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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湛藍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個女孩緩步走過,一盞盞地點著了走廊上的燭台。侍女專用的布鞋在地板上拖曳而過,聲音幾不可聞。

      燭光漸漸亮起,明亮了女孩的臉孔。

      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在微弱光芒的照耀下,棕色的眼瞳微微透著光,和女孩齊耳的金色短髮相互映射,一時間竟予人目炫神迷的錯覺。彷彿要證明女孩擇善固執的性格一般,那雙瞳眸裡寫著的,竟是其身份本不該有的驕傲倔強。

      隨著女孩輕盈的步伐,走廊漸漸敞亮起來。似乎受到環境的微小轉變影響,女孩合起雙唇,極小聲地哼起了童謠,頭顱也隨著歌聲微微晃動,愉快地在工作中自娛自樂。

      「蛋殼先生坐在牆上,蛋殼先生摔了下來,就算召集了國王所有的馬……」

      「安西亞!」

      歌聲被這一聲怒吼中斷,被稱作安西亞的女孩動作一頓,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貝蒂總管。」

      「有空在這唱歌怎麼不去打掃?乾在這邊點燈,偷懶是吧?妳再唱啊!再讓我聽見一句見鬼的蛋殼先生,妳這個月的薪資就充公!」

      「是是是……我馬上就去……」

      「動作快點!等下國王陛下來巡視時要是看到一丁點兒灰麈,我就唯妳是問!」

      「知道了知道了──」

***

      城堡深處,某個偌大卻被窗簾完全封閉的房間內,安西亞拿著掃帚邊打掃邊碎碎唸。

      「真是的,唱個歌有什麼嘛?侍女工作什麼的無聊死了,找點調劑不行喔?回頭叫小艾哥給她點教訓,哼!」

      好不容易打掃完一個區域,安西亞抬手,輕輕抹去額上沁出的細汗,而後微喘口氣,也沒偷懶,舉步走向窗戶,伸手要把日積月累下已被灰塵覆蓋的窗簾扯下,卻被一把女聲打斷。

      「……是誰?」

      那聲音輕柔得幾乎融入空氣,語氣間隱隱藏著怯懦,不難想像說話的人有多膽小。

      安西亞甫回頭,一片銀色掠過眼前,不過眨眼之間,一個銀髮藍瞳的少女就站到了她的面前,其突如其來的出現,讓安西亞下意識地倒吸口氣。

      就在她被這詭異的女孩驚嚇,差點當場尖叫出聲時,她的視線不經意間和少女清澈的湛藍雙眸交接。僅僅一瞬,便讓她再也無法移開目光,而原本因被嚇到而加速的心跳,也在她純粹的注視下漸漸恢復了正常。

      那片湛藍裡,是彷彿能洗滌一切的純淨。

      這是,安西亞和櫻子的初遇。

      「……妳是誰?」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少女率先打破了這份安靜,再次問道。

      「我是安西亞,今天的打掃工作被分配到這片區域……」安西亞回答著,腦海裡靈光一閃,忽地想起了進入這房間時,在門口驚鴻一瞥間看到的名牌,「抱歉,打擾您了,請問您是這個房的主人,櫻子(Sakurako)小姐嗎?」

      少女的唇邊現出一抹淺笑,「原來還有人記得我啊。」

      「啊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這個房間裡!打擾了您很抱歉!」連珠炮般說了一長串話,安西亞提著掃帚就想落荒而逃,卻被對方拉住。她愣然回頭,卻只望見了少女恬靜的笑容。

      「沒關係的。」她道,「反正……也沒人記得我的存在。」

      安西亞一怔,看進那雙慢慢染上憂傷的藍眸,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當下不由衝動地握住了少女的手!

      張口正要說些什麼,正在此時,一陣冬風從沒關好的落地窗吹入,揚起了厚重的窗簾,把窗外的陽光帶了進來,瞬間驅散了滿室的灰暗。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櫻子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而後呼吸開始急促,安西亞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已昏倒在地,變故之突然,讓安西亞看得目瞪口呆。

      正因倒在自己懷中的人而不知所措之際,一把像櫻子般溫柔、卻顯然沉穩得多的男聲平空介入,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安西亞卻覺得自己聽見了天籟之音。

      「安西亞,貝蒂告訴我妳在這,有好好工作嗎?」

      伴隨這聲詢問,諾曼王朝最被看好的王位繼承人,艾爾‧諾曼緩步走了進來,臉上還掛著他常以示人的微笑。他金色的蓬鬆短髮和安西亞奇異地重合,作為皇族象徵的黑眸如黑曜石般發出奪目的光采,甚至讓人產生了一瞬的錯覺,似乎他比那窗外的陽光還要溫暖。

      但這幅畫一般的景象很快就被打破了。能在競爭不斷上演的皇室中站穩,艾爾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極高的判斷力。當他看見手足無措的安西亞,以及那個倒在她懷裡的銀髮女孩時,他的笑容瞬間凍結。

      「小、小艾哥……」

      被安西亞的呼喊拉回現實,沒有花時間去問出來龍去脈,艾爾直接向前邁出一大步,從前者手裡抱出了櫻子,然後轉身就往皇家御醫駐守處奔去。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如果連他也慌張起來,那這個少女鐵定沒救了。

      不過……

      她真的好輕。

      輕到他可以單手抱著她還毫不費力。

      她是得了什麼重病才消瘦到這種程度的嗎?艾爾猜測著,久未泛起漣漪的心也跟著揪痛了一下。他還沒釐清這種痛的來由,思緒就被另一件更嚴重的事給蓋了過去。

      感受不到,完全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正常來說,她現在的呼吸不是應該會噴射到他胸前的嗎?可是為什麼他只覺一片冰冷?她的呼吸已經微弱到那種地步了嗎?

      正焦急萬分,他卻忽然感覺到衣擺被拉動,低頭查看,只見少女已悠悠轉醒,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艾爾猛地停了下來。

      「不必這麼……擔心……我常常這樣……」說著,她還朝他投了一記安心的笑容,只可惜配在她蒼白的面容上並沒多大說服力。

      「可是妳都昏倒了耶!」安西亞也跑過來,想勸她到御醫駐守處休息一下。不管怎麼說,能住在城堡裡的就是貴族,出了什麼事她這小侍女可擔待不起!

      「沒事的,我只是……有點怕陽光……」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怯怯的語氣卻矛盾地表現出不容置疑的堅定,「帶我回剛剛的房間……拜託……」

      艾爾和安西亞對視一眼,終於放棄了帶她去看御醫的念頭。而冷靜下來的此刻,安西亞才終於從混亂的腦袋裡翻出了關於眼前這女孩的訊息。

      櫻子‧諾曼,王國某個旁系貴族風流生活的犧牲品。被冠上皇族的姓氏,卻不為皇室承認,連名字都是由她那遠在日本的母親所取的,皇室也沒有替她改名的意思。那貴族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家,但除了姓氏以外,卻什麼都沒給予。

      直到那人過世,櫻子被皇室接到城堡裡居住,除了換了個更大的房間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改變──沒有人在乎、更沒有人關心,她就這樣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日復日,年復年地沉寂著……

      這些資訊,安西亞全是偷聽其他侍女的八卦得回來的,其中到底幾分真假,大概只有皇室才知曉;但無可否認的是,櫻子確實是諾曼王朝的一個悲劇。

      就像她一樣。

      彎起嘴角,安西亞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但稍縱即逝,待艾爾回頭看去,那笑已變成雲淡風輕,彷彿一切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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