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佩安

阿南克神殿的走廊由灰色大理石砌成,牆體經過多次打磨,猶如抹了一層油脂。三年以來,佩安總是覺得這條走廊很像通往墓窖的通道。石壁沒有鑿出窗戶,也沒設置照明,左邊的牆壁逼近左肩,右邊的牆壁也逼近右肩,只要稍微墊起腳尖,就會撞到天花板。

「走廊的設計者一定很懂阿南克。」有一次,晚餐過後,他在聖堂跟約翰說。

「何止阿南克,他簡直集結諸神的各種面相,還專挑折磨人的那一面。」約翰說。他是這裡的祭司長,今年四十五歲,有雙橡木色的眼睛跟摻雜銀絲的棕髮和鬍子,瘦得像棵白樺樹,每次穿過走廊都得低頭。「據說幾乎所有單獨供奉阿南克的神殿,走廊都長這樣,又黑又窄又冷又曲折,好讓每個走在裡頭的人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何謂宿命。至少特製的提燈在裡面會亮,要不然,大家都得摸黑了。」

「我可以在走廊弄點符文照明。雖然禁制讓跟光有關的符文幾乎都會失效,不過不難破解。」他告訴約翰。

祭司長猶豫片刻,最後說:「您身分高貴,又是這裡的貴客,哪有讓客人幫主人修房子的道理。再說,這樣的設計有它的道理在,還是維持原狀吧。」

話已至此,佩安便打消點亮走廊的念頭。於是時至今日,走廊幽暗如昔,他跟著翠絲快步前進,少女的黑髮與黑袍讓她幾乎融入漆黑中,手裡的提燈晃呀晃,白冷冷的光落在路面,宛如覆霜。

「艾利克斯大人突然帶一群藍衣衛士闖進來抓溫妮,每個人手上都有劍。溫妮在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祭司長說您不方便出面,可是我很擔心。這裡沒有聖殿的騎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很害怕。外面有屍體。」翠絲重新複述一遍,語氣猶如初冬的湖冰。那時的湖冰看似堅實,實則單薄如糖片,一點重量就會讓它碎成一片一片。

提燈撞了牆壁一下。

法蘭克和雷恩的面孔浮現腦海。早在昨天下午,佩安就知道他們會死,因為死亡是有跡象的。他能看到、聽到、嗅到、嘗到死亡,那就像是一杯金黃甜美不斷啵啵冒泡的蜂蜜酒。在酒館門口與兩人擦身時,佩安在他們身上發覺此般徵兆。不過他只是把斗篷兜帽往下拉,然後去花店買束紅玫瑰。

他們是活是死,都與我無關。選花時,佩安這麼告訴自己。

他有料到艾利克斯會因此找上門,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窗外微亮,翠絲就敲響他的房門,把他從夢境喚回人間。翠絲告訴他,諾倫家的小公子親自率領一堆藍袍子,大搖大擺闖進聖堂,嚷著要抓人。他只來得及披上許久沒穿的暗紅祭司袍,抓起銀耳飾,就跟著翠絲踏入通往聖堂偏殿的通道。

「我會解決這件事。」佩安告訴翠絲。他拿起蛇耳墜,穿在右耳上,然後將烏鴉耳墜戴在另一隻耳垂上。

提燈又撞了牆壁一下。他接著問:「他們要抓溫妮?」

「對,他們在找有金頭髮的女生。艾利克斯大人覺得她殺了兩個藍衣衛士。這裡只有溫妮符合條件。可是她根本看不見,怎麼可能。」

「他認為有可能就夠了。交給我,我會處理這件事。」

「他們有很多人。非常多人。」翠絲往左轉。提燈又撞了牆壁一下。

「我會解決。相信我。」

提燈毫無規律地敲著牆壁。燈罩是玻璃製的,他擔心走出長廊前提燈就會裂開,索性跟翠絲要了燈。兩個人背貼著牆交換位置。佩安瞄了眼果真出現裂紋的燈罩,回頭看了翠絲一眼。

她的臉白得像塗了鉛粉。他也在她身上聞到蜂蜜酒的味道。她眨了眨眼,把水眨掉。「怎麼了?」

佩安盡量讓語氣再柔和一些。「到偏殿後,你先待在裡面,等我叫你再出來。出來後,直接帶溫妮原路離開,好嗎?」

翠絲點點頭。她今年十六歲,比佩安小四歲,有雙淺淺的灰眸子。佩安的右眼也是灰的,左眼則和頭髮一樣黑。

他們繼續前進。抵達神殿偏殿,天花板終於高了起來,石灰色牆壁上挖出一排長方形窄窗,窗外新綠滿園。垂至地面的黑曜石珠簾將偏殿與聖堂分隔開來。

約翰的聲音穿過簾幕,傳了進來。「大人,您不能這樣做。這裡是聖殿的土地,只有聖殿的騎士有權搜索和逮捕嫌疑人。」

佩安把提燈交給翠絲,撥開珠簾踏進聖堂。

祭壇前方,艾利克斯用那把金閃閃的「少婦」對著約翰。劍長三尺,劍尖幾乎貼在祭司長的咽喉上。約翰單手揣著玄黑花瓶,烏黑祭司袍鬆垮垮罩在身上。他將溫妮護在身後,女孩年僅七歲,身高只及約翰的腰,看起來剛哭過。一個男孩抱著鮮花,跟另一個抱著水罐的男孩縮在角落。幾十個藍衣衛士擋住聖堂大門,並未卸下配劍,沒戴手套的右手全都按著劍柄。

溫妮率先轉頭朝向佩安。其他人的目光也望了過來。他看見艾利克斯瞪大那雙碧綠眼睛。

「恩格爾?你還活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慢慢垂下長劍。

「好久不見。」佩安對艾利克斯微笑。

被轟出都城似乎沒對艾利克斯造成多少影響。他的反省之情恰恰展現在那身華麗的行頭上,有如一隻趾高氣昂的鸚鵡。一頭金棕色頭髮梳理得光潔平整,身穿象徵諾倫家族的藍色綢緞,繫著一條嵌金飾銀的腰帶,腰帶左側懸掛點綴寶石和玳瑁殼的劍鞘,用來裝那把鍍金長劍。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件由翠鳥羽毛織成的藍披風,得要千隻鳥兒才能做出來,用一枚純金蛇髮女妖別針固定於左肩。

倘若不知道艾利克斯是因罪被他的父親送來此地,恐怕會以為這位貴族子弟在都城待膩了,特地跑來白河鎮享受小鎮風情,順便睡睡良家少女。

艾利克斯收劍入鞘,往後挪了挪。

佩安朝躲在簾後的翠絲招手。她快步走出來,牽著溫妮匆匆離開。

「喂!你不能讓她走!」艾利克斯抗議。

佩安抽走約翰懷中的花瓶,輕輕放在祭壇上,然後朝兩個男孩伸手。「水和花。」

見習祭司顫巍巍走過來,依命遞上。

「你們也可以走了。去吃點東西吧。」他說。

男孩們看看佩安,再看看彼此,接著飛快地瞄了艾利克斯、衛士跟祭司長各一眼,一溜煙跑進另一側的偏殿。

佩安替花瓶注入清水,從花籃裡揀了幾枝花。每天清早,阿南克的祭司都會向女神獻上白色鮮花和蠟燭,作為晨間供奉。儘管他侍奉的神祇並非阿南克,偶爾仍會與約翰一起執行獻花儀式。儀式很簡單,只需要把白花插入裝了清水的花瓶,然後點燃三根黑蠟燭,就完成了。

他把七朵玫瑰插進花瓶,接著拿起蕾絲花和滿天星,轉身問艾利克斯。「你覺得這株比較好?」他舉起滿天星,又放下,換舉起蕾絲花。「還是這株?」

「恩格爾,」艾利克斯的俊臉滿是怒容。「我的兩個衛士在神殿區被獵手殺死,你覺得我會在乎你要用哪朵花供神?」

「我知道,雷恩和米倫爵士,我很遺憾。願死亡賜予他們無限寧靜。」他把兩枝花都插入花瓶,用火柴點燃蠟燭。「我想看他們的遺體。」

艾利克斯一個擺手,衛士立刻向兩側退去,讓出容許一人行走的路來。

佩安穿過他們,來到堂外。兩具屍體直挺挺躺在擔架上,他蹲下身,揮開黑蠅,打量起雷恩來。那名壯碩如熊的男人如今看起來更加蒼白,喉結上方有道穿刺傷,傷處覆蓋一層冰,因衝擊而綻裂開來,有如破碎的玻璃。他捏起一片,閉上眼睛,魔力搔著指腹,好似羽絨。儘管碎冰的魔力細如蠶絲,依舊能判斷完全出自雷恩。

佩安睜眼,起身走到爵士身邊,又蹲了下來。米倫爵士的傷處也在頸部,是一道深深的割傷,猶如猩紅微笑。他用食指輕輕點了下傷處,什麼都沒感覺到。

「是把好刀。」他說。

「你怎麼知道?」艾利克斯質問。

「沒有別的魔力殘留傷處,代表兇手沒有使用法術。在沒用法術的前提下,如果只是一般的武器,或是品質沒那麼好的附紋武器,殺死米倫爵士還說得過去,但是不可能殺掉雷恩。他的冰很結實,直到現在都還沒消散,普通的刀沒辦法刺穿那層冰。」

「怎樣的刀才可以刺穿?」

來自異族、由精鋼鍛造、刀身鐫刻失傳符文的匕首。我知道誰殺了你的衛士,她的養母在三年前差點殺死我。「不曉得,我跟兵器不熟。」他碰了下法蘭克的額頭,又碰了雷恩的。「你找療者闔上他們的頭。」

「對,他們的馬在午夜時自己跑回馬廄,但是米倫爵士跟雷恩都沒回來。兩匹馬身上都有血,所以我就叫衛士帶著馬去搜,最後在那條連接商店街跟神殿區的巷口找到他們。那天殺的獵手切開他們的頭,把核心挖出來。找到他們的時候,腦子流了一地,所以我就叫療者把腦子塞回去,想辦法把頭殼黏起來。我可不想帶著一直流腦子的屍體到處跑。」

艾利克斯從口袋掏出一束金髮。「這是我的人在巷口撿到的,就在雷恩的屍體附近,還有幾根黏在他的劍上。恩格爾,我敢發誓,這絕對是那個獵手的頭髮。叫那個金頭髮的小女孩過來,我不會漏掉任何可疑人選。」

「約翰會向上呈報此事,我相信聽見米倫家的人不幸喪命,聖殿會立刻派騎士前來調查。這次的事,我當作是你愛惜手下,所以有所冒犯。我希望晚點出門走走的時候,那些恰好有一頭金髮的女性會回到她們應該待的地方,比如花店的店員會被放回花店裡,並且毫髮無損。同時不會再看到穿藍衣的人在聖殿的土地亂抓人。」

「亂抓人?我可是師出有名。」

「聖殿的規矩就是這樣。抱歉,你也知道,我比較死板。」

「如果我堅持呢?」

佩安微微一笑。「那麼,棺材店會感謝你。」

艾利克斯的右手摸上劍柄,劍首那顆鵪鶉蛋大小的藍寶石閃閃發光。他扣住劍柄,關節泛白。

他們四目相接。佩安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五個心跳過去,艾利克斯移開視線。

「媽的。」艾利克斯說。他大步踏出聖堂,跨過屍體,拾階而下,翠羽披風隨步伐飄揚起來。

衛士跟著撤出聖堂,四個人在經過米倫及雷恩時停下來,抬起擔架,才又邁開腳步。佩安目送一票藍衣人消失視野中,才端詳起自己的手。他握拳,再鬆開,重複兩次,雙手終於不再顫抖。

他轉身回到聖堂。

「我差點以為他要砍您。」約翰說。他撫摸脖子,看似心有餘悸。不久之前,「少婦」的劍尖正好對著那裡。

「他不敢。雖然他勇於挑戰聖殿的權威,但還沒勇敢到讓祭司見血。」佩安微笑道:「否則按照他的個性,在你拒絕交出溫妮時,就不只是拿劍指著你。」

約翰的手指摩挲著胸前的蜘蛛鍊墜。「不過,您這樣露面,沒問題嗎?我記得您說過,您不希望別人知道您待在這裡,也不希望被知道您其實沒有遇害。」

「沒關係。春天快來了,很適合復活。」

他走到祭壇前,與約翰並肩而立,仰望那尊潔白的三面女神像,一張少女,一張婦人,一張老嫗,三張年齡各異的臉孔無悲無喜,胸前各盤踞一隻大蜘蛛,彷彿隨時會吐絲結網。在那充斥蜂蜜酒氣息的夢裡,阿南克的神情也是如此。在祂黝黑似深井的眼中,狼群馳騁,烏鴉盤旋。無論怎麼解讀,這些景象都跟吉兆相差甚遠。

「而且我收到神諭了。不久之後你應該也會接到消息。」他輕聲說:「約翰,門要開了。」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奇幻
時空魔女的工作日常 雪璐
寫作復健作品,主角是敝人的原創自設算是支線故事,會分成多個小 ...
奇幻
降妖師與她的妖怪們:狐妖耍心機,貓妖撈錢快,降妖師拿命換KPI! 暗川
蘇星闌,降妖師世家出身,打工是抓妖,夢想是升職加薪,結果被強 ...
奇幻
最後一位神 蒂娜
希臘神話改編的漫畫和電影數也數不清,甚至連教科書都時常出現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