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一口氣，道：「為師在戎國長大，少時也愛讀雜書[1]，從戲本子到散詩，又從野史到道墨法陰陽[2]。為師初考院試便中秀才[3]，不惑之年[4]方中舉人[3]，其後三次會試[5]均落第。為師已過知天命之年[4]，卻不過是個落魄的義塾塾師[6]。為師幸得殿下賞識，才能在此教書。待你們——及笄[7]，為師便可到縣學當教喻[8]。回想往事，為師只悔道當年為雜學蹉跎歲月。你熟讀《荀子》，又有創見。女子無法入士，你不讀時文[9]自然無妨，但總不能離經叛道。所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10]，旁人聽了，怕是容不下你，說你禍亂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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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的話讓我吃驚。我是現代人，從未想過批評儒學兩句便如同犯罪。但這不重要，若真不能說，我便不再多言。只是夫子說到「及笄」二字時明顯一頓，想來他懂得我們的去向。於是我定一定心神，一臉疑惑地問他：「及笄後當如何？莫非殿下會安排我們出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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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忽然向下望，雙目沿着棋盤邊界遊動，沉默了一會。左思右想下，最終開口：「這是培養細作之地，你們將要到戎國繼續為天朝辦事。殿下的安排，為師不敢妄加猜測，只聽說會按德能指派，優者潛伏於官宦人家，劣者如門客般，做刺殺等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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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預想自己可能成為間諜，因此不甚驚訝。只是尚未想到，我要為前程而與宅裡的姑娘分高下。此時我對天下局勢仍渾然不知，又生怕露出馬腳，也不好當刻發問，一時無言以對。而他先前遊移的眼神已重新凝聚，並且極專注地看着我，說：「其他姑娘自小跟着殿下，自然會赤心報國，唯獨雙雙你十餘歲才來。你雖天資聰穎，但涉事未深，略有些心浮氣躁，為師不願你因此吃虧。你有能成人中龍鳳，自不該埋沒才華。為師知你不願愚忠，但細作探到的秘事必多，你若不顯得忠誠，只會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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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一驚一乍，一邊被他的誠懇感動，一邊卻懷疑他這突如其來的好意，又想到前路茫茫，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見我如此，歇一口氣，才再道：「反正，往後不要再在塾內神不守舍，這樣對你有害無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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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清的事太多，我淡漠地應聲是，就連忙找借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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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討厭順應着誰。我總覺得自己沒得到過什麼，亦沒被誰愛過。我想躲到一角，讓自己與世界各不相干，互相遺棄，但總不能如願。如果注定無法自由，那我就要站在頂端，為自己爭取最好的。既然我無法愛，那就更能無所顧忌地自私自利。想通後忽然覺得，我這樣的人，才最適合順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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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可悲。那便更努力些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不仁，我便不義，反正我從來也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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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既然要爭，也總得知道為何而爭。我今天才聽聞北邊的戎國，而自己身在何方卻仍然未知，這如何當間諜？從今，我要多着眼於當今局勢。起碼要懂得兩國的文化差異，最好知道些歷史，懂推敲這走向，方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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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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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雜書：舊指小說，雜劇，隨筆一類著作。在此指除了科舉文章外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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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道墨法陰陽：指九流十家中的「道家、墨家、法家、陰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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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秀才、舉人：明清科舉的功名。從低至高排序：童生、秀才、舉人、貢士、進士。讀書人需逐級往上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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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惑、知天命：不惑指四十歲，知天命指五十歲。取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語出孔子，出自《論語．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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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會試：明清科舉考試其中一關。通過縣試、府試即為童生。通過院試為秀才。通過鄉試為舉人。通過會試為貢士。通過殿試為進士。讀書人需先通過上一級的考試，才能參加下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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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義塾塾師：義塾是指中國舊時靠官款、私人籌資的免費學校，學生多為貧寒子弟。塾師即老師。由於資金有限，義塾老師大多薪水微薄，只能勉強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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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及笄：古時女子成年禮，一般在十五歲，成年後便可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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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縣學教諭：宋朝時縣設縣學，是縣的官方教學機關，內有教諭一職，屬於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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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時文：八股文也。古時讀書人為考功名，除熟讀四書五經，還會讀他人的八股文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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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語出孔子，出自《論語．為政》。此句有多種解釋。夫子按《四書章句集注》解釋，指若研讀非聖人之道如楊墨，則會成為禍害。但在錢穋《論語新解》中，則釋為孔子教人為學不應專向一偏，勿專在對反之兩端堅執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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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出閣：古指公主出嫁，後泛指女子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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