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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一)

「韶紅院,沉香榭,殘梅經雪沾冷冽。琉璃青,瓔珞緋,孤影獨留不復歸。」

醉月樓的戲台上,身著青衫的老說書人朗朗道起了京城裡最廣為流傳的故事,滿屋子的人吃酒喝茶,話語聲嘈雜,能抽空留一只耳朵聽那說書的便屈指可數。

小二迎了個黑衣高挑的年輕人到雅位落座,那人手持一面流蘇潑墨扇,濃夜似的黑髮用綢緞隨意束起,他生得清瘦蒼白,桃花眼裏擒一抹恰到好處的倦意,將他整個人都渲染得多情。

老說書人在唾沫星子裡試圖將那早已講到爛熟的故事描摹得更加繪聲繪影,可惜眾人並不領情,只有雅座旁一個外鄉客漫不經心地問道:「韶紅院?那是什麼地方,青樓妓館麼?」

「這你可不能亂說。」雅位上的人挑了個愜意的姿勢坐下,慢慢將他的扇子一攏,一雙含情眼裡似笑非笑,「『韶華易逝,紅塵如舊,人寰瑣事,難逃其中。』韶紅院知天下事的本領,可比你口中的青樓妓館要強得多,就連君上若是想探誰的底,也只消去韶紅院走一趟便行。據說那兒機關遍佈,樓閣整密,就是碰巧給你走了進,那也是闖不出的。」

「那韶紅院豈不是湮京裡最神秘的地方了?」

「韶紅院是頂神秘。」年輕人抬手沏茶,「不過韶紅院少主過幾日辦成年禮,罕見地要開院宴客,倒也不算真正嚴絲合縫。若要說有什麼地方更神秘⋯⋯」

「京城裡還有那樣的地方?」

「興許有呢。」那人笑道:「你聽那老兒說的書,長孫琉珞的沉香榭不就算麼?」

說起長孫琉珞,那雙秋坡蕩漾的目中隱隱多了點晦澀的情意,不過似是有意隱藏,他斂了斂秀長的眉,把他的扇子又重新張開。

「但真要說的話,這世上最神秘的,到底還是人心。」

韶紅院內,一眾弟子端著瑾木方盒,正匆忙穿過垂花門往內院步去。

「放這兒。」長孫如英一邊清點,一邊朝旁問道:「前院還有餘下的麼?」

「回掌事的話,還有一些二公主送的緞子。」

「都拿進來。」

身為韶紅院的掌事,長孫如英的衣著實在過於樸素了些,他身形頎長,再罩一件暗紅色的外衣,便像將他整個人都擰成一條繃緊的旗竿,恰巧他又接連幾日沒睡好,雙眼底下青的嚇人,實在是一只累極了的旗竿。

長孫如英顯然連脾氣都繃到了極點,一旁立著的少年們個個僵直著身子,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不小心影子歪了,又要被抓去扎馬步。

長孫如英一再確認後終於吩咐道:「將緞子直接拿到後房去,除了書冊抬進西廂,其餘的便留在這兒等院主確認。」他將禮單草草捲起,抬手捏了把眉心,「見到少主了嗎?」

等了半晌,見無人應聲,長孫如英又道:「那見沒見著喻景沉?」

少年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開口:「回掌事,喻公子一早下山了,應該又是去聽戲。」

長孫如英疲倦地擺了擺手,那群青白色長衫的弟子們便整齊地行禮退下,魚貫穿過後廊的時候正巧迎來了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見過少主。」

姜錦瀾抬手示意,一雙澄亮的眼睛裡笑意盈盈,他大步朝長孫如英走去,咧嘴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二舅!你忙完了呀?」

長孫如英見了他,這才收起方才沉肅的模樣,緩聲道:「嗯,你來得正好,我已讓人將今天新送來的書卷拿到你房裡了,晚點兒去看看吧。」他順手理了下衣襬,同姜錦瀾一個方向走,「吃過午飯了麼?」

才說完,便看到姜錦瀾手上那一只沉甸甸的食盒。

「剛剛陪爹爹吃了一點,今天食堂裡有魚豆腐,我帶些去給小舅嚐嚐。」姜錦瀾道,「二舅還沒吃?」

長孫如英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原先和緩的語氣跟著冷了下來,「我晚點隨意吃些就行,倒是你,別老往山下跑,成日裡就知道在他那裡鬼混。」

饒是姜錦瀾那樣不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也辨得出長孫如英只要一提到那位「小舅」,便猶如被觸犯到逆鱗,一點好臉色也不肯給,更別說長孫如英甚至連名字都不肯直呼那人。

姜錦瀾收斂了些臉上的笑容,安分道:「我知道,我不待太久,下午便來幫你的忙。」

長孫如英:「你即將成年,日後便要多擔些院裡的差事,也該收起玩心了。打混摸魚的事,以後少做些。」

「我也沒老是摸魚,你要求的功課每日可都有按時完成。」姜錦瀾偷偷打量著他二舅的面色,「要說不務正事,你還不如去罵喻景沉呢,他才是一天到晚閒得慌。」

長孫如英沉聲:「你們身份不同,自然不能放一塊兒比較。你將來是要接替院主之位的,而他——」

他話沒說完便驟然停頓,不知是想不出好的措辭,還是覺得背地裡論人是非不是君子,他不重不輕地拿著方才禮單捲成的紙捲敲著掌心,嘆了口氣:「罷了,不說了,你也就剩幾天的時間可以玩兒,我不攔你,只是你自己要知道分寸,別糟蹋了我跟你爹的一份苦心。」

姜錦瀾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又怕長孫如英還要繼續碎念,便搶先說道:「我知道的!我怎麼會辜負了你跟爹爹呢?哎,二舅,你不是還未用飯呢嘛,趕緊趁食堂收拾之前去吃點東西吧,我很快回來找你!」

說完他也不等長孫如英回答,便一溜煙跑了去。

下山的石階兩旁,每五十級便有青石像坐鎮,那石像長得像狗,只有成人的膝蓋高,生了一雙渾圓的大眼睛跟兩個尖長的牙齒,看上去雖有些微不協調,但也說不出哪裡怪,就是夜裡顯得瘮人了點。姜錦瀾往常只有白日裡敢走這條路,每每也是目不斜視三階並兩階地走,今日卻見那一個個石雕頭上都被放了朵大紅色的錦花,平時瞪得人發怵的眼裡似乎也多了些無奈,竟是十分可笑。

姜錦瀾走著瞧著,心情甚好,步伐便慢了下來,他一下晃到了其中一個頂上開花的可憐鬼旁邊,輕輕拍了拍它光禿的後腦勺,「你也有今日,不過畢竟我過生辰嘛,只得委屈委屈你啦。」又將它頭上歪斜的紅花仔細擺正,頓時覺得以往青面囂張的石頭好像也不可怕了。

再過幾日便是他的十八歲誕辰,為了應付這個大日子,韶紅院上上下下日日忙得不可開交,處處是張燈結綵,應接不暇。原本按姜院主的性格,往年無論是他自己或寶貝兒子過生辰,皆是一切從簡,意思到了便好,但成年禮在南瀛實在是格外重要的日子,即便清簡持家如姜院主,也不得不多費些心思。

以中原諸國的習俗,一般男子二十弱冠才算成年,女子十五及笄方可結親,南瀛人卻是不論男女都是十八歲辦成年禮。尤其南瀛民風奢靡,湮京裡的名門子弟更喜歡把成年禮辦得盛大,不只為了彰顯身份,也因為這些紈絝當真把花錢視為最頂級的享樂,白花花的銀子撒下去,那才有真正「長大了」的感覺。

姜錦瀾雖不愛花錢,但也愛熱鬧,因此自然期待著成年禮的到來。不僅如此,「成年」對一少年來說的意義也遠不止熱鬧二字,它還代表著成熟,代表了經過時間淬煉後已能獨當一面,更代表原先被護在父親身後的孩子已經具有手握重劍的力量。

姜錦瀾出神地想著,手不自覺撫上腰側的配劍,那把銀絲長劍自他開始練武以來已伴他多年,劍柄處因為長時間的持握早已沒了光澤,顯然不適合再繼續襯在少年郎的身側。

「不知道爹爹之前說成年後要新送我的劍什麼時候交予我。」姜錦瀾小聲念叨,忽見遠處一個黑色身影持扇而來,正是方才在醉月樓喝茶的那位年輕男子,姜錦瀾見著他便喊:「喻景沉,你跑哪兒去啦,我二舅正找你呢。」

喻景沉懶懶地搖著他的扇,「本公子不如少主勤勉刻苦,自然是趁著掌事忙碌,下山躲懶去了。」

「你倒是好意思。」姜錦瀾本想刁難幾句,卻不料喻景沉如此坦然。他無處發難,便只好訕訕道:「時候還早,你現在馬上回去,估計二舅也不會太為難你。」

喻景沉欠了欠手,依舊是那張略帶倦意的笑臉,「少主教訓的是,我這就上山。只是不知少主上哪兒去?」

姜錦瀾:「去沉香榭。」

喻景沉「哦」了一聲,「在掌事正忙的時候?」

姜錦瀾:「⋯⋯」

喻景沉見他心虛,也只是一哂,道:「少主肯定是有什麼苦衷,才會拋下焦頭爛額的掌事,偏要下山找小師叔,對的吧?」

還真沒有什麼苦衷。

姜錦瀾素來覺得喻景沉難對付,比起愛子心切的姜院主跟一板一眼的長孫如英,捉摸不透的喻景沉更讓他如臨大敵。他總覺得眼前這人就是個心機深沉的壞東西,偏偏這壞東西又挺能裝,只在私下偷與他作對,表面上總是乖巧的很,幾乎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公子。

姜錦瀾不解,他多數時候同喻景沉相處起來也算相安無事,甚至偶有鬥嘴聊笑的時候,但不知怎的,只要扯上跟他小舅有關的事情,這位「好公子」就總是要在得饒人處不饒人。

「⋯⋯少主?」喻景沉歪過頭,「你怎麼走神了?」

「喔、嗯,對。」姜錦瀾回過神來,把手中的食盒拿起來晃了晃,「我就是怕小舅沒按時吃飯,去看看他。」

說完他就要與喻景沉錯身而過,卻聽喻景沉不輕不重地擱了一句:「你待那位撿回來的小舅是真好。」

「你他媽也是撿回來的呢!」姜錦瀾回頭罵了一聲,只收獲喻景沉一個不帶誠意的笑。他蹬著腳,頭也不回地拐進竹枝小路。

待到步伐聲漸遠,喻景沉才斂起笑,幽深的目光在小路盡頭那處寧靜苑落停留片刻,便撇開了眼,慢悠悠地上山了。

喻景沉在食堂裡找到了長孫如英。

「掌事,您找我?」他往長孫如英對面坐下,就看見不苟言笑的韶紅院掌事正嚴謹地從豆腐裡挑蔥花。

「嗯,有事讓你幫忙。」長孫如英擱了筷,抬指往眉心擰了一把,「我實在是累了,這個月的帳進進出出,有幾個需要核對的地方,我挪不出空間謄請帖,勞煩你。」

喻景沉道:「不勞煩,只是掌事別忘了歇息。」

長孫如英虛擺了擺手,「成年禮一日不順利結束,我一日不敢安睡。」他重新執起筷子,從碗裡揀了一只肥嫩的豆腐放進嘴裡,「好在只辦一次,不然我感覺陽壽都給他硬生生熬少了十年。」

喻景沉笑了一下,給長孫如英添茶,「會順利的。」

「但願吧。」長孫如英喝了幾口茶,又嚐了塊豆腐,神色微妙地咀嚼著。他向來挑食,不吃蔥蒜、不沾辛酸,會突然破例盛一碗灑滿蔥碎的魚豆腐,純粹只是好奇某人無論如何都要帶下山給他那個假弟弟嚐的到底是什麼味兒。

「豆腐今日味道不好?」喻景沉瞧他形如嚼臘,忍不住問到。

「沒有,我不愛而已。」長孫如英撇下筷子,「去後堂吧。」

臨時擺出來的桌案上凌亂,長孫如英就埋在那片凌亂裡,邊喃喃自語邊敲著算盤。喻景沉坐在另一邊,剛研好墨,就看到那串又臭又長的賓客名單。

喻景沉:「這全是要發請帖的?」

長孫如英拿指尖點了點桌面,「不是。」

喻景沉正要鬆口氣,就聽長孫如英又道:「還有一份,加起來才是全部。」

喻景沉:「⋯⋯」

喻景沉:「噢。」

他捏起筆,含情眼裡笑意全無,「這得寫到何年何月。」

長孫如英蹙著眉頭算了好半天,這才說道:「你左右也無事。」

喻景沉沒應,只提筆蘸墨,每寫完一封就劃掉一個姓名。他字如其人,蒼瘦遒勁,卻有個壞習慣是總愛在不該勾腳處勾腳,以至於縱使他筆畫鋒利,卻帶點稚氣未脫的銳氣。

「掌事,」喻景沉寫到一半,突然注意到有個名字被用紅筆圈起,「這裡有個圈起來的。」

長孫如英「唔」了一聲,「你姑且先寫,那是我考慮以後覺得不該請的,但還沒同院主商量,得今晚才能確認。」

正說著,一個弟子前來報道:「掌事,院主說他接下來要見客,估計得花二三個時辰,讓您有事替他決斷、或待晚上再與他商議,如果有人要找也請您先幫他攔著,正院暫不放人進。」

長孫如英:「知道了。」

小弟子拱手而出,青色的衣袍掃地。

喻景沉倚著案,抬眼睨了下屋外天色,「見什麼人需那麼久。」

長孫如英卻忽然有些正襟危坐,「沒准得比你寫完還久。」

喻景沉瞧他似是知道來者何人,便細細玩味了起來,過一會兒才說:「我最多就寫到酉正。」

長孫如英正疑惑,就見喻景沉神色懨懨,輕聲道了句:「下山喝藥。」

他便也不多問了,只應了聲,兩人便各做各的,不再多話。

山腳下,一輛烏黑的鏤金馬車緩緩駛過,停在山路底端一塊斑駁石碑旁,石碑上刻著癲狂草書,隱約能辨出「韶紅院」三個大字。

從車裡鑽出一個全身黑漆的人,他隱在寬大的披風裡,手上戴一副皮質花紋手套,帽簷下是一只雕銀鬼面,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駕車的是個小太監,他扶著那人下了車,從車裡又摸出一個漆木盒子,便低頭跟在鬼面人的身後。

山下的緹衛見到鬼面人手中那隻銀牌,忙不迭要引人上山,卻不料那人倦倦抬手一揮,便徑自踏上了石階,像是熟門熟路,也不管身後那小太監捏著袍腳趕得慌張又大氣不敢喘一下。

石階很長,行至半山腰處的時候兩人間已經隔開了一段距離,小太監用袖子抹了把汗,抬頭卻發現他主子正停下來往山林裡看。

「大人、大人。」他匆匆跳了上去,跟著轉過頭,「那邊有什麼嗎?」

鬼面人微微掀起面具,在小太監看不到的那一側瞇了瞇眼,「故人。」

不待小太監反應,他便跨出長腿繼續往上走,面具好好地又扣回臉上,這次便沒在中途停頓了。

韶紅院的主院落在山頂,只一條石階小路供進出,小路以外是鬱鬱深林,隱約能聞溪水淙淙行過崖石,儼然有一點世外桃源的樣子。

入口處的緹衛恭謹地領著兩人往裡走,不時有成群的弟子經過,每每見到他們都是板正地行禮後整齊劃一地過,小太監拭著鬢邊淌下的汗,覺得這架勢有點像宮裡禁軍巡邏,把人光明正大地盯著似的。

鬼面人就沒那麼拘謹了,他腳步徐徐,卻一點沒落下前面的緹衛,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左瞧瞧右看看,倒像是提前進來參觀。

緹衛把人引到正院便退下了,小太監在門口停下腳,又小心地擦了擦懷中那只漆木盒。

「可以了,康祿。」鬼面人低聲道,從他手中接過盒子,「你在一旁守著罷,別瞌睡。」

康祿端端正正行了個禮,等人進去以後便直挺挺立在門外,正午已過,日頭斜斜地灑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曬得滾燙,他卻一動不動,像極了寺前那種眉目圓潤的石像。

所見之處,來往的人突然少了,感覺不再被人盯著以後,他便大膽了起來,睜著圓圓杏眼,將院子裡裡外外看了個遍。倒是沒什麼特別不尋常的地方,也不如傳聞中藏著會吃人的機關,甚至跟京城裡大部分的權貴世家相比,顯得有些過於樸素。

看完了牆跟簷角、花木樹草,這個冷冷清清的院邸就沒剩什麼供他打發時間的了,他只好紮穩了腳,又開始扮石頭,不動聲色地數著院子地的碎石磚。

他就這樣在門外站了兩個多時辰,等正院的門重新被人推開,已經過酉時了。康祿趕緊給裡邊的人讓出路來,又抹抹臉,跟到了鬼面人的身側。

「大人。」他小聲叫喚,「比預期的早些啊?」

鬼面人:「臨時起意,去訪故人。」

康祿想了想,覺著「故人」指的應當是半山腰住的那一位,關於那位的事,他或多或少也聽宮裡好事的人說過,知曉他脾氣不是太好,便道:「不會太臨時了一點?」

鬼面人輕輕笑了笑,抬手示意他靠近點,康祿便湊了耳朵過去。

「你不想想孤是誰。」鬼面人的聲音聽著有些涼,「孤一句話就能叫他從這兒搬回皇宮,放他流連宮外,只是因為孤不想因為綁著他而被他厭惡。」

康祿第一次聽他講起那位,沒承想是這種情慾壓抑的語氣,愣是嚇得哆嗦兩下,「君、君上⋯⋯」

當今好男色這種事情,在宮裡宮外多有流傳,只是康祿年紀還小,那位離開皇宮的時候他才在御膳房裡打雜,連君上都沒見過幾面,便是壓根沒想到關於兩人的傳言竟多有屬實。

鬼面人低聲哼笑,抬步往外走,康祿只得趕緊跟了上去,瞧不清跟前那人的神色。

石階在山腰處分了岔,一條不顯眼的竹枝小路將人引到林間,沒多久能見溪水奔行的來源,高低落差的苔石將水流匯成一汪清泉,有人依著清泉修建宅院,號曰「沉香榭」。

二人便沿著竹枝小路,行到底時看見宅院別緻的門面,木門嵌著一只玲瓏小鎖,沒有鎖孔,卻是由機關組成,能夠撥動。

鬼面人沒有急著去解鎖,反而停在門前,看著有些躊躇。

康祿道:「大人,不進嗎?」

鬼面人聽他把稱呼又改了回去,沒甚反應,只是抬手碰了下鎖扣,又摸過鎖扣旁的雕花,輕聲道:「萬一他不想見我呢。」

掩在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還是不見了吧。」

康祿:「?」

他一直明白自己侍奉的是個善變的主,卻沒想這麼善變。他此刻也不知君上到底是要人推一把還是攔一把,只好盲猜道:「不會不想見的。」

鬼面人哂笑,「你懂什麼。」

康祿:「⋯⋯」

康祿:「⋯⋯奴婢不懂。」

說著便給了自己兩個巴掌,鬼面人虛虛抬了下手,讓他別裝模作樣,接著終於紆尊降貴地敲了敲門。

良久,門上的暗檔動了動,露出一個狹長的縫,跟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

康祿被嚇得踉蹌一下,那對眼睛一眨不眨,看看他,再看看鬼面人,倏地又把縫闔上。

片刻後,袖珍鎖喀啦一聲解開了,一隻瓷一般的手推開門掩,只留側身寬的縫隙給人進。鬼面人跨步而入,康祿識相地杵在門外,門便又再次關上。

喻景沉下山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他瞇起眼,蒼白的長指捏著扇,輕輕磕在另一隻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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