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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夾(一)‧想共度餘生的人(4)

      準備入睡前,梁春煦總會靠在床頭看書,培養這習慣是為了改善難以入睡的毛病,藉由此舉能讓他的思緒緩下、慢慢放空;但在今夜顯然不太管用。

      翻開書籍,比文字更加清晰的卻是徐若海在飯桌上略顯蒼白的面容,滿載的擔憂糾結了他的眉心。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浴室傳來的雜音靜下,隨後沐浴完的吳孟璇走出來,見著他的表情,她抬高了眉。

      「看什麼書這麼不開心?」

      梁春煦勾了勾唇,搖首:「沒什麼。」語畢,他將書闔上,擺至床頭櫃,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還在擔心若海?」在梳妝台前塗抹著保養品,吳孟璇看似漫不經心地問起。

      他頓了頓,「今天她看上去沒什麼精神,晚餐也沒吃什麼,多少有點擔心。」

      「她忙一天也累了吧?原本胃口也不是多好,滿正常的。」她平淡的分析,接著語裡添了幾分不贊同:「更何況她都是大人了,應該學著好好照顧自己,你總是擔憂又處處幫她處理好,她要怎麼學會獨立?」

      梁春煦沒有應答。

      他知道吳孟璇的看法是合理的,但又矛盾地認為,他與徐若海之間的關係並非一般的監護人與受監護人,並不完全適用這套理論。

      可他不願和吳孟璇爭論,因此選擇保持沉默。

      「這次她住的地方出問題是你去處理的;最近你們公司案子這麼多,你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為了她要回來住,還親自幫她備足生活用品;今天也是,早上到公司處理公事,還得趕去接她回來,這些她也該開始學著自己處理了吧?」

      聽見吳孟璇一件、一件事情細數著,他再次扭緊了眉。

      「你這樣無微不至,她要怎麼學習獨立?」吳孟璇開了夜燈,坐上床沿,嘴裡持續滔滔不絕:「你要這樣照顧她多久?她要是過度依賴你,不就成了你的負擔?」

      負擔。

      關鍵的兩個字落入耳中,梁春煦倏地起身,語裡罕見地帶著強硬:「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覺得她是負擔,她是我最親的家人,即使照顧她一輩子也是應該的。」

      「家人?」見他準備走出房間,吳孟璇稍稍提高語調:「你和她之間,真是非比尋常的『家人』啊。」

      聞言,他握著門把的手多了幾分力道,泛白的指節無聲透露他的不悅,「這問題我們婚前就討論過了,沒多說的必要。妳先睡吧,我到書房去。」

      不等吳孟璇回應,他立刻關上了門,走進了音樂室。

      他伸手輕輕撫過那架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人碰的鋼琴。在徐若海搬走之後,這裡不再有樂器的聲音,被他當成單純的書房,也是唯一能讓他稍微喘口氣的空間。

      幾年前,他是個從沒想過要結婚的人,更遑論要與徐若海之外的人同住一個屋簷,但命運總是作弄人的。

      拿起書桌上的相框,裡頭擺著青少年時期的徐若海與他的合照,只需一瞬間,他眼裡的疲憊與倦怠,立刻被絲絲點點的柔情取代。

      然而下一秒,一句本該屬於過往的話語冷不防打入他腦海──

      「既然婚姻對你而言沒有太大的意義,那就找個志同道合的人結婚吧。」那是好友蘇子豫的聲音,淡然,沒有太多感情,卻深切問題核心,「這樣或許能讓若海死心,但前提是你必須對她所有情緒無動於衷,不得心軟,直到她走出,找到一個能讓她幸福的對象。」

      「你做得到嗎?」

      那道聲音似乎也穿越到現實中,正厲聲質問著他。

      他做到了嗎?

      心底其實無法篤定。

      梁春煦靠上椅背,闔眸,任由昔日零碎的畫面,在他腦中凌亂地飛逝著。

      徐若海即將滿十七歲那年,她和初戀男友分了手。

      梁春煦是從助理口中得知的。

      「老闆……今天去接若海下課的時候發現,她好像失戀了,說那男生向她提分手,還問了我『愛情』是什麼。」

      那幾天他靜候徐若海主動傾訴,她卻一反常態地什麼也沒說,只見她連續好多天始終悶悶不樂的。在一個休假日,他特意排開所有事,在家陪她做所有能讓她開心的事情,可等到的終究是絕口不提,而他的等待也到了極限。

      「小海,」他喊住了要回房休息的她,「陪我到音樂室待一下吧?」

      她沒說什麼,默默跟在他身後。

      到了音樂室,他拿起吉他,她習慣性地盤腿坐在他面前。

      他撥起弦,輕柔唱著:「怎麼了,別哭啦,故事都結束了,眼淚就當作是他送妳的……」

      起先她不明所以地與他相視著,隨著他唱的每一字一句,她似乎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持續彈著和弦的情況下,他將藏了多日的關心說出口,聲音依舊柔軟的像在唱歌一樣:「自己沉澱了這麼多天,有好一點嗎?」

      見她有些困惑,他放下吉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髮,「妳和楊澄的事情啊,如果妳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擔心妳又鑽牛角尖了。」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用手指輕輕梳理了她的瀏海,「從哪裏開始說都可以。」

      她垂首,十指在腿上交纏著,用近乎嘀咕的音量啟口:「楊澄覺得我並不是真的喜歡他。」

      「那妳覺得呢?」

      她搖首,「我不知道什麼才叫作喜歡。」

      「那天放學,我們在司令台前聊天,他忽然問我:這輩子有想過和誰共度餘生嗎?我說:有。」忽地,她抬眼望向他:「我說,那個人是蠢煦。」

      聞言,他感覺心臟停了半拍,但表面上仍保持鎮定,讓她能繼續說下去。

      「蠢煦,這幾天我真的想了好多、好多。我努力回想當初遇到楊澄的情況,還有我為什麼會答應和他在一起;同時我也在想,為什麼我回答出最想和你共度餘生的時候,他看上去那麼失望,」邊說著,她的眼眶覆上一層水霧:「我好不容易想出了答案,但那個答案……讓我更困惑了。」

      他不自覺地攏起眉,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雙脣卻自動地說起話來:「什麼答案呢?」

      「楊澄很保護我,在路上都會讓我走在內側;他喜歡下廚,甚至會替我做便當;他在學校參與不少活動,但不管再怎麼忙,放學後都會陪著等人來接我;他彈吉他的樣子很迷人……這些都是我想出的、可能會喜歡他的原因。」

      「楊澄說,他想和我共度餘生,因為我是他深深喜歡著的人;他說,喜歡可以有很多種,但對於想共度餘生的人,只能是一種喜歡。」

      聽到這兒,梁春煦感覺自己的微笑僵住了。

      「我後來回憶起,那些有楊澄的記憶裡面,他的臉有點模糊,可是他的一舉一動卻很清楚,就算是套上蠢煦你的臉,一切都非常合理,所以、我想出的答案是──」

      「蠢煦,有沒有可能我會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和你……」嗓裡帶著不符年齡的嘶啞,躊躇了幾秒,她終是將句子說完,「很像。」

      那一個剎那,徐若海目光中蘊含的情緒,令他再也無法忘懷。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又代表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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