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05

      此時齊故淵的腦袋已經徹底變成一團混亂的八寶粥。她才不是什麼新人,她是柳柳,是曾和陳柔依偎在營火旁邊度過無數夜晚,託付生死的夥伴。

      齊故淵睜大眼看著對方卻說不出半個字——這傢伙是陳柔吧?這傢伙明明是陳柔,她還活著,她真的還活著!可她為什麼不認識自己了?

      陳柔的頭髮稍長了,在頸子旁柔軟糾纏。這身土氣囚服掩蓋了她作為士兵的英氣與從容,整個人氣場都不一樣了。但齊故淵看得清清楚楚,陳柔的骨架、肩膀微微曲起的弧度,甚至是胸前配戴的菱形神眼,每一處細節都印證了她的身分。

      「剛來的,還新鮮呢。」大白攙扶齊故淵肩膀將她扛起來,「好像是來的路上被野狗整成這副德性了,妳快給她看看。」

      「把她扶好來。」陳柔將手掌貼上她的額頭,那掌心冰涼而穩定,沒有任何一絲破綻。

      怎麼回事?齊故淵的眼神幾乎要化為言語傾洩而出,無形無聲間質問著對方。

      如此明顯的訊號陳柔卻沒有接收到,自顧自地說,「好像有點發燒,但看起來滿有精神的。嘿,新人,妳叫什麼?」

      妳明明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生日、我所有喜好。齊故淵分明想這麼說——她分明是想這麼說的。

      「放開妳的髒手。」

      陳柔身邊一個嬌小的囚犯上下打量她。「呦,菜鳥脾氣挺大。」

      「算了萌萌,人家才剛到,緊張是正常的。」陳柔果真移開手掌,「看來她沒什麼問題。我是小隼,負責替囚犯治些小病小痛。她是萌萌,這裡的醫生,以後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都能來找我們。」

      「對,妳最好給我放尊重點。要是敢用剛才那種態度對我,我有一百種方法能弄死妳。」

      齊故淵沒有裡會萌萌,眼神自始至終都放在陳柔身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失憶了,還是有什麼理由不能認她?疑惑卻很快被狂喜覆蓋——陳柔還活著,這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大白因她激烈的反應而錯愕,她扣住齊故淵臂膀,乾咳幾聲,「嘿嘿,柳柳啊別太緊張。妳沒事就好,咱回去吧、回去。」

      說完她便拉著齊故淵往回走,想將她帶離是非的源頭。齊故淵自然不甘願,扯回臂膀還想上前質問陳柔。卻見對方連多餘的幾眼都不願留在自己身上,轉身和萌萌並肩前進。

      萌萌咕噥,「無事生非。」

      齊故淵停下腳步,看著陳柔的後腦勺慢慢遠離。

      以往陳柔總是望著自己,以至於齊故淵很少有機會見到陳柔的背影。那就像月球的背面、隱藏的人性,是從未被發掘的,陳柔的另一副面孔——也許她真的不懂陳柔。

      「別惹事!妳想啥呢。」大白再度扣住她的手腕,「妳們認識?說起來小隼是不是也是反抗軍來的?」

      齊故淵掙開大白的手,又回到一開始的冷靜。「不知道,不認識,看她不順眼。」

      大白嘆了口氣,「小祖宗呦,給我分這麼一個新人。」

      「我要一個人待著。」齊故淵匆匆走回A103牢房,關上鐵門自動上鎖。

      她捧了好大一把冷水洗到臉上,腦袋依舊無法降溫。

      她還活著。

      齊故淵抬頭看到鏡子,才發覺自己在笑,發自內心的笑。嘴角不顧乾裂的痛扯開,她的眼裡閃爍著光,陌生得幾乎要不認得自己。

      「我是對的。」小小的囚室裡,她喃喃自語的聲音若有似無,「她才沒有死。」

      那天,回來的人之中唯獨少了一個。

      「小隼呢?」齊故淵問向滿身塵土的同伴,他們一個一個跳下越野車,卻沒有人敢看她。「說話,為什麼沒載她回來?」

      「柳柳。」其中一個人走到她面前,「她……她說要替我們斷後——」

      「你們丟下她?」

      「不是!那時候警察已經將她上銬——」

      「你們怎麼能拋下她不管?」緊繃的理智瞬間斷開,齊故淵揚手將巴掌往對方臉上送,怒氣沒發洩出去就被楊嘉勇抓住手腕。

      「柳柳!」

      她瞪向楊嘉勇,「他們把陳柔丟在那!」

      「我知道。」他低頭看著她,「但他們也不願意,沒有人願意。就算妳在現場也只能空手回來。」

      「胡說!我絕不會丟下隊友不管。」

      「小隼被抓走已經沒辦法改變了,妳現在該做的不是責怪別人。」

      齊故淵無法理解,為什麼楊嘉勇能這麼冷靜?那可是陳柔,她了解教團、了解戰場。她幫革新會占領這麼多教團留下的資源,她帶領同伴穿越紛亂的地區,確保所有人的安全……

      她……她可是陳柔啊。

      楊嘉勇力量巨大,齊故淵花了好大的勁才掙脫他的限制。她一個個瞪視在場的臉孔,將無能為力的憤怒發洩在他們身上。有些人低下頭,有些人不甘示弱地回敬。

      齊故淵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革新會安插在政府的探子裡。一旦他們之中有人被抓,就算是被隔離在禁閉室裡,也能透過各式各樣的渠道向外傳遞訊息,再經由一個個線人輾轉傳回來。

      一開始,陳柔確實依照約定的暗號傳回報平安的訊息,齊故淵鬆了好大一口氣,接著開始緊鑼密鼓地籌畫要如何將人換回來。

      再隔一天,線人傳回來的消息卻是政府祕密開庭,以傷害及顛覆國家政權等罪名判處陳柔死刑。

      然後,便不再有陳柔傳出來的訊息。

      那代表著什麼?陳柔死了?不,其他人都太膚淺,怎麼可能讀得懂沉默之下的真相。

      真相是,陳柔背叛了。

      齊故淵很清楚,因為這是陳柔最有可能活下來的方法。

      滿腔怒火終於找到宣洩之處,燃燒著理智以支持生命延續。齊故淵變得急進、偏激,不怕死地申請調度到行動小隊裡。甚至在行動中誤傷平民——那可是他們的大忌。

      「妳明白妳犯了多大的錯嗎?」幹部將手撐在桌上,咄咄逼人。

      齊故淵看向一旁,從那張冷靜的臉上實在看不出悔意。

      「誤傷平民害革新會風評降低,我已經反省過了。」

      「革新會為了人民而存在,妳卻反過來傷了他們。這才是重點!」幹部猛力捶了下桌子,「妳想立功,我知道。但現在妳沒有機會了,妳的隊長職取消,讓楊嘉勇來管。」

      她似乎該憤恨不平,抗議自己應該有第二次機會。但她只是深呼吸,試圖排出淤積的無力感。好幾個月的煩躁與憤怒使她精疲力盡,她什麼都不想幹了,只想快些離開。

      「但妳的表現,我們一直看在眼裡。」他話鋒一轉,「現在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就看妳能不能好好把握。」

      幹部遞來一份文件,齊故淵想都沒想接過,那是一名陸軍中尉的檔案。

      「她當過很多軍官的白手套,功績派一半以上的貪腐證據都握在她手裡。」他壓低聲音,生怕隔牆有耳,會將肥肉叼了去。「但政府對狗從來都是用完就丟。她已經有交易的意願,只要能順利將證據拿到手,就能重重打擊那些政府軍的走狗。」

      在幹部興奮的眼神中,齊故淵垂著眼眸看那份文件。她的名字叫陳倩雯,照片裡的她長得很普通,像高中老師、像普通的上班族,就是不像為人洗錢的白手套。也許再過個幾十年後,齊故淵看起來也會和這個人差不多,畢竟沒有人生來便是壞人。

      「她現在在哪?」

      國家最高級別的監獄,關押了最兇惡的幫派分子、最狂熱的衛道者、最有影響力的政治犯,它的所在地也是一團謎。

      齊故淵將囚室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監視器後才回到盥洗台旁。她低下頭,將手指伸進喉嚨深處,激起反胃的本能。

      為了這一刻,過去好幾個月來她持續服用催吐藥,消化系統變得極為虛弱,無論吃什麼都難以吸收。

      胃囊激烈收縮,酸水湧入食道,直衝鼻腔。她趴在盥洗台上,滯悶感像要撐裂食道般從體內爬出來。

      咚,蠟丸掉進盥洗台裡,完好無缺。她捏碎蠟殼,比指節更小的定位器重見天日。

      訊號發送,從此刻開始,這座監獄的位置對革新會而言便不再是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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