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pisode 01 - 人生鬧劇的開場白(上)

      琳瑯滿目的街燈與廣告看板,於黑幕降下之時如同輕揮而落的魔法棒,斑斕光芒此起彼落地逐一被點亮,炫麗奪目的五光十色各展其風情異趣,點亮這座被譽為『世界藍海』的港都之城。

 

      『藍海』並非單指這座城市港口的景致被評比為世界前十大美麗港口之一,更是符合經濟學上的名詞定義──無論是新興產業的發展或具備雄厚實力的傳統產業,都在這座城市殘酷地競爭著。

 

      因此被戲稱為『流著鮮紅血液的藍色巨獸』──名符其實,唯有懂得臨機應變的強者才能在此生存,一旦失去競爭實力的戰敗者,則如同鮮血汩汩而流直至死亡,藍海的水面之下其實早已是無數先人流乾的血液注成的紅色海水湧動著。

 

      櫛次鱗比的高樓建築燈光取代了本應於夜空中眨眼的星光,今夜,我依然坐在轎車後座右側位置靜靜望著有些交通滯塞而導致時走時停的窗外景色。

 

      「大小姐,真的要這麼做嗎?這種無謀的舉動很可能危及您的生命安全……」

 

      「嗯,我心意已決。」

 

      毫無猶疑的回應讓車內空間回歸短暫沉默,若有似無的歎息輕吐,他的無奈也於車內瀰漫、溢於言表。

 

      冒著玩命風險的人是我,但他連開口詢問都比我要猶豫而小心翼翼。

 

      「……機會雖然難得,但要是您真的這麼厭惡的話也不是──」

 

      一向寡言的他也難得多言了幾句,但是自小一起長大,我又何嘗不清楚他接下來的論調?

 

      所以我微微抬手、他立刻透過後照鏡察覺我的制止手勢而隨即噤聲。

 

      我轉過頭,凝視著後照鏡勾起了堅毅且不容動搖的溫和微笑:「既然你明白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又是我嘔心瀝血爭取來的,我為什麼要拱手讓人?」

 

      雖然他無法透過表情傳達情緒,但他的無奈聲息卻赤裸地傳達過來,瞥了後照鏡的我一眼,便直視著路況駕駛:「您出道不過兩年,想和尤迦南大導合作,未來也有得是機會。」

 

      「莫,你也清楚勸不了我,才會跟我一起籌畫這齣鬧劇不是嗎?」

 

      「唉……」一聲長嘆,莫又接著低語:「這個機會……我並不認為有賭上性命的價值。」

 

      確實,不過是出演國際名導尤迦南嘗試挑戰的音樂劇女主角,對於在演藝圈已闖出些許成績的我──蕾麗雅而言,根本不該擁有以自己的性命放上天秤衡量的價值。

 

──但是,這個機會背後卻潛藏著……

 

      於是,我露出一貫的笑顏、以有些任性的口吻答道:「在我不肯退讓的前提之下,那傢伙的存在就已經觸及我的原則底線之一了,你還記得吧?」

 

      「第一、危害大小姐所愛的人們,第二、將惹人厭的害蟲驅逐出您的世界,就算如此──」

 

      言及此,莫連接著車內藍芽的音響傳來來電通知,我也因而重新將視線轉回窗外,聽著莫以經紀人的身分與對方洽談我週末的行程確認事宜。

 

      此刻正好紅燈停落在難得稍暗的街口,透明車窗上映著我比莫更加面無表情的臉龐。

 

      除此之外,還有最後一條原則──那是必須深埋在心底不足為外人道,也同時是這些年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關鍵。

 

      望著車窗上映射的自己,在莫分神於駕駛與通話時,我唇瓣微啟──

 

 

 

 

      號稱具備無人能攻破的維安及極高隱私性,提供各項頂級設施與服務,這間位於藍海之都中鎖定政商名流為主要客群的酒店在圈內頗具盛名,一晚要價不斐卻仍時常一房難求,也因此成了這座都市藏汙納垢的場所之一。

 

      選擇了位於酒店最高樓層的VVIP套房,為的只是不希望引起騷動,畢竟──

 

      這些所謂無人可攻破的警備與維安,以裹世界的眼光來看不過是可笑的家家酒罷了。

 

      送走了因為放心不下而再三耳提面命的莫,我卸下耳環首飾、鬆開髮帶,微微抬眼望著鏡中的自己,一頭桃紅色長髮略顯凌亂地散落。

 

      鏡中的我,如烈焰般鮮紅的雙瞳卻黯淡無光。

 

      我伸出手、指尖撫觸鏡面映出的自己,讓自己的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而喃喃自語:「得笑一個才行,畢竟……好不容易抓到一絲曙光了不是嗎。」

 

      思及此,我不由得流露出純真的笑顏,滿心期待地轉過頭望向落地窗外。

 

      「──你會願意為我唱首搖籃曲嗎?殺手先生。」

 

 

 

 

      約莫一個半月前,我坐在片場一隅低著頭確認腳本,得在上場前讓下場戲的對白與流程在我腦中模擬過一遍。

 

      按理說,作為出道不過兩年的新人演員除了必須對自己的角色負責以外,更重要的是緊盯著現場雲集的資深演員們的精湛演技與臨場表現,將一切能偷能學的都貪婪地納入囊中。

 

      畢竟,有幸能待在現場體會不經過他人之手矯飾過的氛圍與細節,這些可是只透過螢幕觀看剪輯過的成品無法觀察到的寶貴經驗。

 

      只不過……

 

      「卡、OK!大夥兒先休息一下,等克里歐定好下場的妝就開始!」

 

      導演宏亮的嗓音迴盪於片場,接著便是工作人員們為了下一場戲的佈景快步奔走、演員們的笑語閒談、導演誇讚演員表現……等等聲響不絕於耳,由只有對戲演員聲音的靜默變得嘈雜,。

 

      腦內模擬正好結束,我蓋上腳本、聽見腳步聲欺近而抬起頭,化妝師便為我確認最後妝髮沒問題後又匆忙趕往其他演員眼前。

 

      我坐在椅子上四處張望、遍尋不及莫的身影,大概是接到電話暫時離開現場吧。

 

      此時,前方不遠處有道身影似是筆直朝我走來,我即刻取出手機開啟遊戲,來人卻絲毫不在意地站在我眼前,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開口:「喲,真沒見過有幾個新人像妳這麼囂張又沒上進心的。」

 

      我仍舊未抬起頭,靈活地以雙手拇指打著音樂遊戲的節奏指令:「前輩,這可是我對你致上最大敬意的方式,畢竟下一場我們就得對上了,我可是必須避免在正式上場前多看你一眼消耗好不容易透過腦內模擬積攢的忍耐值,要不正式上場時一不小心揮出巴掌的話,那該多不好意思呢。」

 

      「我實在想不透自己哪時得罪過妳,也不懂既然妳這麼討厭我的話,幹嘛還要參加父親這回音樂劇的試鏡。」

 

      聞言,我沒好氣地關掉手機螢幕,抬頭向他投去白眼、頗為不快地蹙起眉心:「有點專業演員的意識好嗎?這種說法簡直像是羞辱尤迦南導演為你開後門似的,我倒希望你學會『避嫌』兩個字怎麼寫,減少參加導演的作品試鏡行不行?害得導演老被質疑任何作品都特意為你準備一個角色。」

 

      眼前一頭棕髮梳成乾淨俐落油頭的男人──克里歐,正如同他此時象徵專業與優雅的西裝裝束與角色設定,全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非凡自信與足具令人信服的王者氣場。

 

      對於空穴來風的流言蜚語,他僅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誰教我演技好?」

 

      「……果然討人厭。」

 

      我心有不甘地咕噥著,確實──尤迦南導演能成為國際知名大導,無非是因為他獨到的品味、彷彿用之不竭的創意、具備敏銳市場嗅覺與堅持個人美學。

 

      正因為他非比尋常的堅持,所以無論是選角甚至是贊助商的選擇,一向只挑最好、最適合及最有潛力的,他也透過一部部作品在商業市場上交出的亮眼票房成績與驚人的連帶利益,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與堅持並非白日作夢。

 

      換言之──克里歐就是擁有令人無可挑剔的精湛演技,才能在導演推出的作品中出鏡率高達七成。

 

      外界並無人知曉尤迦南導演與克里歐之間是義父子的關係,但仍因為克里歐的高雀屏中選率,還是讓導演蒙受了『特別關照克里歐』這種謠言疑雲──雖然本人一點也不在意。

 

      「克里歐、蕾麗雅──你們準備OK了嗎?」

 

      導演向我們兩人揮手、拉開嗓門詢問,我隨即擱下手機並起身回應:「是,沒問題了!」

 

      此時,克里歐朝我伸出手,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淺弧。

 

      我有些遲疑,定睛看著他的雙眼──克里歐早在導演呼喊的瞬間就進入了角色,現在他無論是眼神或是散發出的氣息無疑都是劇中睿智、紳士且自信的黑幫首領。

 

      讓我也隨著他的氣場變化而被引領著快速進入自己的角色之中。

 

      也因為氣質極為相似,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父親工作時散發出的氛圍與神情。

 

      我以劇中角色的容顏同樣自信地回以微笑,將手遞至他的掌中。

 

      若要問我對克里歐極其厭惡的理由──

 

      我有多討厭他,就意味著我有多嫉妒他的演技天賦實力吧。

 

 

 

 

      與工作人員與其他演員們打過招呼道別,我走向手上已提著我的包包與外套等待著的莫。

 

      雖然他因為兒時的心理創傷之故,至今仍無法透過臉部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情緒,但是自小就相處在一塊兒,所以我很清楚從早先他接了電話回到片場以後,似是有話想說卻難以啟齒。

 

      因為今天的工作也全部結束了,在不趕時間的情況下我倆難得悠閒地並肩漫步向地下停車場。

 

      ……他顯然是有話想對我說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於是,方抵達停車場,我也按捺不住便開口問:「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說?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也儘管開口,別瞞著我,能出上力的我一定幫忙。」

 

      「啊,不是的……」

 

      他隨即否認,言及此又稍作停頓才娓娓道來:「早晚也是得向您報告才行,只不過我想您今日的怒氣值或許已經達到臨界點,但是明天也同樣有這個劇組的班,所以我正在斟酌什麼時候開口才合適……」

 

      正當我推敲著莫想告訴我的事之際,克里歐與他的經紀人快步由我們身側經過。

 

      我不由自主地向他的背影投去一記白眼,正好已走得稍遠的他卻恰巧於此刻轉回身,將我的白眼接得正著。

 

      他卻絲毫不以為意,一面倒退、一面高舉雙手以燦爛到令人厭惡的笑容朝我高喊:「接下來也請多指教啦!音樂劇的第一女主角──!」

 

      「……蛤──?!」

 

      我的這一聲飽含喜怒交加的驚呼,迴盪了整片地下停車場。

 

 

 

 

      「……大小姐,您晚餐想吃什麼?減肥的事留給後天,這兩日您就算想吃披薩、炸雞或是雙倍焗烤起司燉飯都沒問題。」

 

      坐在後座的我一想起不僅得跟克里歐同臺,還要和他共同擔綱男女主角,就讓我焦慮得拚命按壓握力器,我面無表情地以直覺回答:「克里歐的肉吧……不對,光想就覺得快反胃了。」

 

      啪!

 

      毫不拖泥帶水的清脆一聲,我手上的握力器完美地斷成兩截,我冷靜地將殘骸收進包包,取出另一只繼續按壓。

 

      「唉……」

 

      連接車內藍牙的鈴聲響起,看了來電人姓名,莫猶豫著是否該接通,我微笑著向他說道:「莫,你接啊。」

 

      「唉……」又是一聲歎息,莫接通了電話:「老闆。」

 

      『莫,你辛苦了,現在差不多要回來了吧?』

 

      「我正打算帶大小姐去吃晚餐,畢竟她今天……」

 

      莫顯然是因為顧忌我而欲言又止,這個貼心的舉動其實也暗示了我就在場一事。

 

      但話筒另一端卻不知是真不知情抑或是刻意為他接話:『噢──說的是和克里歐一起通過尤迦南那傢伙的音樂劇試鏡的事吧?別費心思了,你們直接回來吧,我已經準備了一整桌小蒂蒂愛吃的菜了。』

 

      聞言,我雙臂交抱也忍不住開口:「你消息倒是靈通嘛。」

 

      『那當然!蕾麗雅可是我茱爾洛帝旗下藝人,能出演國際知名大導的首次挑戰音樂劇這可是上好的宣傳材料,再加上──事關我寶貝女兒,再小的事他們也會第一時間乖乖地如實稟報。』

 

      聽著話筒另一端──我所屬的經紀公司茱爾洛帝的老闆,兼親生父親帝維瑟以比之方才更加眉飛色舞的口吻自豪地開口,我蹙緊眉宇:「……你就不能把對已經成年四年的女兒的行蹤掌控的力氣用在正事上嗎?」

 

      『說這什麼話呢?女兒的幸福可是作為父親的人一輩子的責任!總之,和莫趕緊回來吧,有什麼牢騷見了面再說也不遲。』

 

      ……總有股不好的預感。

 

      「莫,掛電話。」

 

      切斷通話的莫也透過後照鏡瞥了我一眼,觀察著我現在的心情指數吧。

 

      我望向窗外,車子因為紅燈而停下,熱鬧的人行道上正好有一對笑得溫柔的父母、牽著同樣笑得純真燦爛的可愛女孩,聽不見聲音,但似乎三人都唱著歌。

 

      一股淡淡的懷念與哀傷如流水一般,無孔不入地絲絲滲透,漸漸湧上而幾近將我淹沒。

 

      ……朦朧的記憶之中,我也曾感受過相同的快樂與溫暖,那份溫暖無情地由指縫流逝,我只能狼狽地以笨拙的方式,將最後殘存的溫度烙印在心底。

 

      正因為如此,直至今日──

 

      只要感受到父親、莫以及阿爾多對我的小心翼翼、百般呵護,反而更令人難受得幾近窒息。

 

──所以我才會……

 

 

 

 

      和莫一同回到家,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整桌我愛吃的菜餚。

 

      而且,看著熟悉的食材搭配與撲鼻而來的香氣,我明白是眼前這個捲起襯衫袖子、披著圍裙的男人──我的父親帝維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下廚為我做的。

 

      我與莫洗過手後,幫忙將最後一道菜與湯品端上桌,三人拉開椅子入座,我抿了抿唇說:「聽說今天公司又因為那個麻煩精惹出的問題人仰馬翻了,你應該也忙了一整天才是,怎麼不讓阿姨做就好?」

 

      「就是因為累了才突然想念起姬做的燉菜,但沒人能重現那個味道,只好自己來了。」

 

      「比起當個成天掌控女兒行蹤、不務正業的經紀公司老闆,我看你倒不如開間餐廳把媽媽的手藝發揚光大,這樣對社會還比較有貢獻。」

                                                                                               

      「才不要!對社會有貢獻對我又沒有任何好處,況且姬的味道是只屬於這個家──只屬於我們帕爾雷克家專屬的味道,外人可沒資格品嚐。」

 

      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了,畢竟最後一次嚐到母親的料理已經是小學時候的事,或許──對現在的我而言,所謂『母親』的味道其實是來自父親的手藝也說不定。

 

      他最初可是連開瓦斯都要人教的富家子弟,我無法想像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該是如何濃烈……

 

      當年,我總是看著他的背影流露出的專注與落寞,看著他像個瘋子似的一有空就將自己關在廚房試圖重現記憶中妻子的味道。

 

      但是,即便面對我因為想念母親而哭泣了無數回的臉龐,他卻不曾在我面前表現過傷心的模樣,總是面帶微笑、連同母親的份給予我雙倍溫暖的擁抱,雖然偶爾也能察覺他的身子微微發顫、拚了命隱忍著。

 

      竭盡全力一肩扛起父母雙職的他,卻將母親的死視為自己未盡作為男人該守護好她的責任,對此比誰都要懊悔,甚至對我心生愧疚,所以……

 

      他與母親的學生──待我如親妹妹的阿爾多,才會對我百般縱容與寵溺。

 

      白煙裊裊,他半覆眼眸優雅地以湯匙舀著熱湯送入口中:「雖然那是妳單方面許下的承諾,我並沒放在心上,不過……要是妳真這麼討厭克里歐,又不肯放棄這次音樂劇的出演機會,爹地我也不是不能出手幫忙喔?」

 

      我雙眸一凜、以近乎冷漠的語氣毫無猶豫地答道:「不必,就算是我單方面的承諾也無所謂,被迫加入茱爾洛帝旗下接受你最低限度的庇護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剩下的事我自己看著辦。」

 

      「真是,固執這一點也和妳媽如出一轍……」

 

      他泰然自若地為麵包塗上奶油一面咕噥著,話語之中連半分無奈都並未顯露,咬了一口吞嚥之後又補充:「再提醒妳一次,蒂莉亞──就算妳單方面守住了承諾,我也依然沒有將黃泉交到妳手上的打算。」

 

      一次次,他總是不厭其煩並慎重其事地喚我的本名──蒂莉亞。

 

      告訴我,我的這一切堅持終究是徒勞,究竟是哪裡有所缺失、或是何以不具備繼承他的資格,他從來不給予一點提示。

 

      類似的對話早已有過無數回,他從不曾否決我的想法與決心,而是透過這樣的方式一再提醒我──即便我再頑強,也無法撼動他的決定。

 

      他有他的堅持,但是……

 

      我也有我的做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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