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八章、落日(六)

      「妳現在是在幹什麼?」鏡華無聲質問。

      「獻血呀。」女孩未被遮擋的雙唇勾勒出輕淺的笑意。

      這方處於對峙,高台下不清楚狀況的羽族人們卻歡聲雷動,在他們眼裡看來,是身為神之化身的聖女親自將金杯送到了新君的面前,慶賀他即位為王,這可是前所未有、至高無上的恩賜,當然值得高興。

      沒想到,在鏡華打算先接過杯子,再來找機會和假的聖血調包時,小陽霍然鬆手,失去憑依的金杯往下掉落,鮮血灑落一地,有幾滴還濺到了兩人潔淨的白衣上,對比起來特別顯眼。

      猝不及防的鏡華登時僵在原地,手仍舉在半空中,還沒回神便聽見小陽淡淡地道:「但我連一口都不想讓你碰,就算這對你來說,是毒,可以替我殺了你。」

      「妳──」剛想對她動手,鏡華便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麼場合,幾番遲疑間,小陽已經旋過身踱下了台階,也是這時他才發現,小陽手上被匕首割出的傷痕始終沒有癒合,不斷滲出的鮮血滴落之時卻散成了光,在她周身圍繞宛如一圈赤色的屏障。

      女孩邊走,邊拋下、卸下了身上所有代表著羽族聖女的飾品和衣物,也包含遮擋住眼睛的頭紗,當走到長桌後時,只剩下貼身穿著、早就在逃跑過程中變得殘破汙損的那套鬼族服裝。

      在小陽拋下金杯時就發覺到不對勁的羽族人們陸續噤聲,眼下,更是既不解又震驚地望著她,似乎不懂她為何忽然換了副面貌,從至高無上的聖女變成了髒兮兮的平凡女孩,甚至還擁有一雙和鬼族相像的紅色眼睛。

      面對著各種審視、惶恐、訝然、輕鄙的目光,女孩卻蒼白地笑了。

      「你們今天,開心慶祝著聖女終於現身,慶祝著新王繼位,但是你們知道嗎?在不久之前,我自幼成長的、深深喜愛的鬼族薩爾瑪部落,被羽族軍隊在一夜之間消滅了。到現在,整個薩爾瑪或許就只剩下我還站在這裡……」

      話語未盡,人群之中陡然傳來驚呼,電擊的清脆聲響入耳,小陽闔上嘴回頭,朝她直撲而來的電光卻在觸及血色屏障時硬生生停了下來,無法對她造成分毫傷害。

      她揚起手,雷電立刻循著原路返回,竄向站在高台上的鏡華。沒料到攻擊無法奏效,還遭到回擊的鏡華連忙阻擋,神情卻再也掩飾不了驚怒。

      自恃被神優待和厚愛的他,此時此刻,竟與神所賜予的力量相互對立著。

      不過,小陽壓根兒不在乎他的盛怒,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到底為什麼呢?你們明明可以選擇分享、選擇和平包容,可你們卻選擇了掠奪、奴役以及爭鬥。當你們在這裡歡欣鼓舞、大肆慶賀的時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一個小小的部落可能正在滅亡……最可怕的是,我所說的這些你們大概都無法理解,因為諸多不合理早就都成了理所當然。」

      靠近高台的地方,漸有部分感到忐忑和恐慌的群眾想往外頭鑽,然而,後方卻有更多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試圖鑽進來,導致混亂急遽蔓延。

      將下方的推擠全看在眼裡,小陽的手按上桌面。

      「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羽族聖女』。」拿起匕首後,她緩步後退,來到了高台中央的空曠處。「神忍著疼痛,將剝離的靈魂碎片送了下來,希望能成為化解衝突和傷痛的橋樑,因此我們擁有羽族的金髮,和鬼族的雙眼,而最先展現的,也總是治癒創傷的能力。」

      語畢,她深深吸了口氣,將匕首架上自己的頸側,腳下在同時泛出一圈圈漣漪似的紅色波紋。

      曾親眼目睹前任羽王遭到上一代聖女詛咒的畫面,意識到不對的鏡華當機立斷指揮衛兵,「快!過去阻止她──」

      「全都別動!」小陽厲喝一聲,偌大的神殿亦隨之產生震盪,無法保持平衡的眾人一個個或跪或蹲,身旁有支撐物的則緊緊靠著不敢隨意動彈。

      鏡華跌坐在高背椅上,死命攢著扶手的手背都浮現了青筋。

      見到小陽的第一眼,他以為自己已經透徹明白該怎麼拿捏她,孰知變數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甚至施展不出大範圍治癒術的她,居然在這天成功驅使了聖女獨有的血脈魔法,現在還想進一步發動血咒!

      兩人隔著座階梯遙遙相對,小陽在鏡華的眼神中捕捉到從未見過的膽怯和恐懼,可惜,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依稀,她聽見有人連連叫喚她的聲音,卻很快就被人群嘈雜的喊聲淹沒。

      「南河對我說過,想保持善良沒有錯,我也一直不願意去傷害任何人,但我不曉得事到如今堅持善良究竟有什麼意義?南河死了,那些善良的人都死了!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原諒,我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就這樣吧。在她對偏頗的世界生出恨意之前,在她變得更討厭自己之前……

      「別害怕。」仰頭望向被雲層遮蔽的最後一絲陽光,女孩翹起唇角,「薩爾瑪的戰士,永不屈服。」

      銳利的刃鋒劃破女孩白皙脆弱的肌膚,血花在風中四散開來,彷彿被點亮了生命般往外飛旋,且數量越來越多,仔細一瞧,才發覺血珠竟幻化成了一隻隻閃爍著微弱光芒的螢火蟲。

      小陽嬌小的身軀落在高台,身下浮現出一個緩慢轉動的龐大魔法陣,通體殷紅,正不斷吸收並轉化她的鮮血與魔力,緋色螢光很快便將整座神殿籠罩,並加速往外擴散;驚恐的羽族人們從神殿的各個出口傾洩而出,四處躲避,唯恐觸碰到那詭異的紅色光點,就連高台上的衛兵和侍者都不例外,光顧著逃命,根本無暇在乎還瑟縮在椅子上發抖的鏡華。

      既有的秩序,從這一刻起徹底遭到顛覆。

      凝視著漫天飛舞的紅光,片刻後,小陽奮力抬起手臂,有團光點像是受到召喚般慢悠悠停駐在她的指尖,隨後緩緩消失。

      半瞇起眼,她露出了恍然的笑靨。

      「南河……原來這就是紅色螢火蟲,是牠帶著你找到我的……」

      餘光瞥見有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來,她的目光隨之挪移,不久前才擁抱過的少年跪坐在她的身側,還沒開口,微涼的淚水就滴在她的面頰上。

      她很想替他擦掉眼淚,無奈已經沒有再次舉起手的力氣了。

      「對不起呀,蘭澤……結果我好像,什麼都沒能為你做到呢,明明對你說了……那麼多大話……」

      用力搖頭,蘭澤握住她的手,明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偏偏他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小陽眼底的光一點一點變得黯淡,嗓音也逐漸微弱。

      「別哭啦。」直到最後,她仍安慰著他,「一切都會變好的哦……相信我……好嗎?」

      努力扯出笑容頷首,蘭澤低下頭,就怕她聽不清他想說的話。

      「下次,」他緩和了下呼吸,一字一句認真地道:「下次,我們一起去看螢火蟲吧?妳,跟南河,還有我,我們一起。」

      女孩彎了彎嘴角。

      然而,還沒來得及給予回應,她便已完全失去聲息。

      在那之後,意識飄盪的女孩似乎作了場很長的夢。

      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各色螢火蟲飛繞嬉戲的景象。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忽而,有隻紅色的螢火蟲溜過她的眼前,竄往另一個方向。

      女孩隨之轉過身,目光所及之處,有個被螢火蟲包圍的熟悉身影就站在那裡,偏頭迎向她的注視時,唇畔亦勾勒出溫柔的微笑。

      他一直在等待著她的到來。

      揚聲呼喚,女孩邁開步伐,總算無所顧忌地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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