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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二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也突如其来的停了。

林烟在看宋雨,期待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停在了那一句回答,不再开口了。

雾气四处蔓延,山里冷风倒灌,林烟被吹得一激灵,宋雨走上前将黑色皮夹克披到她身上。浓郁的木质香气还残存着男人身上的暖意,林烟不客气地伸出胳膊将皮夹克直接穿进去,松垮垮的,像是小孩在偷穿大人衣服。她刚想说声谢谢,就连连打起了喷嚏,好像感冒了。宋雨看着她,良久道:“还要继续爬山吗?”

“你呢?还要继续爬山吗?”林烟反问。

宋雨张了张口,似乎难以决断。

林烟用手背碰了碰自己额头,语气柔软道:“有点儿烫,能陪我下山找医生吗?”

宋雨站起身来,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温度并没有高得吓人,但她确实生病了。天色暗沉如墨,宋雨背着她找下山的路,起先她在他背上还能说说笑笑,后来下山的路还没找到,她就晕晕乎乎的直接昏睡了过去,差点儿带着他一起摔倒。宋雨抱着她行山路,走到分岔口,一棵被风拦腰折断的大树直接挡住了去路。

几个穿着黄马甲的工作人员正领着另一批失散的游客往过走,招呼着道:“来这边!有救助站安排!”

宋雨跟着队伍往前走,听到失散的游客们聊着八卦,暴雨引起的泥石流,好几个人都失踪了。他抱着林烟,感觉这个女孩轻得简直像是一缕烟,随时都会飘散在这茫茫重山中。一直走到搭建的帐篷处,宋雨怀里的林烟被临时组队的救援人员用担架抬起,一旁的工作人员不断询问关于林烟的资料,可宋雨除了她的名字,一问三不知。

尽管知道她最隐秘的身世秘密,但是两个人相识才不到一小时。

工作人员皱紧眉头,开始打量宋雨,要求他出示证件,宋雨没有。

就在工作人员思量着要不要找保安将人先控制住,林烟迷迷糊糊醒来了。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工作人员把表收起来,甩了甩快没墨水的圆珠笔,吐槽道,“来爬山居然什么也不带。”

“这叫轻装上阵。”一旁的小护士跟着吐槽道,“你出门不也是没带备用圆珠笔。”

“那哪能一样……”

工作人员和小护士打情骂俏起来,林烟自顾自地要下担架。她的脸微微发红,容貌明媚,像是迎风招展的烈烈旗帜,小护士忙扶住她,要她再躺回去,她却口气强硬坚持道:“我要爬山。”

小护士惊住了,应当是气得觉得好笑,半晌没说出话来,两人僵持不下,宋雨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对小护士道:“不爬山了,我带她下山。”

说来也奇怪,她病中总有倔强脾气,想要什么总要得到的,这会儿却乖乖任他牵住手,任他牵住自己的风筝线,游魂儿似地被他收了回去。她跟着他飘了一会儿,就又被他背了起来,脚步一深一浅地走下山。冷风一吹,她的理智回来了,问道:“不爬山了?”

“不爬山了。”宋雨的语气跟着她的语气一起柔软,“总有爬山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

“也是,那你接下来要去哪?”林烟被他背着跨跳过一个水洼,和他平心静气地攀谈了起来。

“哪里也不去,就跟着你。”宋雨微微笑了起来,面上伤疤酒窝带着腼腆的调皮。

林烟双手趴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想象着那张凌厉张扬的脸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是否和他说话时候的语气一般鲜活。宋雨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额发,问道:“林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树影婆娑,林烟给宋雨指路,带着他去了自己订下的酒店。

昏黄灯光下,她沐浴完包好全身走了出来,看到宋雨在翻看她床边的《利玛窦中国札记》,她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中国皇帝出行总是这样,遮掩得严严实实,不像是在自己国家,反而像是在敌国。”

宋雨不可置否,翻回她本来在看的那一页,倒扣回桌面上。

“千百年来没什么改变,这叫什么,传统文化的持续性。”林烟走过去,拿起那本书,对着那一页念道,“大臣们作威作福到这种地步,以致简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自己的财产是安全的,人人都整天提心吊胆,唯恐受到诬告而被剥夺他所有的一切。正如这里的人民十分迷信,所以他们也不大关心什么真理……”

“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改变的无力感是最痛苦的。”宋雨定定地看她。

林烟看回他:“有时候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早生一个时代晚生一个时代其实没什么区别,今天我们面对的问题,前人早就有遇见过的,后人也将会遇见,历史和未来是相叠的重复,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

“所以生命本无意义。”宋雨道。

林烟轻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刚入春的天气是乍暖还寒,山脚下的夜里更是寒气逼人。酒店中央空调运作得哗哗响,却没给林烟的身体添上一丝暖意,她埋在枕头里的脑袋微微发烫,感到一双手摸上她的额头,然后是冰凉湿润的毛巾贴了上去,迷迷糊糊间不一会儿那被肌肤暖热了的毛巾又被取走,再贴过来的时候又是冰凉凉的了。

身体内部的寒冷逐渐逼上口唇,她呼一口气都冷得直打哆嗦,可偏偏全身肌肤烧得滚烫。

她发着烧,想起来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发烧,也是淋了一场雨。她是故意淋的,忘了因为什么事同养父母起了争执,她倔强的不肯道歉,转身就往雨里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就快跑到大桥口了。黑色的布鞋突然走了过来,她抬头一看,湿淋淋的是个……林烟猛地惊醒,因惊吓不断喘气,床边趴着打瞌睡的宋雨迷糊间感受到她的动作,连忙抓住她的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口齿有些吐字不清地安慰道:“别害怕,有人陪着你,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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