩膀的傷都要見骨了!好個屁啊?你要是廢了、殘疾了,要我以後怎麼跟老爺夫人交代?」

      顏珞澐只是笑,沒再說話。

      三人的身影在落日下成了看不清的模糊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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