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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尾魚〈來自十八歲〉(二)

「後來,我又遇見一個上班族男生,他都會請我吃飯、送我包包,還帶我上汽車旅館,可是我未成年,我跟他說我要考慮一下,他就生氣去找公司裡的大姊姊了。」

我打斷胡玖安:「這麼多男生糾纏你,想必很困擾吧?」

「是啊!最近還有個四十幾歲的企業老闆,說要包養我⋯⋯」

這些鳥事遠遠超出一個乖巧高中妹該有的際遇,一定有蹊蹺;而這些事,和她失落了二十三年記憶,把失憶當穿越,有什麼樣的關係呢?

眼下我只能先為胡玖安說明療程進行方式,並告訴她,如果確認她實屬失憶,會將肇因事件的相關記憶,改造為輕盈的金魚而後植回腦海。胡玖安表示沒問題,並且再次鄭重強調,她絕、對、沒、失、憶。

「既然沒失憶,妳怎麼願意來這裡?」我想到一個問題。

胡玖安抬起下巴:「隔壁的吳阿姨一直說我是失憶,她還說,只要我能證明我沒失憶,她就會介紹厲害的物理學家給我,想辦法讓我穿越回去,過原本的生活。」

我打從心底佩服吳記者,就在這時,圓圓推著器材走過來,並提醒我們:「小班班醫師,她還是高中生,可以自己簽同意書嗎?」

「昨天是我十八歲生日,我已經成年了!別猶豫了,趕快開始驗證吧!我得早點回到十八歲,我要準備考試,考上夢想中的生醫科系,讓爸媽開心!我覺得我穿起實驗白袍,看起來一定比這個大姊姊還要聰明漂亮!」

真是有自信的高中女孩兒呀!無論如何,療程終於要開始,圓圓幫忙胡玖安戴上儀器的頭罩。

「別擔心,這就像燙頭髮一樣,妳有沒有燙過頭髮呢?」圓圓對四十一歲的女高中生展現大姊姊的親和力,但胡玖安搖了搖頭:「阿姨,妳是說把頭髮燙得跟妳一樣嗎?我才不要,看起來好老氣哦!」

圓圓氣得吹了吹額前的瀏海,我忍不住笑了;圓圓才二十八歲,但她貪圖便宜,捨棄拉傑髮廊,跑去隔壁新開的店給準師練手藝,才弄出一頭老氣的花媽捲髮,怪誰哩?

「請召喚出胡玖安記憶體中,造成她認為自己穿越的相關事件與記憶,並將之複製、改寫、重塑,並再次植回胡玖安的記憶體⋯⋯」

我下了語音控制指令,機器轟然啟動,沒多久,管線發出震動聲,有一坨巨大的東西塞在連通腦部儀器與巨型水族箱的管路中,我手指飛快打出訊息加強推送,圓圓和我都屏息以待。

屬於玖安小姐的斑馬魚要現身了!

「咕嚕咕嚕⋯⋯」管路不斷發出聲音,但我並不擔心水管裂開,畢竟這套設備挺過了魚缸先生的療程,他因為承受巨大的創傷,擁有鐵達尼等級的斑馬魚,我至今仍記得那魚兒入水時,其他的小斑馬魚如何驚慌四散逃命。

然而胡玖安的記憶體,和魚缸先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水管膨脹到極限,我趕緊再次下達指令,機器手臂伸入水管幫忙,好不容易,噗通聲響起,我們終於聽到魚兒入水的聲音。

一定是隻超越鐵達尼的巨大斑馬魚——我原本這樣期待著,沒想到,只有一隻超小的斑馬魚。我一愣,過了一會兒,嘩啦嘩啦水聲接續傳來,無數隻小斑馬魚,猶如下班時間洶湧襲來的機車潮,集體躍入水族缸中。

圓圓和我都看呆了,她愣道:「如果每隻小斑馬魚,都對應到一位渣男⋯⋯」

「機器統計出來了!一共有七千三百隻,按照這數量,從二十一歲到四十一歲,每天遇到一位的話可以輪完,但這合理嗎?」我說著,很快地我就發現更進一步的異狀,這群小斑馬魚,一直緊緊靠攏著彼此,保持魚形的隊形游著,遠遠看,好像一隻大魚。

我隨機提取幾隻小斑馬魚,執行擷取記憶的功能。

儀器迅速投影出第一隻魚所代表的回憶:一名大學生模樣的男孩,揹著後背包,濃眉大眼、笑得有點壞,他看著少女時期的胡小姐,彷彿眼裡只有她;下一張記憶碎片中,胡玖安卻在街上目睹,他牽著其他女孩的手。

第二隻魚說了另一個故事:身著軍裝的挺拔青年,脫下綠色的軍帽,摸了摸自己的平頭,以炙熱的眼神看著玖安;兩人休假才能見面,難分難捨;然而,當青年進了旅館浴室洗澡,胡玖安卻發現他的手機跳出酒店小姐傳來的簡訊,還溫馨提醒下次預約消費的日期呢。

第三隻魚的記憶是關於一位身穿昂貴西裝、梳著油頭的四十代魅力熟男,他從一輛名車的後座車窗探出頭,對胡玖安招招手,名錶在腕上閃爍光芒,年紀雖有,卻仍然堪稱移動的費洛蒙;玖安上車後,卻在汽車椅墊夾縫處,撈出一條粉紅色蝴蝶結蕾絲內褲。

「這誰的?」胡玖安抖著聲音問道,前座的私家司機抖了一下,卻仍故作鎮定,假裝沒聽到。

「那是我家女兒的,從幼兒園回來時尿濕了,在車上換的。」魅力熟男淡淡回答,胡玖安失控大喊:「鬼扯,你女兒才四歲,怎可能給她穿丁字褲!」

驚愕之中,我緊接著又隨機抓了幾條魚,投影出來的都是類似的記憶,一再重複的深情甜蜜和背叛戲碼。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渣男,都有著同樣的濃眉大眼,氣質憂鬱冷峻,他們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年歲,而且我覺得此人有點眼熟。

「我知道了!」圓圓用力拍了大腿,她起身飛奔回櫃檯,回來時手上高舉一本最新出刊的知名八卦雜誌,她指著封面人物嚷著:「小班班醫師,就是這個人!他是L董啊!」

「誰呀?」

圓圓咻咻咻翻到封面故事報導頁面:「吼,妳平常都不看新聞,他是國內知名的企業家,L集團第二代,擁有高學歷加上男神儀表,根本是言情小說的總裁代表;他娶了V集團的千金小姐,結婚時在日本輕井澤別墅舉辦了世紀婚禮,被譽為王子和公主的結合,但是,就在昨天,他被爆出包養高中妹!」

「哇⋯⋯」

「這種醜聞讓不知多少女性讀者都幻滅了!」接著,圓圓為我唸出週刊報導內容。

「這個高中妹不知是小四還是小五,據傳L董還有一位交往多年的小三H女,是高中時期的戀人,也和正宮V千金是同班同學,三人糾葛多年,如今也是一枚超過四十歲的熟女,怎敵得過青春肉體的攻擊?根據L董的匿名友人表示,L董從小背負家族集團的期望,壓力相當大,獵豔是他慣常的紓壓方式,V千金早已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只有H女情關難過,始終守在他身邊,期盼有機會扶正⋯⋯」

「H女就是胡小姐⋯⋯在生日前後看到這種文章,對胡小姐是多大的打擊!難怪胡小姐會喪失記憶,以為自己穿越了。」

我搖頭嘆息,看著魚群說出我的診斷:「那些逐日累積的心痛、反覆受傷的記憶,一直以無數小斑馬魚的形式,散落在玖安小姐記憶層裡,彼此平安無事,隨著八卦雜誌出刊而聚攏在一起,終究一次損毀了她十八歲至今的所有記憶,我老爸說過,這就是『記憶癌』,還好吳記者把她介紹來這裡,不然會引發更嚴重的身心症狀呢!」

「那麼,她記得的渣男,就是這些斑馬魚的殘渣?」圓圓問道,我點頭肯定她的說法。

胡玖安渾然不知我們在討論什麼,兀自在診療椅上睡得香甜,我感覺心裡一陣痛,我低聲道:「胡小姐,請放心交給我!我一定幫妳恢復記憶並且減少心痛!」

我轉動頸椎,拉伸一下手臂,接下來,我要把這尾斑馬魚,變身為美麗且不受傷痛記憶所苦的金魚。

我雙手熟練地在鍵盤上飛舞,敲出適當的指令,這些小斑馬魚黏合成一隻巨大的斑馬魚;但是,很快地我就發現,牠們無法進行變身金魚的下一步驟,因為,這隻斑馬魚的兩隻眼睛上各有一團白色的東西,讓牠頻頻撞上玻璃魚缸,無法聽從指令行事。

這兩團不知名的東西黏著力相當強,我動用機器手臂,費了好大的勁,才順利移除。

「這到底是什麼?」機器手臂將這兩坨東西送至玻璃缸前,我和圓圓湊上前,仔細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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