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裡的湯圓空了，蘇玉塵拿著空碗走到水槽前刷洗，這時朱詠珀湊了過來，在她耳邊小聲詢問：「皚皚，一會兒和媽媽到書房談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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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回頭看了一眼餐桌前的蘇昌啟與顧令生，她壓低音量回應：「是想談顧令生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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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朱詠珀輕嗯一聲，蘇玉塵將手中乾淨的碗放進烘碗機中，跟著母親的腳步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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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樓梯時，她的目光再度望向餐廳，這回正巧與顧令生對上視線。他面上表情不變，眼底卻含著笑意，看似正與蘇昌啟對話，心思卻落在了蘇玉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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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背過身，她提起長裙走向書房，在房門關上的瞬間，整個人才得以完全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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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地坐在沙發上，蘇玉塵環顧四周，她的視線掃過書架上的每一本書，才發覺父母在短短幾個月內又添購了不少新書。明明她天天回家，為什麼家中有了這麼大的變化，她卻渾然不知？她不擅與人交際，難道也包含了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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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是想問我對顧令生的看法，還是想問我接不接受這段聯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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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詠珀看著女兒，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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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玉塵出生起，朱詠珀就活在自責中，她怪罪自己沒能給蘇玉塵健康的身體，讓她被病痛折磨，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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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誰都迫切希望蘇玉塵能獲得幸福，希望女兒能敞開心扉，走出自己的世界。所以無論是物質或是情感，她傾盡全力付出，想讓蘇玉塵知道自己值得被愛。但青春期的攀比心理與失敗的聯姻，卻讓蘇玉塵將心門鎖死，也讓她與女兒之間的牽絆多了一堵跨不過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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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準備好，可是我不想拒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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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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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曦瑾退了婚約，我很傷心。我知道自己到現在還是走不出來，不是因為我喜歡他，而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沒辦法被當作平凡人，每個人總是想要往我身上貼標籤，倒數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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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顧令生他不一樣，即使他別有用心也沒關係，因為他把我視為一般人，即使是場面話也無所謂，至少我們可以談『未來』，我可以期待每一年他陪我過生日……即使生命短暫，我也想要好好體驗一番多姿多彩的人生，想要他陪著我去看看這個世界真實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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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時，朱詠珀讀出了蘇玉塵眼底的情感。她堅定地做出選擇，也坦承自己對未來產生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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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過往，蘇玉塵肯定覺得自己太貪心了，怎麼能奢望幸福？而現在的她，努力想爬出淹沒自身的泥淖，就算狼狽也無妨，她想抓住每一個改變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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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鐘聲響起，整天繃緊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結束晚自習的學生們整理著桌面上的講義與試卷，他們興致高昂地討論著一會兒去哪跨年，本該清掃教室的值日生早不知溜哪去，最後班長離開教室時，見蘇玉塵還在寫試題，便讓她「順手」將黑板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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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上書本，蘇玉塵看了一眼寫滿算式的黑板，並不打算替同學們收拾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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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學校時，她看見了顧令生手裡拎著一個紙袋，紙袋上印了一個粉色小熊的LOGO，那是她最愛的甜點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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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紙袋一看，裡面是一盒馬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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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習前吃過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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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輕嗯一聲。在晚自習開始前她買了一個三明治果腹，只不過讀書太耗腦力，雖然不感飢餓，卻需要一些甜食慰勞她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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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後蘇玉塵打開紙盒，挑了一顆草莓馬卡龍放進口中，一口咬下，淡淡的杏仁香氣與草莓的甜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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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吃一個吧，要什麼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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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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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等待紅燈，蘇玉塵拿起馬卡龍，湊到顧令生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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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乖乖張嘴，銜住馬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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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嚥下。顧令生對甜食不感興趣，仍嘗試品嘗了蘇玉塵愛的甜，滿口皆是香蕉與花生的味道，再加上一點杏仁，對他而言太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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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見蘇玉塵吃得津津有味，他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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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忘了問妳，妳想考哪間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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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興大學的藥學系。如果沒能考上，大概會選其他私校讀。」蘇玉塵抿了抿唇，她語氣中滿是無奈，「我沒有辦法離開青延市，每週都得抽空回醫院一趟，若去了外地讀書，通勤回診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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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靜靜地聽著蘇玉塵分享自己在學習上遇到的困難，自打升上高三，她每天都會寫五張以上的練習卷，最近還搭配了題本與講義，至少將十多隻黑筆寫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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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一個天才，努力並沒有辜負她，她考試名列前茅，也不因為好成績而怠慢。遇興是國內頂尖的學校之一，藥學系更是出名，這是她心之所向，三年來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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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讀書上，所以吃了不少人際關係的虧。」話匣子一開，蘇玉塵便停不下來。對於他人的冷嘲熱諷，她找不到適合的人傾訴，內心難受許久無法釋懷，「他們總說我家境好，隨便讀讀也沒關係，反正一輩子衣食無憂，如果覺得學歷不好看，花個錢去國外鍍金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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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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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皚皚，努力從來就不是貶義詞，妳重視它，所以爭取它，這是很勇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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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期容錯率高，即使放手一搏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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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蘇玉塵總覺得自己已經錯過太多了，她比同齡人晚起步，依她的年紀，早該讀大二了，現在卻還被困在高中裡，對前程滿是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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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沒有做錯，只是越長大越覺得人言可畏，我走不出象牙塔，封閉又自我，只知道一直向前衝。過去太不堪了，我不敢回首，但又害怕未來太短暫，我好像被時間推著走，停下腳步就會受到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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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明白她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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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就像過去的他，急切地想闖出屬於自己的天下，他想用成績堵住他人的嘴，卻永遠消弭不了他人的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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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與不安是把雙面刃，能迫使人快速成長，卻也能讓人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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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皚皚，如果累了，就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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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抬起頭，與顧令生四目相對。他的眼裡盡是溫柔，像是一片平靜的大海，無風無浪，光是眺望就足以讓人感覺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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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人知道她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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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上受的折磨，咬緊牙關總能熬過去，可心理上的不滿足，讓她的精神不斷被消磨，瀕臨崩潰。她對自己狠，可以忽視自己的心，而內心深處對於「被認同」的渴望隨著時間流逝不斷擴大，就像是無底洞一般，想將她吞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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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努力，我憑什麼歌頌努力——這是她對自己最沉重的控訴，最終泯滅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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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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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紅的眼眶卻落不下一滴淚，蘇玉塵揉了揉眼睛，沒有認同，也沒有反駁顧令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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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壓抑，就不會感到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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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隨著路途蔓延，在麗川河畔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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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蘇玉塵看著沒有盡頭的攤位，雙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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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人多，一眼望去都是人，有著和她一樣穿著制服的學生，也有手牽手漫步河岸的情侶，大家都沉浸在熱鬧的氛圍中，等待迎接倒數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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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人，怕一會兒走散了，妳拉我的衣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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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朝她伸出手，讓她拉住灰色羊毛大衣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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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聽話地將手搭上去，她跟著顧令生的腳步緩慢前行，左顧右盼地看著攤車上擺放的商品，就像是一隻長年生活在森林的小鹿，一時間誤闖都市，覺得一切新奇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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