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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不愛喝蘇打水的李紗芝

這就是為什麼當夏子暉邀請她去家裡做客時,李紗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到了這個歲數,渴望一段認真的感情並沒有什麼錯。李紗芝是這樣想的。她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休假回老家的時候都會被一臉擔心的父母小心翼翼地暗示著相親之類的事情——至少還沒有像自家表姐那樣被一眾長輩逼婚的地步,她已經感恩戴德了。可是還能要她怎麼辦?每一次她和家裡人視訊通話,當媽媽無一例外地問出「找到男朋友了嗎?有什麼心儀的對象了嗎?」,而她只得硬著頭皮無一例外地回答「沒有」和「沒有」的時候,媽媽那張日漸蒼老的臉上深切的失望之情讓她焦慮又心碎。

她做錯什麼了嗎?

女人到了二十八歲單身,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嗎?

她獨自一人大學畢業後留在城裡工作,過著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每天為了並不豐厚的薪水奔波勞碌,只為了能活得更隨心所欲一點。然而,李紗芝已經漸漸忘記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她來不及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只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結婚了?從小到大,她都是爸爸媽媽,老師同學眼中的乖女孩。她從來沒有讓父母失望過,而這一次也不可以。

或許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吧。她破罐破摔地想。身邊也不是沒有這種案例,和一個不那麼談得來的伴侶度過一生,不然還能怎樣呢?不是所有人都能遇上《鐵達尼號》裡那樣轟轟烈烈的愛情。

和無數女孩子一樣,李紗芝很擅長做乖女孩。

大約從去年開始,李紗芝頻繁地參加一些社區、公司或是俱樂部組織的活動,來的都是和她年紀差不多的都市白領,男男女女,氛圍總是有些微妙,好像大家都藏著聯誼的小心思,卻又裝作只是性格外向,擺出一副想要來擴展人脈,結交朋友的姿態。

在一次參加登山活動的時候,李紗芝結實了一個叫羅嘉欣的女孩。那個女孩比她大五歲,穿著黑色的登山服,下身是一件耐克的灰藍相間的legging,配一雙亮青色的登山鞋。

「你的裝備好專業喔。」紗芝打趣道,「你看上去像是真的來參加登山活動的。」

女孩有點奇怪地看向她說,啊?不然呢?

而後才明白,原來女孩真的是來參加登山活動的。

或者說,這一隊人裡,大概只有這個叫羅嘉欣的女孩是來參加登山活動的。

「我知道。」羅嘉欣說。她們登山結束約在公園附近的星巴克小憩。

「在這種地方,週末的活動都會莫名其妙地變成聯誼活動。都市人太寂寞了,又總被遠在家鄉的長輩催婚。可你還年紀這麼小,有必要很急嗎?」

李紗芝差點把喝了一半的拿鐵噴出來,「我已經二十八歲了。」

「喂,那你讓三十三歲的我怎麼辦啊。」羅嘉欣回答。

「姐姐不急嗎?沒有被家裡人催婚嗎?」

羅嘉欣豪邁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所以我離開家了呀。我家在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小縣城,鄰里街坊互相認識,很容易就被困在裡面。」

紗芝想,我即便離開了,依舊被困在裡面。

李紗芝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夏子暉。她想不清楚夏子暉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絞盡腦汁,最後腦海裡只留下一個詞,「合適」。

夏子暉是一個非常合適李紗芝的結婚對象。她二十八歲,他三十歲。她獨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他也是。他們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相識,還算聊得來,擁有共同的電影品味,同樣喜歡吃打邊爐和海鮮,喝咖啡的時候都喜歡加很多奶。

只是,夏子暉是怎麼想的呢?李紗芝更不清楚。他好像一直以來都擺出一種若即若離的曖昧態度。不向前一步,也不回絕。那他們約會的這兩個月算什麼?這種態度在李紗芝看來是不負責任的,這讓她莫名其妙地越想越生氣。最開始他們都是去聯誼活動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大家的目的是共同的,不是嗎?

李紗芝早已忘記了不帶目的去做一件事的感覺。現在,她心裡只想著一件事: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和夏子暉說清楚。

夏子暉家的沙發前鋪著一張軟綿綿的地毯。地毯上不那麼刻板地擺著一張普通的茶几。它是深棕色的,在二手傢俱店幾百塊就能淘到,常年擺在角落裡布滿灰塵,無人問津。李紗芝矯揉造作了片刻,心裡想著,這台茶几就好像是平平無奇、無人在意的自己。

茶幾的桌面是一層玻璃,下面還有第二層,透過布滿不太明顯的浮水印的玻璃,李紗芝看到一個盒子孤零零地躺著,上面蓋著一層灰,盒子的邊緣有一些細長的指印被灰塵描摹出顏色更淡的形狀。

是夏子暉的指印嗎?

硬朗的、有力的,就像夏日翠綠的柳葉,指腹微微鼓起。如果是這樣的手指觸摸上她的手,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像親吻皮膚的晚霞一樣溫暖嗎?

她認為是的⋯⋯

李紗芝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手指對上了那覆著薄灰的指印。那手指更長些,卻並不比自己的粗。那讓她想到了夏子暉精瘦的身體,肌肉修長而堅硬。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那個小盒子就被李紗芝捧在了手裡。它沒什麼重量,金屬的涼意觸碰著她的指尖,盒蓋的拼接處回蕩著暗響。

這樣隨便拿別人的東西看大概不好吧?李紗芝在心裡這樣問自己。

不過看上去也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覆蓋了這麽厚一層灰塵的小盒子,又能裝下什麼重要的東西嘛。李紗芝在內心寬慰自己,刻意理直氣壯地抿起嘴唇。

子暉哥既然已經邀請她來家裡作客了,態度大概已經明朗,僅僅是這樣一個髒兮兮的舊盒子被私自打開看了也沒什麼。

李紗芝惡狠狠地想。她總是小心翼翼、疑心重重。她才不要顧慮這麼多⋯⋯!如果可以的話,她還要看到更多呢。

李紗芝真的看到了更多。

盒子里除了厚厚一摞相片沒有其他。

和普通的相片不同,這裡面的是用手寫紙打印出來的,解析度很低,黑白兩色描摹出色彩缺失的白晝。相片裡圍著一群人,他們看上去穿著深色的校服,有男有女,表情被色塊分割的一片模糊,但型態大致分得清。女生大多捂著嘴,男生們則姿勢各異,動作誇張。似乎有刺眼的陽光在照射著,讓天空發白,遠處的樹木閃著黃色的光。照片的正中央,兩個似乎是主角的男生緊貼著,其中一個高挑的男生留著三七分的短瀏海髮型,發尖不知是因為顏色原因還是相片年代久遠而有些發黃,微微歪著的年少的臉被劣質的色塊染得發黑,五官因為低解析度幾乎團在一起。另一個男生比他矮一些,上半身也更加清瘦,一頭亂髮像被風吹起來一樣,劉海分割著模糊不清的眉眼,身子卻挺得筆直。

他們在親吻。

李紗芝飛快地翻看著那一沓相片。

它們擁有著一模一樣的畫面,粗糙的紙面摩擦著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像是在講述什麼古老禁忌的故事⋯⋯那些紙張在差不多相同的位置有幾個不起眼的被撕裂的小洞,靠近頂端的兩個角,似乎都曾被釘在牆上然後被什麼人粗暴地扯下來。

因為太過模糊的原因,李紗芝並不能分辨出照片上的任何人。只是她如著了魔一般一遍遍看著那明明都一樣的相片,彷彿被人使了咒語,甚至幻聽出些許聲音來。

女孩的尖叫聲。男孩們的口哨與起哄聲。它們回蕩在原本靜谧的校園之中。兩個男孩子被逼迫著親吻了。也許是放課後在人群嘈雜的操場上,又或者是活動課上。籃球場被男生們佔滿,女孩子們則繞著操場散步或是圍著球場偷偷注視自己暗戀的少年,而後突然間的起哄聲讓所有人都圍在了一起,兩個男生的嘴唇撞在一起,有人開始起哄、有人開始尖叫。最後不知是哪個搗蛋鬼掏出了彼時相機解析度很低的手機。咔嚓一聲。屬於年少的回憶被定格。

這其實沒什麼。誰沒有捉弄過同學呢?誰又沒被同學捉弄過?國中時期的李紗芝偶爾會變成被捉弄的對象,她也偶爾跟著同伴捉弄過別人。他們可以吐沫橫飛地把某某班的某某女生和某某男生戀愛、偷嚐禁果、懷孕打胎之類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兩個男孩子當眾接吻又算得了什麼?

儘管李紗芝這樣告訴自己,她依舊無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關於夏子暉為什麼會有這樣厚厚一摞完全相同的相片。

畫面中的主角看不清晰,混亂得就像多年以前的夢。它被列印出很多張,頂端都有著奇怪的小洞,整齊地藏在這小盒子里。明明看上去很久沒被翻看過,卻又放在茶幾下方這種伸手可及的地方。

李紗芝莫名冒出一身冷汗。

「你在看什麼?」

聲音在死寂的房間突兀地中響起。李紗芝一驚,手慌亂地顫抖了一下,紙片散落一地。雖說只是沙發到地面的低矮距離,那些紙片卻像是故意引人注目似的,如羽毛一般來回翻飛了好一陣,才塵埃落定一般全部飄落到地上。

「抱歉⋯⋯」李紗芝一急,看著夏子暉手中端著兩個水杯,表情陰沉地站在廚房門口,她一下子竟要哭了出來。她慌忙站了起來,低著頭,心裡卻暗自希望夏子暉能如往常一樣溫柔地走上前,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對她說沒事了。

對她說沒事了。

對她說紗芝,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對她說紗芝,你是個好女孩,我想要和你過一輩子。

她編織出的「夏子暉」,應該如此吧?她還記得的,那隻他們第一次在聯誼活動相遇的時候,擋在她身後和堤壩之間的手。那是不會騙人的。那會讓李紗芝覺得他是一個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

李紗芝很好騙,是的⋯⋯

然而,她抬起頭,看到夏子暉雙唇發抖,緩緩將兩杯蘇打水放在茶几上,蹲下身子一張一張撿起那些照片,指甲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尖響。那些照片被夏子暉如珍寶一般疊得整齊如一,放回到盒子里,蓋好蓋子,拂去灰塵。在這個過程中,夏子暉始終和李紗芝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心痛距離。

那距離刺得她雙眼發酸。

「紗芝,」最終夏子暉輕聲說,「對不起。」

李紗芝沒有回答。她怔怔地,驚詫又莫名憤怒地凝視著夏子暉。

「對不起。」他說,「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什麼?」她問,即便自己大概已經知道了答案。

夏子暉給了她一個疏遠的微笑,「你問過我有沒有『女朋友』。」

「我確實沒有『女朋友』。」

李紗芝皺起眉頭,「我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是因為你的工作原因嗎?你要去南極科考幾個月,所以無法開始一段戀情?」

如果只是幾個月而已……

夏子暉站起身來,哭喪著臉,幾乎就快要給她鞠躬道歉了,「並不是這個原因,紗芝。是我的問題,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在暗示我什麼,我很抱歉同樣給了你一些暗示——或者說,我很後悔給了你那些暗示。」他手忙腳亂地遞上給她端來的蘇打水,「你值得更好的,紗芝,我⋯⋯」

「你知道嗎?」李紗芝突然打斷了夏子暉,「其實我很不喜歡喝蘇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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