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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秋分·流浪貓

暑假結束前一天,羅藍決定出門走走。

公園裡的鴿子三五成群,傍地疾行。貫穿整個城市的清水河蜿蜒曲折。

馬路對面的中學裡迴蕩著放學的鐘鳴。

穿著校服的高三學生從“第20屆高考動員大會”的電子螢幕下一涌而出,在校門口如病毒般快速擴散。

第四下鐘聲敲響的時候,羅藍被樹林裡的貓叫吸引了注意。

是一隻落水的幼貓,在河水中央拚命撲騰。羅藍想衝過去但記起自己不會游泳。

小貓的哀叫聲越來越微弱。

手足無措時,一個人影出現,脫掉校服上衣,撲通跳進水裡。

小貓被順利地撈回岸上。救貓勇士輕輕抬起小貓的後腿幫它吐水,用衣服包住受驚嚇的小貓進行保暖。

羅藍才注意到這個人的打扮十分怪異:戴著口罩和手套,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

那人看出她的疑問。

“我對貓毛過敏。”

是乾脆的少年嗓音。

羅藍盯著他唯一露出的部位,是一雙瞳色極黑的眼睛,似乎在哪裡見過。

來不及細想,那嗓音又說:“小貓交給你了,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逆光的眼眶深邃,形成一小塊陰影,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羅藍下意識地回應。在挺拔的背影即將消失於視野時,她突然想起,那天在音像店遇到的奇怪少年。

原來是他。

“等一下!”

羅藍又像上次那樣叫住他,少年頓住,側過身,露出一小段鋒利的下頜線。

“我沒辦法照顧和收養它。”羅藍實話實說,自嘲地想:它是流浪貓,我也是個沒有家的流浪人呢。

男孩折返回來,但依然保持著安全距離,似乎思索著什麼。半晌,終於說了一句:“跟我來。”

男孩沒有說去哪裡,羅藍也沒有問。她的心情自那通電話後如河水般濕淋淋,只想漫無目的地走在陽光里烘一烘。

她就這樣抱著貓不遠不近地跟在男孩後面,兩個人一起沉默地沿著河岸朝前走。

“到了。”

羅藍抬起一路沉沉耷拉的眼皮,看清牌子上的大字:“流浪動物收容中心”

男孩示意她進去。

羅藍看著時刻堅定和自己保持兩米距離遠戒備森嚴的男孩,覺得好笑又可憐。

妥善安置完小貓,她留了聯繫方式,拿了裹貓的衣服走出來。

正午,日頭明晃晃地懸在頭頂高處。

羅藍看到馬路對面的少年摘了口罩,只穿著背心,斜倚著牆站在樹下的陰影里。風掠過,樹葉簌啦啦作響,少年濕漉漉的頭髮和衣角下擺一齊飛揚起來,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夏至這天,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少年剪影和強烈日光一齊倒映在羅藍的瞳孔里,她眯起了眼。

“你不是有事嗎?”

羅藍穿過馬路,遞給他一罐冰鎮汽水。

男孩接過汽水,拉開鋁環,泡沫咕嘟嘟地冒出來,空氣中立刻堆滿甜膩的氣味分子。男孩低頭,定定地看著她。他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

羅藍並沒有躲開他的視線。

“你是那個做夢都在哭的店員吧。”,男孩仰頭喝了一大口,“等你一起去拿唱片。”

二人原路返回,這次不再保持兩米距離,而是並肩同行。

“你落下的那張唱片很好聽。”

男孩點了點頭,沒接話。

“let   it   be,let   it   be……”

羅藍並不需要得到誰的回答。她隨口哼了幾句,希望煩心事可以如歌詞般乘風而去。

“跑調了。”男孩一本正經地評價。

羅藍一臉無所謂,“我知道啊。那你唱給我聽?”

男孩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坦誠感到意外。抬手摘了片樹葉,放在嘴邊輕輕吹響,是熟悉的旋律。

她瞳孔微張,靜靜聆聽著悠揚的搖滾小調。

水波粼粼,日光被樹葉過濾成綠色,從篩子般的樹冠里落下來,在兩人皮膚上映出流動的影子。

一路無言。

快要到店裡,男孩的手機兀然響起。按掉電話,他的表情冷峻。

“我下次再來拿。”男孩說了和上次一樣的話,匆匆離開。

留下羅藍抱著沾滿貓毛的衣服在原地風中凌亂。

“嘿!”

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

“你男朋友?”

是一臉壞笑的時雨停。

羅藍擺手,望著遠去的頎長背影,喃喃道:

“是個奇怪的好人。”

時雨停一臉笑眯眯的表情,拉起羅藍的手,“明天就開學了,晚上去我家吃飯吧。”

稀落的星光灑向窗台。吃過飯,兩個女孩並排躺在床上。

一個暑假的時間,兩人已熟稔起來。

“祝我們新學期快樂!”時雨停抱著小熊枕頭,聲音里掩不住的歡喜,“真好,可以和你一個學校。”

羅藍轉過頭,藏起自己的表情。回憶飄往來這裡之前,暑假的第一天。

“不愧是我女兒,考得不錯!”

羅彥半個身子陷進皮質沙發里,手指來回摩挲著高一的成績單,條紋領帶從西裝里歪斜地探出腦袋,語氣昂揚,表情卻嚴肅。

羅藍像一株小白楊那樣筆直地站著,翹起嘴角,略得意地背過手,等待著獎勵。

“我和你媽商量了,下學期讓你轉學去樂園中學。”

獎勵變成晴天霹靂。羅藍瞳孔放大,想開口卻失聲,喉頭髮緊。

“我女兒這麼優秀,在新學校一定也會很好,讓我們放心。”

羅彥放下成績單,平靜地望著一臉錯愕的羅藍,看不穿是什麼心思。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總是這樣,從來都不問我,就安排好了一切?”

先前還像白楊一樣的羅藍此刻感覺自己是一棵狂風中飄零的蒲柳。她用盡全力大喊。

“樂園中學是市重點,爸爸花了很大力氣才找人托關係讓你進去的,都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還不知足。”

羅彥依舊是沉著冷靜的語氣,並不正面回復她的問題。這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更加虛弱無力、搖搖欲墜。

於是她借著來表姐店裡打暑假工的名頭,逃出了家。天真地以為能夠帶來改變,卻收到了離婚的巨變。

“是啊,真好。”

羅藍努力用上揚的聲線回復時雨停。

是啊,轉學,離婚,都是你們早已給我安排好的人生。

“你會一直和我做朋友嗎?”

時雨停突然一改往日的活潑,看著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問。

“會。”

羅藍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時對自己不假思索的虛偽感到羞愧。我竟然也變成和爸爸一樣的人了。

“就知道你最好啦!”時雨停輕輕地抱住羅藍的肩,像只小貓似的在她脖頸里蹭了蹭。

出門的時候,羅藍瞥見房間角落椅背上的新校服,怔了一下。

和“怪人”留下的校服樣式一模一樣。

他也是樂園高中的學生?

暑假恍然結束,開學已數日。

上課鈴剛響。羅藍穿著有消毒水味道的新校服,坐在教室後排新添的桌椅邊,周圍洋溢著新面孔。

“這節課周測,來,把卷子傳下去。”

班主任汪洪濱的聲音冷淡有力。讓羅藍想起轉學過來的那天,也是用這樣冷淡的語調讓她入座。沒有特殊說明,沒有自我介紹,羅藍就這樣拎著書包從教室的一端走向另一端,穿過走道,尋找空位。

很平淡的開場,沒有小說里轉學生驚天動地的場面。她和秋分的第一片黃葉,一起輕飄飄地落在座位上。

白色試卷在靜寂的教室嘩啦啦翻飛。

羅藍托著腮,思緒跟隨一隻掠過窗外的飛鳥一起遠走。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

她遲遲沒有等到那個選擇父親還是母親的問題。

遺落的校服已洗好疊在衣櫃里,披頭士的黑膠放在唱片機里落了灰。

她卻從未在校園裡看到那個奇怪少年。

音像店他也沒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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