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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識於那年夏天

對於未滿五歲的溫紅來說,炎熱的太陽公公就是她不喜歡夏天的原因。

也許還有些別的理由,但現在,她只是單純地相較其他季節更討厭夏季。

不過在千禧年的七月七日那天以後……。

正午過後,艷陽高照。

吃過午餐的溫紅,被媽媽領出了舒適涼爽的冷氣房。

好熱喔,媽媽要帶我去哪裡啊?溫紅不愉快地想著,小臉上擺滿了不情願。

可惜,也許是表情被瀏海遮到了,又或者是身高對於在場的成年人來說過於矮小,總之,沒人注意到她情緒上的不愉快。

溫紅媽媽一邊牽著溫紅的手一邊撐著陽傘,帶著溫紅上門拜訪一家年齡相近,也有女兒的鄰居。

簡單寒暄幾句過後,兩個小女孩被兩位媽媽湊在一起,媽媽們坐到一旁談論她們大人的事情。

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茫然失措的溫紅這時候才注意到,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被轉移注意力的她,瞬間忘了剛剛的不滿,轉過頭看向那個低頭、雙手抓著玩偶的女生。

然而,即使溫紅就在她身邊,她也沒有要理會溫紅的樣子,只是默默看著手裡的玩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溫紅沒有發脾氣,依然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對方,任由時間流逝。

人們總是忽視那些對他們來說沒那麼重要的一切。

此刻的溫紅沒有比那個玩偶更重要。

「妳怎麼哭了?」

下意識淚流滿面的溫紅,被人提醒後,才發現自己哭了,媽媽說過手很髒不可以揉眼睛,可是我忍不住……。

先前對溫紅不聞不問的女孩,看著站在前面哭的溫紅,又看了眼玩偶,沒有放下手上的玩偶,起身問道:「妳被拋棄了嗎?」

溫紅愣了一下,抽抽搭搭地:「擤、嗚……包寄自者某意子(拋棄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需要然後就丟掉了。」

「嗯……我不機道(我不知道)……。」

「妳看,就像這個娃娃,」她將娃娃舉起,靠近溫紅。

溫紅認出這是一隻兔子娃娃,因為長長的兔耳朵,但是本來應該白白的身體和尾巴看上去都灰灰的,而且,黑色的眼珠還少了一顆。

「因為它髒掉了、壞掉了,所以別人不要了,我媽媽看別人要丟掉,覺得很浪費就給我了。」

這個人沒有笑,也沒有皺眉毛,溫紅分不清楚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知道沒有感覺到惡意。

看著不說話的溫紅,女孩又問:「妳也是嗎?」

「什麼?」

「因為妳髒掉了或壞掉了,妳媽媽不要妳了,我媽媽會覺得浪費,所以要把妳給我啊。」

「……妳會拋棄這個娃娃嗎?」

「給我的就是我的了,我不會拋棄屬於我的喔。」

「那妳也不會拋棄我嗎?」

「妳是我的我就不會拋棄妳了嘛。」

「那我是妳的,說好了不會拋棄我喔!」

僅僅口頭約定還不夠,要互勾小指蓋章,然後發誓不會違背彼此的諾言。

不久前還緊繃僵硬的面容,伴隨著眼角、臉頰上尚未乾涸的淚水,展顏而笑如同冰塊消融的溫紅,自己都不曉得,以前有沒有這麼開心過。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夏天也可以很快樂。

說不定在她心裡,早就有種注定要被拋棄的預感,聽到有人對她說不會拋棄她,大概就像是懸浮在高空中,心知肚明一定會墜落,忐忑不安的時候,終於瞭解底下有個安全氣囊墊吧。

「妳眼睛紅紅的,看起來比這個娃娃更像兔子,娃娃跟妳,我更喜歡妳。」

「那妳可不可以只喜歡我,不要喜歡娃娃,也不要喜歡兔子了……。」

「妳喜歡妳爸爸媽媽嗎?」

「嗯──喜歡……。」

「等妳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只喜歡妳,這樣才公平。」

「好~」

「對了,我叫田米,就是十外面一個方塊和十上下各一個八。妳呢?」田米邊說邊放下玩偶,用兩隻食指比劃給溫紅看。

「田米……是像糖一樣甜甜的嗎?」溫紅不太確定。「我是溫紅,溫暖的紅茶的意思。」

田米稍微考慮了一下:「嗯……那就叫我糖糖吧。」

冷暖、潘九淵瞥了幾眼,見兩個小朋友有說有笑的,一致認為沒有必要額外關注溫紅、田米的相處,順著話題又聊了起來。

「看妳頂這麼大的肚子,預產期是這個月了吧,性別驗過了嗎?」

「是啊,醫生說大約中下旬,還好是個男孩,真的不想再生了。」

「不是都說『兩個孩子恰恰好,男孩女孩一樣好』,我們家也是一男一女剛剛好呢。」

「哎唷,說是那麼說,實際上還不是每個公公婆婆都要求要有個兒子傳宗接代?」

「也是啦,其實我們家第二個也是意外有的,不然本來打算一個就夠了……那妳到時候要生寶寶,女兒給誰帶呀?」

「先給我先生照顧看看,實在不行再拜託我父母或公婆那邊吧……本來有上幼稚園可以寄放一下,現在剛好放暑假就沒辦法了。」

「要是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先放我這,我們鄰居嘛,互相幫助理所當然囉,兩個小女生也同年,可以互相做個伴,到時候一起上小學也是好朋友了。」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妳了……我也過意不去,還是算了吧……。」

「不會啦沒關係,養兩個養三個差不到哪去的,孕婦最大,不要煩惱那麼多,安心養胎就好了~」

沙發那邊說說笑笑的媽媽們,以及坐在鋪著拼圖軟墊地板上的溫紅、田米,皆共處一客廳,大人們也並非放低聲量在耳邊講悄悄話,她們方才談論到的事情,其實小孩們都有聽到,可能認為女兒那麼小,也聽不懂她們的話,又或許就算聽得懂,她們也不在乎吧。

媽媽們嘰哩呱啦的對話,溫紅大概知道的就是:糖糖的媽媽要生一個小弟弟了。

哥哥說過,我是從媽媽的大肚子裡面生出來的,那糖糖的弟弟,應該就是,從糖糖媽媽的大肚子生出來了吧?

溫紅迫不及待地想跟田米分享她聽到的秘密,整個人撲到田米身上,嘴巴貼著臉頰小小聲說:「妳媽媽要生弟弟了!」

田米看上去有點驚訝的模樣,穩住自己沒有被溫紅壓倒,看了下與溫紅如同擁抱的姿勢,沒有拉開距離,反而舉手抱住了溫紅,然後注視著溫紅還有些微紅腫的眼睛,也輕聲講:「我早就知道了……。」

又是那副既沒有笑,也沒有皺眉毛的神情,明明一模一樣的臉,溫紅也不知為何突然能分辨出來,情緒感染似的難過了起來:「妳不高興呀……。」

田米緩緩將下巴靠上溫紅的肩膀,兩隻小貓完全黏在一起,目光飄向另一邊臉上充滿喜悅的潘九淵:「嗯,我不高興,但我媽媽很高興。」

看不到田米此刻臉上什麼表情的溫紅悶聲道:「要怎麼樣妳才會高興呢?」

稍稍退開上半身,田米盯著溫紅,反問:「我高不高興跟妳有什麼關係?」

「唔──我不知道……但是看到妳不高興,」溫紅皺著臉嘟嘴:「這裡,就覺得很不舒服……。」左手掌心抵在鎖骨下方。

田米看了一會溫紅胸口上的手,又看了一會溫紅臉上難受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維持相同的狀態看著溫紅好一陣子。溫紅動都沒動,乖乖等待田米的反應。

半晌,回過神來的田米,先是再次抱了下溫紅,不等溫紅有任何舉動,撐著地面立直,隨後左手握住娃娃,右手拉起溫紅的左手:「我們去我的房間吧,比待在這裡好多了。」

那天下午,她們在田米的房間裡讀童話故事書,田米翻閱著附有注音符號的二手格林童話,念了很多本給溫紅聽,溫紅已經沒印象是哪些書,以及當時田米到底高興了沒有,但她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那年夏天遇見了一個,永遠不會拋棄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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