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壹、廣之門(1)

再過幾個小時,大家就要散了,三天兩夜八千五不是筆小數目,但在友人的部分贊助下,這趟花錢消災的體驗於我很值得。

共享公寓一對撕拉數個月的情侶在近日分手,然而餘波不斷,每每遇上就是推諉卸責,肉眼唯一能看到的變化是男方回話的頻率低了,整個人愈發疲倦,像盆中淹大水的瀕死植栽,女方作為那心急如焚的灌溉者,用詞因而有了轉換,輕蔑、嘲諷,連帶論斷起人格,最後男方再也不吭聲,就丟了句:我走,我會搬出去。

下一刻女方尖聲大吼,我手裡的叉子險些被震落。錯覺再次浮現:他們大吵時我都在場,而我總是先到的。

不過,這招比我想得更有效。他們徹底結束了,真的。

男方身兼多職,又在準備國考,按理說該是家境優渥的女方搬走,至少幾位關係熟絡的住戶私下是這樣和我議論。出發前往禁語地點的那天早上,我下樓時看見那位男生揣著幾張紙箱子上樓,我和他往來不算很多,但一起下過幾次廚,我猶豫地叫住他,望著他好一會才啟口:「你還好嗎?」

他很快笑起來,答非所問:「我吵到你了吧?吵到你們了。」

愣然片刻,我輕搖了下頭,他走下一階,重重拍上我的肩,笑容沉甸甸:「還行啦,你也加油哦之門,這段時間我看你也⋯⋯總之都加油吧,生活嘛,壞也是暫時的,過去就好了。」

他說過去就好。

總有些時候,說話者的表情,就讓我連信的勇氣都沒有。這份勇氣從來不存在。

因為活動禁用所有3C產品,我無法和那位男生聯繫,只希望之後的時間足夠寬容,讓他那句話應驗。

下午,風嘯更加密集,最後一場名為「閉目探心」的活動開始時,瞬時灌下的大雨切分了緩墜的夕陽,好像時空被凝停,漸漸地雨越下越慢,活動主理人來到我們的正中間,這時我們大多讀完了紙上說明,依循著第一點思想完這三天下來的所度。

所度。

每次拿到紙本說明,上面會有些平常我很少使用的詞彙,非常精簡,我不知道那些看著只有七八歲的孩子能不能理解,沒了言語,家長又該如何向他們解釋。

一次,我看見志工群裡的那位女人去到某個男孩身旁,男孩估計是孩子們裡年紀最大的,一個人來,女人和他比手畫腳,因為不是常見的手勢,我猜應該是在比手語。後來在日光室碰到一位老婦,也是志工,她指向窗外正在拔雜草的男孩,另一手點了自己耳朵,搖搖頭。

我找來紙筆,問:會手語是志工錄取標準嗎?

老婦笑笑,搖頭寫下:不是,主理人本身就會一點,負責和他溝通的女士則是集訓時學的。主理人問我們,誰願意負責帶他,那位女士最先舉手。

我看了眼老婦,點頭致謝。

女人首度走入我眼界,即是她和男孩一塊行動時的畫面,那並非我第一次看見她,但也是那一次,我記住了她。我從沒身處過這樣了無人聲,同時又聚集千音的環境,而且一待就是三天。我看見一些平時我擁有但很少留意的東西,觀察起它們,也關注起周遭的所有人。幾輪下來,在意的事物逐漸萎縮,剩下能歸屬回自然界的產物,屋中幾樣擺設,以及那位女人。

比如,我會想問昨日的她:請問,妳這條褲子是手繪的嗎?我幾乎能想像她聽見時的神態,因在試想第一遍後,我就不斷設想,甚至她來到我夢裡,我只認出那條白底充滿花卉的牛仔褲,就認定是她。

今天,我暫且沒有疑問要給她,早上我在擺滿多肉植物的石子地旁望見她,我們對視了,打水漂似的一眼,瞬間我想起那已逝世的摯友曾說的:之門啊之門,時間感,是由內容決定的,這是我這次出國最大的體悟了。

回味完這句話,我凝看的方向就剩一盆與人等高的綠植擺頭晃腦,未料剛收回目光,就被斜靠在門邊注視我的女人嚇了跳。我應該沒有表現得太明顯。我心想。女人將披垂的長髮全撥到身後,食指微曲憑空一點,我疑惑低頭,抬起拿著木筆的那手,眼神詢問:筆?怎麼了?

這刻,我瞥見她眼尾上的一顆痣。沒有去確認,是因那可能會暴露太多。

女人眸神沉靜,唇語道:借我。

這是活動開始前主辦方贈予每個人的手工木作筆,我把筆遞去,女人熟練地轉起長髮,盤好,筆尖沒入髮叢,穩穩定住了。我愣然地看著她,想必她讀出我的心聲,又給了我兩個字:會還。

其實我真正的疑問是——妳要借多久?

眼下,女人不知為何坐到了我斜對面的空位,我記得報名人數剛好是雙數,三天下來分組時不曾有人落單,現在卻多出了她。我掃視一圈周圍,又發現兩邊的人數相同,看來是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的事,多了個缺位。

女人和主理人互看了眼,兩邊反應都很冷淡,然而若像我全程關注,就能察知到那股流動在熟人間無須多言的默契。我不由得轉看向女人,她的意興闌珊顯而易見,此時窗外小雨也是緩緩地落著,我感覺她和大自然兩相呼應。

當全場人應主理人要求正視前方,女人的目光又多留在窗上半晌,轉回時神情平靜,彷彿寫有「隨遇而安」。

也許吧。我想,我也希望,能和她成為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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