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序章

「死了。」雷恩說,用靴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少女。她的臉往左歪,驚起幾隻黑蠅。牠們盤旋片刻,又停回少女唇邊,吸吮嘴角的血。

「死了?」法蘭克.米倫不敢置信。他只不過離開巷口一下,把兩匹坐騎和少女交給雷恩看管,活得好好的人竟然就死了。他打量年輕女孩喉際的結霜瘀痕,臉色一沉。「你搞什麼?」

雷恩是個壯碩蒼白的男人,有雙豺狼的眼睛。他滿不在乎地聳肩,亮出右手虎口的帶血牙印,冷笑道:「爵士,你仔細看,看看這婊子幹了什麼好事。」

法蘭克又感覺前額傳來陣陣刺痛,只要魔力開始在體內流竄就會如此。他瞥了眼自己的手,早已脫下手套的雙手沒冒出任何火星。「你才該看看自己幹了什麼好事,這下子要怎麼交差?」

「那就找別的,」雷恩從墨藍的軍大衣口袋拿出另一隻黑手套,戴到右手上。「反正這附近不只有她是金頭髮和藍眼睛。」

「難道你沒告訴她,是誰看上她的?」

「說了。」雷恩又聳聳肩。「你那串廢話我全說了。看來這婊子對黃金、寶石、漂亮衣服和成為伯爵兒子的女人沒啥興趣。爵士,我早說了,迷暈帶走最省事。」

「你不要弄死人最省事。」法蘭克不相信雷恩的話,因為他脫手套了,他根本沒必要脫手套。但是追究真相無濟於事,所以他只是粗聲道:「走了,天快黑了。」

雷恩牽著機械駿馬走過來,金屬馬匹的玻璃眼珠在漸弱的天光中像是兩團藍火,馬蹄三次踏過屍體的手掌。骨骼碎裂的聲音讓法蘭克想起被踩扁的蜘蛛。他深深記得,那隻蜘蛛被踩出濁褐體液後,豎起的腿輕輕地、輕輕地抽動,一下,兩下,三下……才靜止下來。此時此刻,少女的手正如一隻蜘蛛黏在地上,滲出的血液把灰石磚染成暗紅。

他接過韁繩,跟著雷恩踏出巷子。他在巷口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屍體一眼。少女雙目圓睜,空洞地仰望霧灰天空,本該光滑如綢緞的金髮糾結成團,摻雜泥沙和冰粒。願死亡賜予你無限寧靜,他在心中默念,竭盡所能不去回憶她曾經多漂亮,但是銀鈴般的笑語依舊闖進腦袋,還有那金髮藍眸的綽約身影。諸神在上,她才十五歲啊!法蘭克不記得少女叫什麼,只曉得她是舊人類,在酒館擔任女侍,卻不幸被路過的貴族少爺相中。

雷恩也停下來。「爵士,你想找誰?我手邊有幾個人選,雖然都不是——」

「都不是舊人類。」法蘭克打斷他。「不行。我講過很多遍,只准挑沒有魔法的人。」光線又暗了幾分,天空從淺灰轉為霧灰色。法蘭克很想直接打道回府,卻又覺得這不是好主意。「神殿轄區的花店有個金髮藍眼的女孩,剛好是舊人類。」他不情願地說。願諸神原諒我的無禮,如果我下令返回府邸,雷恩就會自己去找替補的女孩。

「很好,離這裡很近,沿剛剛那條巷子走不用十分鐘。她瘦嗎?夠漂亮嗎?有比那個酒館婊子漂亮嗎?之前你用醜女換掉大人看上的人,搞得他很不高興。」雷恩摸摸左眼下的疤痕。乳白傷疤由匕首造成,一路蔓延至下顎。「他沒膽子對你擺臉色,其他人可就不好說。」

儘管同為諾倫伯爵的藍衣衛士,法蘭克出身貴族世家,雷恩卻出身寒微,穿上藍衣的方式迥異於他人。他原本在赫爾莊園替伯爵看管鬥獸,九年前因護主有功,破例加入衛隊,從照料猛獸改為照顧髒衣和馬桶。直到艾利克斯鬧出人命,被伯爵送出都城「反省」,雷恩才迎來轉機。貴族少爺十分青睞這個能徒手壓制雄獅的隨從,讓他擺脫雜役,拾起長劍和尊嚴。

作為回報,雷恩對小少爺唯命是從。法蘭克篤定,假如艾利克斯命令雷恩解決自己,雷恩就會毫不遲疑地用覆蓋冰霜的利劍刺穿他的喉嚨。

我應該慶幸艾利克斯還畏懼我嗎?法蘭克心想。要是十年前,捏死雷恩就跟踩扁蜘蛛一樣簡單,可如今卻反過來。他愈來愈難掌控魔法,療者告訴他這是不可逆的,他遲早會失去他的火焰。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其他人會察覺這件事。到了那天,他將成為餘燼,逸散空中……

法蘭克抿了抿唇,抬眸望天,天空已經從霧灰轉為深灰色。「走大路。」他命令:「我不想冒險。」

「走大路?」雷恩冷冷地微笑。「爵士,你應該會算數吧?從大路到神殿區,用騎的也會超過半個鐘頭。敢問你是想害死我?」

走巷子才會害死你,還有我。「有人跟蹤我們。」他回答。打從踏出府邸,法蘭克就隱約感覺有道炙熱的視線在暗處窺伺他們。為此,他把雷恩和少女留在酒館旁的巷子,獨自去尋找,卻無功而返。

衛士漫不經心地環顧空曠街道,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往左側屋頂丟去。頓時,鳥聲啁啾,成群雀鳥振翅飛起,掠過幢幢房頂,化為滑行於天際的小黑點。

雷恩輕蔑地瞟了法蘭克一眼,嗤笑道:「小鳥而已。爵士,敢問你把鳥認成人了?」

「我不會認錯。我懷疑是獵手。」法蘭克堅持己見。

「哦,真的嗎?半年前你說過同樣的話,結果呢?那只是一條瘦巴巴的流浪狗。上個月是一隻老鼠。一週前終於是人了,但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老乞丐能構成什麼威脅?臭死我們?」雷恩咧嘴一笑。「爵士,你在怕什麼?所有人都說你的劍術和魔法是藍袍子裡最厲害的,區區獵手對你來講算什麼?」

「雷恩,謹慎不是壞事。」

雷恩聳聳肩。「我不在乎獵手,他要是敢出現,」他比了抹脖子的手勢。「我就砍掉他的頭去領賞,也許還可以順便看看爵士是不是跟大家所說的一樣。熊熊燃燒的長劍聽起來充滿威力,我可不希望只有我沒見過。反正我會走巷子,爵士你要是會怕,就走你的大路。」

他牽馬折返。法蘭克只好跟上去。窄巷暗沉沉的,蹄聲鏗鏘不絕。法蘭克感覺到那道視線緊咬著他們,像頭蟄伏的野獸,四下張望卻只看見或尖或平的深色屋頂和炭灰天空。直到踏出巷子,法蘭克才鬆了口氣。他走到雷恩身邊,指著花店的位置,正要開口,就聽見石子落地的聲音。

法蘭克回過頭。巷弄中,出現一個渾身漆黑的人,身形纖細,不似男人。她低著頭,他無法看見對方的臉,只看到幾縷金髮自兜帽邊緣垂落。

法蘭克戒備地抽出長劍。

「你是誰?」他厲聲喝道。

「芬里爾的狼。」她說。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

雷恩推開法蘭克走上前。「獵手。」他扯下右手手套,往旁邊一拋,然後抽出佩劍。冰霜從他的掌心攀爬至劍柄,再蔓延至劍身。「爵士,總算給你矇中啦。」

他用嘴扯下另一隻手套,鬆口讓它掉落地面,然後舉劍,劍尖直指獵手,劍身在暮色中流轉冷白光彩。

他大步踏進巷子裡。

「雷恩,退後,離開巷子。」法蘭克喊道。火。他將魔力送往掌心,前額像是被插入燒紅的烙鐵,滋滋作響,冒著的白煙擴散開來,填塞整個頭顱。他感覺到魔力奔流骨血之中,然而指尖只蹦出點點星火。

雷恩又往前跨了一步,揮劍劈向獵手的脖子。劍尖擦過巷壁,削去一搓金髮。

「雷恩,退後。」法蘭克提高音量。火。我的火焰,我的力量,回應我。「把她引出來。」

雷恩置若罔聞。他又逼近一步,伸出左手。法蘭克確信獵手能夠輕易閃開,卻任由雷恩抓住外袍。

「去死吧!」雷恩笑著大喊,高舉利劍——

正當法蘭克以為一切塵埃落定,聽見硬物擊碎冰面的聲音。冰晶四濺,佈滿冰霜的長劍陡然墜地,發出一聲巨響。藍衣衛士緩慢地跪了下去,往後一躺,就不動了。

法蘭克看見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喉嚨上。

獵手彎腰抽出匕首,往雷恩的衣服抹幾下,抬頭盯著法蘭克。雕刻狼面的銀面具遮住她的臉孔,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踏過衛士的手掌,朝法蘭克走來。他又聽見碎裂聲,就像是踩扁一隻蜘蛛。那陣細微的聲音伴隨微弱光線,漸漸散了開來,融進黑暗之中。這時,他終於感受到暖意在掌中躍動。

火舌竄上劍刃,燒破漆黑。法蘭克.米倫昂然挺立,緊握手中忽明忽暗的利劍。

火光映照下,獵手的雙眼宛若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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