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序章-some nights

      夜雨淅瀝作響在身後,進到屋內關上門的瞬間,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繃緊的神經在被冷寂攀上後逐漸放鬆,取而代之的卻是綿長的疲憊感。

      計歸期深深吐出一口氣,像是吸菸者將煙霧吐出,但密密麻麻的無力還是包攏著他,像無法逃脫的網。

      抬手扯開了束著的髮,微微拉扯頭皮的痛感,讓計歸期皺了眉,髮絲一下垂落在頸邊,被撩回耳後,銀色的耳骨環反射一瞬水晶燈的光芒,又消隱在烏黑的間隙。

      他無意識地摩娑著左耳耳骨的銀環,步至沙發前,將大衣脫下掛至椅背上。

      彷彿躲入誰的懷抱,計歸期陷在沙發裡,雙眼盯著漆黑電視螢幕裡倒映的人。

      似他又不似他。

      多日晚歸熬夜,隔著不甚清晰的倒影,也能看出他的疲態。

      「不要再熬夜了,你一晚睡黑眼圈就好明顯。」如同告誡自己,耳畔出現低語。

      黑幕反射的不是想像中的計歸期。

      儘管這副鬆懈的模樣,沒有誰能夠看見,但浮現此刻想法的他,就像是在期待有誰注視著自身一樣愚蠢。

      他閉上眼,向右滑下,任由沙發承接整個身體,拒絕再與那個陌生人對視。

      夜間模式的燈光,不如白日那麼明亮,穿透眼皮的時候卻依舊使人感覺身處鎂光燈下,所有他不欲人知的想法,在只有他的冷色調空間裡喧囂灑落,刺得眼睛有些酸澀。

      曾經讀過的物理學突兀地浮現腦海:光的直進性。

      那個人也是,一往無前就像此刻上方照著的燈光,將他照得一覽無遺,藏不住他的懦弱。

      在他凌亂妄想的腦海裡,那個人的名字是因使用頻率過高,而被加粗放大的關鍵字。

      計歸期抬手遮住雙眼。

      「不要再想了……」就連投降似的自言自語也可笑地模仿著那耳畔低語的句式,針尖般戳破了他故作的平靜。

      白熊效應。

      克制的理性敵不過感性主宰的念頭,愈是壓抑、告誡自己,腦中就愈頻繁出現與之相關聯的畫面。

      最後,計歸期只能自暴自棄地放任那些場景湮沒他。

      「……你在想什麼?」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這麼問。

      睜眼,溫熱的胸膛貼上,只是失神一陣,他就被人欺身壓在沙發上。

      心臟過速地跳動著,讓計歸期產生了一種世界正在陷落的錯覺,腦中的警鈴響徹,直到他抬眼看見那張臉,才意識到敲擊著胸口皮膚的不是警惕,是近乎卑微的狂喜。

      原先放在身側的左手被牽了起來,貼上面前輪廓分明的臉龐,計歸期渾身猶如被火舌親吻,散發著高溫,在那人引燃的船裡目眩神迷地晃盪。

      計歸期好一會才勉強能夠回過神,指尖不自覺地碰了碰眼前人的臉頰,艱難地問:「你、你怎麼在這?」

      男人輕輕笑了,側過頭去親吻他左手掌心:「我一直都在這。」

      騙人。

      這是計歸期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但他隨即為這個念頭愣在當場。

      我有資格這麼想嗎?計歸期這麼問自己。

      「你愛我嗎?」男人像是不滿他的沉默,磨蹭著他的掌心問道。

      就像犬類,圍繞在主人腳邊,將頭湊至主人曖昧捉弄的掌下,乞求寵愛。

      說愛啊!

      腦中有個聲音在呼喊,彷彿為了逃避回答,計歸期更仔細地聆聽那呼喚聲,懇切地不斷重複著,愈來愈大聲,夾雜哽咽責備他。

      說啊!

      他在男人的懷抱中,只能愣愣地看著對方,啞著嗓子開口:「我……」

      說我愛你啊!

      到了此刻,就算不再側耳傾聽,計歸期也早已認出來那呼喊聲—是他自己的。

      計歸期傾前欲擁緊眼前人的那瞬間,那人似被撲滅的火焰一般消失在殘存餘溫的空氣中,徒留他賭在喉頭的愛說不出口。

      身子若拉滿的弓被驟然放開,他緊繃的背脊貼回身下的沙發,冬日裡冰冷的布料表面被他的體溫熨燙出驚人的溫度。

      「哈啊……」沙發上的計歸期仰起頭,細長的脖頸上青筋微微凸起,在一片雪白上異常顯眼,他喘著氣,白光刺進視線,雙眼瞪大,眼角綴著控制不住流出的淚水。

      ……是夢。

      直到淚珠承受不住引力的牽動洇入灰色布料的那刻,他才恍然。

      計歸期粗魯地抹去臉上的淚痕,試圖要站起卻瞬間腿軟,右手搶在雙膝跪地之前狼狽扶住沙發前的矮几,將原木桌上堆疊的書本碰亂。

      閉了閉眼,才忍住喉頭要出口的髒字。

      為什麼總是這樣莫名地想起一個人?

      計歸期站在淋浴間,熱水由上而下包覆全身,乾溼分離的玻璃門已經全是霧氣,仍想不透。

      他像是上癮一樣,情緒或是狀態到了極限,就無法克制地想起那人。他的喜怒哀樂,壓力或者疲憊,都與記憶中那個人糾纏,就連情慾,也逃脫不了。

      從方才驚醒就刻意忽略掉的,因夢見那人而產生的興奮,在情慾二字浮現腦海的剎那成倍放大。

      計歸期挪動腳步,背靠上牆面的瞬間,哆嗦了一下,浮想著夢中那片厚實的胸膛,近乎掙扎地閉上了雙眼。

      擦著頭髮踏出浴室時,不知是擺放位子的關係抑或是其他原因,電視櫃上的菸盒看起來異常顯眼。

      每一次他洗完澡走出浴室,總會被那思考過無數次卻仍沒能丟棄的菸盒吸引視線。

      計歸期討厭菸味。

      小時候他不喜父親抽菸,就總把菸盒藏起來,父親每回找不到菸盒,就知道是他幹的好事,卻從來沒問,只是無言尋找,未果後放棄。

      那些菸盒被藏起來的日子裡,父親都會特別煩躁,讓計歸期總懷疑,父親是不是其實在吸毒。

      於是更不敢將菸盒拿出來,就算很擔心父親會因此教訓他,幸好父親從來不會。但是他也明白,隔天父親就會重新買一盒菸,繼續活在他那煙霧繚繞的飄渺中,假裝母親還在。

      如此厭惡菸味的他,此刻卻濕著頭髮坐在陽台前,回憶那個人寬厚的掌在黑夜裡護住火光,煙霧在指尖升起的模樣。

      男人知道他的喜好,所以每次都躲在陽台的最角落,身軀傾前靠著窗台觀察風向,夾著煙的手伸出窗台之外,離他遠遠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依舊緊緊盯著他。

      這是出現在他夢中不知多少次的場景。

      計歸期手裡把玩著菸盒,低笑出聲。

      簡直是任誰來看都覺得可笑抵牾的行為,不抽菸的人,卻有丟不掉的菸盒,好似他繼承了父親以菸思人的惡習。

      他抗拒失控,喜歡游刃有餘,在忙碌推動策畫的日常裡可以毫不費力戴上的面具,在某些夜晚,卻連裝作平常心都沒有餘力。

      及至此刻,計歸期才不得不承認,那人是他最難解的矛盾,是他厭恨一切讓人上癮事物的同時,怎麼也戒不掉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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