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 Touched

      放學路上被沒說過幾句話的似乎是陌生人的學姐攔下來不是什麽好兆頭。

      風帶起她有些泛栗的發,她的眉輕輕彎起,垂著疲倦的眼,纖瘦,書卷氣,嘴唇色澤很淡。

      我向來不怎麽關心陌生人,一面之緣的人也很快就忘記。

      但我記得她。

      她是我姐姐的女朋友(某種意義上,好像也是我的女朋友,因為我的人渣姐姐用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去談戀愛)。

      不過,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我記得好像跟水果有關系,取這個名字的家長還真是心大啊。

      她只是擋在我面前,嘴唇顫抖,囁嚅著似乎說不出話,看著讓人心煩。

      「什麽事?」

      剛一開口,我就後悔了。

      不應先打草驚蛇。

      要按兵不動,先等待對方的回答。

      這是姐姐教給我的處事法則。

      應該像昨天姐姐進我臥室時,我仍默不作聲看夾在名著裏的路邊艷情小說一樣保持沈默,這樣才能好好扮演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姐姐不喜歡我多嘴,她更喜歡我乖乖聽話。

      「你這一個月都沒有理我……呢。」

      她的語氣詞很輕很輕,平時我跟阿梅故意惡心對方撒嬌的語氣從她嘴裏跳出聽著遊刃有余,心想這才是真的撒嬌,她也很嫻熟似捏住了我的校服袖子。

      她的手指白皙幹凈,捏住我磨黑的袖子,讓我不禁瑟縮一下。

      好奇怪,莫名覺得袖子玷汙了她的手。

      好奇怪,這和阿梅揪住我衣服跟我扭打在一起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好強烈的違和感,沒辦法適應這種氛圍的我只能逞強回應。

      「不理你怎麽了。」

      開玩笑,我根本就沒跟她說過話(大概)。

      說多錯多,我本想扭頭就走,突然聽到她猛然的嘆息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我不該看的,她的綠眼睛凝起一層水霧。

      別哭啊別哭啊,我手忙腳亂想安慰她,我到底在說什麽啊,明明我自己不學無術還要教育一個素未謀面(大概)的人,我說的話顛三倒四。

      我說學姐你還是學生,別跟我聊了,別跟我談朋友了,學生本質還得是專心學習!

      她帶著鼻音回我,可是,可是你就算不跟我聊天,你的學習成績也很差。

      我漲得滿臉通紅,我雙手很滑稽叉腰站著,很想仰天長嘯,大喊一通:這位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學姐!你被我那個未來一定會是該死的詐騙犯姐姐騙了!

      她假扮我跟你談戀愛!

      她這家夥可是全年第一的優等生!

      你跟她聊天談戀愛,學習成績不下滑才怪!

      她還揪著我的衣袖,聲音很小又很堅定,「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吃晚飯?」

      不,我要拒絕她。

      我要結束這場騙局,我本應該告訴她,本應該堅定地告訴她,我不喜歡你了(本來就沒喜歡過),我們沒可能,你不要糾纏我了。

      (我在想要不要補充一個我以後要好好學習,學業為重?她會信嗎?或者我跟阿梅假扮情侶?真該死啊姐姐,你撒謊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

      但是我沒有敢說出這些話,因為她在流淚。

      看到我不願回答的模樣,她的眼淚落下來了,這是我在現實中第一次看到人的淚成線似地往下滑落。

      大概是我第一次這麽手足無措,手忙腳亂,手腳並用,手拿腳使,滑稽可笑。

      真奇怪,一遇到學姐,我怎麽就變那麽可笑。

      「行行行,那就去吃飯,吃什麽啊?」

      吃完這頓飯再提分手也沒關系吧?

      至於說明真相,第一,被姐姐記恨報復是件恐怖的事情,我沒必要為了一個陌生人出賣我自己,我沒那麽心善。

      第二,連雙胞胎姐妹都無法分辨出來的人也太傻了,我常年愛剪一頭短發,我的姐姐則留長發。

      姐姐每次跟這位不知道名字的學姐約會都戴著短款假發,而這位學姐竟然沒察覺出來(你難道沒摸過她的頭發嗎)。

      我討厭像我一樣笨的傻瓜。

      這頓晚飯的尷尬程度可以排在只有我跟老爹一塊吃飯之後了,屈居第二(第三進餐尷尬程度是我有次無意間觸犯了姐姐的逆鱗後跟她一起吃飯)。

      學姐帶我進了一家米線店,我看著面前放著的大塊豬肉米線,簡直要作嘔了,我最惡心的就是豬肉,但姐姐最愛吃的就是豬肉。

      至於討厭豬肉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看到過豬被殺的模樣。

      當時的老爹還是個呃,怎麽說呢,非常愛教育人的中年男,說要先學會進社會,懂一些狼性叢林法則,就要先從看到每天吃的食物被殺開始(仔細想想這不就是高考誓師大會嘛)。

      那天被老爹參觀了屠宰場,原本活蹦亂跳的小豬在下一秒就被信任的主人殺得支離破碎(呃為了口感及出售問題,現場大概還是保持了屠宰的優雅,沒到破碎那一程度,但回憶起來的屠宰場面無比血腥),飽受震撼的年幼的我留下了心理陰影,這還不夠,老爹還在屠宰行為結束後拉我們去平時最愛去的豬肉餐館,聞到豬肉味的我當場嘔吐了一地。

      而姐姐,在我的嘔吐聲中,在愛說教的老爹看向我厭惡看向她欣慰時的眼神中優雅地吃著豬肉。

      完全無法理解姐姐。

      哎喲,要讓這位學姐疑惑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啊,眼睛是綠色的誒(不管看多少次都想說這樣的臺詞!),「你不是最喜歡吃豬肉米線了嗎?」

      該死的~

      我想起那只小豬羔看著家人被殺時的眼神,有沒有鏡子啊,我也一定露出這樣的眼神了吧。

      我艱難地拿起,放下,拿起再放下筷子,憋出一句,「最近在減肥。」

      「是嗎?雖然上個月前看你的確很瘦,現在你圓潤的模樣也很可愛啊   。」

      我內心嘔出一口血來。

      姐姐她明明學業壓力那麽重還要抽時間跑步健身維持體型,自從小學因為一些煩心事以來,放棄足球的我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久而久之臉比姐姐大了半圈(學姐你啊這都分不出來我倆嗎(也許這一部分有點不誠實,不僅臉大了半圈啦!))。

      「我可不是自卑才減肥的啊,我是想保持自己的肌肉,我要做強大的女人。」   

      瞎扯,我就是只想從白天躺到黑夜,什麽都不想做。

      學姐她沈默地看著我。

      啊,該不會是露餡了?

      這是疑惑還是懷疑的眼神啊?

      不對這兩者沒區別,嘴角沒帶笑,嗯啊啊動腦子太麻煩了!(姐你在談戀愛時還要模仿我,真是難為你了啊!)

      我索性挑出來豬肉放到學姐的碗裏,多給自己放了辣椒粉,嗦起米線來。

      學姐她就這樣保持沈默,眼睛幹枯地看著我吃完了米線。

      可怕。

      果然跟姐姐交往久了身上也會帶點姐姐的氣質。

      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真可怕,有點像沼澤,不敢多看,再看一秒就會陷進去越掙紮越窒息。

      有時看到鏡子裏自己的桃花眼就下意識想到姐姐幽暗的眼睛,為了不像姐姐,我每次路過鏡子都會下意識眉眼彎彎讓自己呈現個笑眼(結果更像陰笑的姐姐了)。

      一頓飯懷著鬼胎沈默吃著,到了碗底空空時我還是沒敢說分手,關於姐姐的事情也完全不敢說。

      「我還會再找你的。」

      學姐伸出手,用紙手帕為我擦了擦嘴角。

      由於她的動作太迅速,我都沒反應過來。

      不,再怎麽提不起勁,小學的運動神經還是有一點點的,再加上總被老爹打的條件反射也本該是有的。

      為什麽沒有躲開她的手。

      為什麽啊……

      跟學姐分開後,回到我跟姐姐為了備戰高考,在學校附近租的一棟老式單元樓。

      我邁著沈重(?)的步伐爬上頂樓第六層,鑰匙剛開門,就聽到姐姐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怎麽突然發短信說在外面吃?」

      「跟你女朋友吃了頓飯。」

      我疲憊地換鞋,腦袋裏除了在想自己是不是露餡,還禁不住在想,為什麽沒有躲開她的手。

      「不是女朋友,已經分手了。」

      姐姐坐在客廳看著電視裏的晚間新聞,這是她每天唯二的娛樂活動(還有一個娛樂活動是來到我房間嘮叨),「少跟她聯系。」   

      「你都不覺得抱歉嗎?」   

      鼓起勇氣說的話不僅卡殼甚至十分微弱。   

      「嗯?」

      新聞主持人的聲音漸漸變小,姐姐眼睛還在盯著電視,但手按住遙控器調低了音量,只要她想裝,也可以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用我的身份去騙別人的感情,心安理得甩了別人,裝作是我還故意說金明媚喜歡豬肉。

      明明知道我的心理陰影,明明對我了如指掌,在談戀愛時,肯定和以前搶走我的朋友一樣模仿我的語氣,模仿我的動作行為吧,為什麽喜歡豬肉這一點卻不想裝呢。

      太肆無忌憚了。

      「是蘇荔枝嗎,她騷擾你?」

      又是這樣,裝作若無其事,裝作關心我的樣子(慢著學姐的名字好神奇啊)。

      明明麻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這個人渣。

      「沒什麽。」

      我換上拖鞋,生怕露餡,匆匆回了臥室,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學姐的手拿起紙巾為我擦嘴的動作明明很快,可再次想起來,記憶裏的畫面變得無比緩慢,學姐也好像是加了一層朦朧柔光濾鏡一般,她柔軟的臉龐隱藏在光霧裏面,耀眼的綠色眼睛像是鉆石一樣閃著光芒,她的手指指腹觸碰了一點我的臉頰。

      (怎麽想都覺得這番回憶很幼稚,好像那種古早偶像劇裏的畫面)

      臉頰燙燙的。

      好怪的感覺。

      不知腦海裏還是心裏撲通跳出一個念頭,我不想讓姐姐欺騙學姐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下意識拿出老年機,不由撥起號碼。

      我絕對要告訴老爹,姐姐在跟女生談戀愛,我要告訴她,姐姐你是同性戀,是老爹最害怕最惡心的人。

      我要告訴我最厭惡的人。

      我要告訴你最信任的人。

      我禁不住要看到彼此親近的人信賴崩塌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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