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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落日(五)

      天才將亮,小陽便在床上睜開了雙眼。她坐起身來,視線不經意掠過床尾的牆壁,那裡的牆紙曾剝落一小角,露出隱藏在後方的半截文字,她納悶地伸手將那張紙揭下,才看清了那幾個字的全貌。

      ──救救我。

      不知是由哪一任聖女留下的信息,當時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如今卻又被重新掩蓋得嚴嚴實實。

      她朝牆面移動過去,抬起手掌按住文字所在的位置,閉上了雙眸。

      今天,一切都會結束,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聖女的存在,關於聖女們的悲劇命運也將就此終結。每個人都能夠獲得真正的安息,倘若願意的話,也可以再次轉生,碰見新的緣分、擁有新的際遇,再次去愛人,以及被愛。

      當睜開眼睛時,安織和其他幾名侍女早已恭謹地立在床邊等候。

      侍女們按照她的要求為她換上了純白的祭典服裝、並戴上珍貴的飾物。小陽將南河留下的的衣釦偷偷別到裡衣上,看著鏡中的自己,只覺得臉色似乎跟裙子差不多白了,更襯得殷紅的眼珠十分醒目,遠遠的,大概也能看得相當清楚吧。

      接過安織遞來的頭紗,在戴上前,她又深深地看了遍那雙眼睛。

      由於是一年一次的諸神祭典又兼儲君繼位,難得完全對外開放的神殿萬頭鑽動,湧入的人潮相當可觀,人們都爭先恐後地希望能共襄盛舉,尤其多年來毫無消息的聖女總算要再次露面,也將公開展示神蹟,來參與的人都迫不及待想一睹風采,並同沐神的恩惠。

      至於鏡華即位,由於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雖說也同樣被重視著,但相較於聖女現身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神殿的高台共分三層:最上層為諸神雕像,中層則分兩側半圓,右側屬於羽王,左側則是聖女所待的位置,兩側之間有平台相通,而平台與下層則有階梯連接;又因為下層最靠近群眾所在的地方,若羽王要與族人致意、或是聖女要展現治癒之力,通常都會走下階梯來到第一層進行儀式。

      受制於侍女無法進入高台的規定,安織僅能送小陽到高台左側後方,而蘭澤就獨自站在那裡等候,顯然已經先驅散了閒雜人等。

      猜到兩人有話要說,安織行過了禮後,便領著其他侍女暫時避到一旁,將空間留給他們談話。

      小陽抬眼,認真注視著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他是她近距離接觸的第一名羽族人,透過蘭澤,她才慢慢明白所有針鋒相對的背後也許都隱藏著無能為力及無可奈何。初次見面那日,她祈求神讓重傷的他存活下來;在薩爾瑪遇襲當天,面對滿身疑點和謎團的他,她仍舊希望他能夠活下去。

      無關乎種族、外貌、血緣,就只是一個人,盼望另一個人能好好地活著。

      而後來,她開始能在蘭澤的眼神和話語中也讀到同樣的期望。

      不是不願意,但就是太晚了,而且,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過去一直以來都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啊。

      面對小陽的靜默,誤以為她是害怕晚點的計畫會出差錯,蘭澤輕輕咳了兩聲,低聲安撫道:「別擔心,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

      孰料,小陽竟突然上前一步,伸手環抱住他的腰際,從沒遇過這情況的蘭澤瞬間驚慌失措,雙手無處安放,唯有在身體兩側胡亂揮動。

      下一秒,便聽見女孩輕輕啟口道:「謝謝你,蘭澤。」

      其實,她一點都不後悔和他相遇。

      蘭澤陷入愣怔。然而語落,小陽便收回了雙臂轉身,讓再度走上前來的安織為她戴上聖女的純金花冠,並接過金色權杖,接著頭也不回地向前,踏入了通往前方高台的通道。

      凝視著她的背影,蘭澤不由得握起雙掌。

      怪了,為什麼他心裡會這麼慌?

      另一邊,循著走道順利步入左側高台的小陽收獲了下方無數羽族人的喝采,她定了定心神,在高台所設置的高背椅上就座,目光順勢望向右側高台,正朝人群揮手的鏡華感受到視線,還偏過頭朝她挑了挑眉。

      並未給予任何回應,小陽平淡地別過臉,眼不見為淨。

      重要人物皆到齊以後,祭典隨之拉開序幕。高台下的人們一個個情緒高昂,歡樂的氣氛卻感染不了坐在高台上的她,看著那些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羽族人,她便會不由自主回想起平安祭時同樣充滿歡聲笑語的薩爾瑪。

      如今的薩爾瑪又是什麼樣子呢?

      想著想著,她的思緒不知不覺也跟著飛到了遠方。

      由於鏡華將即位儀式併入諸神祭典,原先的祭禮都跟著做了調整,本是歌頌諸神的日子,主角卻變成襯托新君的配角,神要是看了怕也只能苦笑吧。

      輪到她展現治癒之力時,小陽起身走下台階,頭上纏繞著繃帶的寧嵐已屈膝半跪在下層高台,繃帶上隱約可見滲出表層的血跡。

      為了這個儀式,害他迷迷糊糊地被捲了進來,小陽為寧嵐拆下繃帶的同時,也在心裡悄聲道著歉,畢竟鏡華找上他的理由,跟長相約莫脫不了關係。

      希望未來無論是誰,都無須再受這種傷害。

      「感激神的恩惠。」傷口成功治癒後,寧嵐背誦出早已爛熟的謝語,稍稍一停,抬眸之際又臨時補上了一句:「也謝謝您,聖女大人。」

      小陽卻有些恍惚地一笑,「……很快,就會去見你了。」

      聞言,寧嵐不明所以地皺眉,可惜小陽未曾回應他的困惑,朝下方歡呼的人們行禮致意後,便起步走向高台前被衛兵們繼而抬出的長桌;至於他,由於無法在原地滯留,只得暫時放下疑問,跟隨著指引從高台邊緣的通道離去。

      長桌中央放著金杯和一把匕首。

      拿起刀刃,小陽平靜而熟練地在腕上劃出一道傷口,任由流下的血液墜入杯中。待注滿之後,她端起金杯,本該轉手交由近衛送上右側高台讓鏡華飲下,孰料,她竟無視了衛兵伸出的手,逕自邁步朝右側高台走去。

      隨著她一步步拾級而上,鏡華原本愉悅的表情也愈來愈勉強,當小陽親手將金杯捧到他面前時,鏡華瞪著她的眼神幾乎快噴出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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