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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某人死於十三年前

距離上次和夏子暉不歡而散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九月下旬的時候,空氣中夾雜了一絲涼意和潮氣,秋天的味道逐漸濃郁了起來。那段時間,李紗芝再也沒有接到夏子暉的任何消息,本以為與那人從此會如交叉線一樣過了交點越走越遠,卻沒曾想在她經常去的一家咖啡店中,遇到了獨自一人的夏子暉。

那時男人坐在窗邊,面前擺著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歪頭出神地看著窗外,似乎比上一次見面時更瘦,臉頰凹陷得印出一片陰影,短促的劉海長了些,一縷一縷就快要刺進鋒利又乾淨的眉毛裡。

「子暉哥。」李紗芝輕聲說著,腳步中帶著點理直氣壯地走了過去。男人聞聲轉過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細長條的雙眼裡摻雜進一絲迷茫,反射著陽光的臉上似乎想要擺出一副堅硬的表情,卻依舊映照著莫名的柔和。

李紗芝心間一顫。

她還是沒有辦法在夏子暉面前做到「理直氣壯」。

「子暉哥。」李紗芝又叫了一聲,走過去坐在他對面,在要了一杯拿鐵之後,她認真地盯著對面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敢與她對視的男人。

「我還以為子暉哥已經去了南極呢!」她試圖展開對話。

「沒幾天就要去了。」夏子暉勉強笑了笑,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李紗芝裝作很感興趣的態度,興奮地說:「喔!那最近工作一定很忙吧?你要去南極了耶⋯⋯!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去南極的人了!」

「這沒什麼⋯⋯現在有很多科研團隊都會去南極的,只要你不去什麼無人區,那裡沒有電影裡演的那麼凶險。」夏子暉的回答⋯⋯幾乎可以說是無趣。

李紗芝有點喪氣,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繼續說:「哪有,在我看來能去南極真的很厲害——」

這一次,夏子暉甚至沒有張口回答。他訕笑了一下,又垂下視線去看杯子裡的咖啡。

一股不可名狀的惱火情緒湧上來,那讓李紗芝突然想要用一種殘忍的方式繼續他們的對話。

「子暉哥,現在有女朋友了嗎?」輕笑了一聲,李紗芝有些尖刻地問著,心裡諷刺又酸澀地想著這個男人大概會有些害羞和惶恐地點點頭吧,卻看到夏子暉乍然抬起頭,雙眼如利劍一般刺過來,上翹的眉毛皺起來,臉上的茫然也一瞬間隱去了。

「⋯⋯子暉哥?」心中一悸,那種表情讓李紗芝的胸口猛地抽痛。

「紗芝,」隔了很久,夏子暉柔軟的好像含了糖的聲音傳來,「我是真的想嘗試和你開始一段戀情的。」

「那麼是我有什麼問題嗎?」李紗芝問道,在開口的下一秒便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卑微了點?

「不不!這是我的問題!」夏子暉激動地反駁。

李紗芝一怔。

「在你之前,我嘗試過很多次,交過幾個女友……」

「你想要說什麼?」李紗芝打斷他的話,「你想要試圖勸退我嗎?」

「不,紗芝,我只是想說,我有嘗試過讓自己變得正常。」夏子暉很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臉上再次浮起一片窘迫的紅暈,神態很像試圖佐證自己無辜的小孩。這讓李紗芝突然心軟了。

「變得正常是什麼意思?」她放輕了語調。

夏子暉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再繼續開口說什麼。他再一次扭開臉去看向窗外,風吹過的時候,深綠色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天氣轉涼了。

「所以還是有別的人選了吧?」李紗芝學著剛剛夏子暉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跟我講實話也沒有關係的,子暉哥。大家到了這個年紀,互相理解就好。」她抬起視線的時候給了夏子暉一個自認為很完美的微笑。在她的想像裡,自己的微笑可以是淡定又釋然的,像窗外映照在半涼的咖啡上,帶著點芳香的陽光那樣耀眼。

「子暉哥,過去兩個月很愉快,我想我們還可以當朋友。」這樣想著,她擺出更燦爛的笑容,半開玩笑地說,「真想見一見子暉哥看中的女生,看看我到底差在哪裡。」

想見一見她,想知道她的故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到底比自己優秀多少,能吸引住夏子暉這樣的男人,或許還能讓常年樸素的自己學著去打扮,把自己也變成一個讓別人放不下的人。

夏子暉的臉不知為什麼更紅了,「不不、紗芝,你⋯⋯」他有點害羞地說,「你沒有比任何人差,或是⋯⋯不,我並沒有資格評判你或是什麼的,我是說,每個人都會遇到適合自己的愛人⋯⋯」

李紗芝繼續打趣道,「你能不說實話,真是令我感激。要知道現在,網路上就差大家給彼此打分了。‘身高不夠,減五分’,‘家裡窮,減十分’,讓我感覺快三十歲沒有結婚就要被做成商品放進櫥窗。」

夏子暉終於笑了,煞有介事地回答,「我早就是個商品了!過年回家的時候被一群親戚標價呢。」

「對吧?!」李紗芝故作認真地說,「我現在都不敢休假回家,被我媽媽講得好煩,我待在老家的朋友全都結婚了,有幾個孩子都能幫忙做家務了呢,我現在就快要被當作罪人逐出家譜了——」

「紗芝,如果不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覺得你會是個非常好的伴侶。」夏子暉突然打斷她。

李紗芝發愣了好幾秒。

「我是說真的。」夏子暉篤定地重複道。

「又來了,我不明白。」李紗芝嘆了口氣,「你總說‘自己的問題’,你有什麼問題?」然後她頓住了,捂住嘴,「天吶,不會是⋯⋯」

不會是‘那方面’的問題吧?!

夏子暉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表情垮下來,從脖頸到耳朵都開始充血,如坐針氈地擺手道,「喂!你會錯意了!根本沒這回事!」

看著他這副焦急的樣子,李紗芝更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是男生。」在她的笑聲之間,夏子暉突然說。

「嗯?」李紗芝怔住,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

「是個男生。」字被咬得很重,夏子暉的神態認真起來。

直到夏子暉開始說話,李紗芝都沒有從震驚和迷惑中恢復過來。男人那比常人鼻音更重的聲音彷彿是從多年前的夢境中穿越而來的挽歌一般縈繞著,自己的視線就如她上一次在夏子暉家看到的那張照片一樣模糊了一切的邊緣。

那張照片上,其中一個主角,是我。夏子暉溫柔的聲音傳來。

那時候差不多也是現在這個季節。夏天欲走還留。綠葉中藏著一絲秋天的影子。天空很高,抬起手觸不到邊際。校園裡乾淨的空氣混著獨屬於少年少女無病呻吟的撕心裂肺。籃球撞在籃板上,足球磕到球框邊。女孩子夾緊的雙腿在制服裙中若隱若現,男孩子的領口敞開歪系著領結。教室中的桌面被陽光曬了一天暖洋洋的。黑板上的一角寫著那天值日生的名字。

「你不是想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紗芝?」

「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那張照片上的另一個主角,死在了十三年前。

我殺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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