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2_只是想念那片天空

      死去的回憶硬要重溫,就像逼自己吃下冷掉的隔夜菜,菜還是同一道,只是味道早就回不去了。

      孟冰雨有些恍惚地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叫孫霏霏的女孩,是在升上高中不久之後。

      孫霏霏和姜炎溪一樣就讀藝校,來找她時簇擁在身邊的人,比她所有朋友加起來的數量還要多。

      她對孟冰雨笑,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冷徹入骨,「姜炎溪最討厭妳死纏著他,妳不知道嗎?」

      孟冰雨不敢向姜炎溪求證,在那個自尊比天還高的年紀,她固執地覺得求證就是認輸了。

      可在那之後,說不上是不是她的錯覺,兩人確實漸行漸遠,直到懷抱著遠大夢想的姜炎溪去了韓國,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她才終於學會,想念是情深,不想念是灑脫,但想念不會想念自己的人,那叫自作多情。

      孟冰雨用力拍了拍臉,把自己從陳舊的回憶洪流裡拉回,繼續剪片。

      她一路剪到凌晨三點半,才完成一支三分鐘的簡單見面會開場小短片,將它放上排程,設定成週五下午六點的下班時間發布,陪伴粉絲們迎接週末。

      完成設定的那一刻,孟冰雨長長吐了口氣,往旁邊的床一歪,眼鏡都沒摘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時,房間的燈都還開著。

      她本能地心疼電費,支起身把燈關了,又碰地躺回床上,望向窗外天際那抹魚肚白。

生活裡沒有太讓她焦慮煩心的事情,也沒有刻骨銘心的悲傷或挫折,起床了,仍只是迎接另一個重複而疲倦的白天,感受不到甚麼期待。

      然而孟冰雨緊接著又想到茉莉,至少今天還有新的打歌舞台可以看。

      胡思亂想好一會,孟冰雨才意識到喚醒她的不是燈光,是粉絲群組裡連綿不斷的訊息提示音,她睡眼惺忪,摸索著滑開手機。

      「命運們快起來!我們的奇蹟寶第一次來台灣開演唱會啊啊啊!」

      「誰在線!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吶喊宣洩我的興奮!」

      「那天我已經準備好去網咖搶票了,有誰要加一?」

      孟冰雨重複看了好幾遍這幾則訊息。

      「奇蹟」是炎所在的四人團體名稱,他們的粉絲和其他韓國偶像一樣,有個專屬的名稱叫作「命運」,這名字來自於炎在出道記者會上的一段話。

      當時團體還乏人問津,專輯預購量是同時期榜單的墊底,他凝望著鏡頭目光堅定,青澀的眼眨也不眨,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我們可以在無盡宇宙洪流的此時此刻相遇,是一種奇蹟,而我們會愛上彼此,是命運。」

      當然,這肉麻的發言讓他在上許多節目時,常常都被主持人笑話。

      奇蹟出道四年第一次來台灣,的確是會讓所有粉絲瘋狂的消息。孟冰雨看著群組裡瀑布般刷過的訊息,心頭宛若生了隻小螞蟻,細細綿綿啃著她心底藏起的一塊過期的糖。

      姜炎溪要回來了,從沒沒無聞,到如今算是衣錦還鄉。

      其實不能完全說是回來,奇蹟只開一天的演唱會,想必是匆匆來了又匆匆離去。即使他有閒暇時間可以看一眼家人和朋友,人選名單裡頭也不會有她……更多的時間可能得去陪孫霏霏吧。

      那塊糖早就壞了,不能吃了。

      孟冰雨毅然決然關掉訊息提醒,抹一把臉,爬起來準備上班。

      週五事情依然多得讓人煩躁,孟冰雨在一連串的電話與電子郵件裡暈頭轉向,擅長把事情丟給別人的前輩又晃過來,笑道:「昨天那份做得還行,等等我傳給妳一個檔案,再麻煩妳下班前完成,可以嗎?妳要多學習,現在是剛進公司的蜜月期,再久妳就沒時間學這些基本功了。」

      孟冰雨嘴唇一動,前輩卻已經轉身離開。

      午休時間,隔壁座位的同事馮千羽滑著椅子過來,確認前輩不在聲音傳遞範圍後,小聲問她:「要不要告訴主管?她這樣做不只一次了吧?老是把分內的事情丟給別人。」

      「算了,她也是為我好。」

      「這樣叫作為妳好?」馮千羽搖搖頭,「雖然不想說妳活該,但允許別人這樣對妳,就是妳的問題囉。」

      孟冰雨尷尬地微笑,回答不出來。

      不反抗是罪,沒有底線也是罪,她任由生活把她熨燙得沒有稜角,或許真的是自己的問題。

      「對了,妳追星嗎?前陣子爆紅的那個韓國男團奇蹟要來了,我想找人一起去看。」

      孟冰雨猛然抬頭,捏緊手指,口不擇言:「我……我不知道他們。」

      馮千羽訝異地上下打量她,而後驚呼:「孟冰雨,虧妳還是在走在潮流前端的公關業工作,妳怎麼不知道他們?」

      她故作鎮靜,重新組織語言,「我口誤,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在追他們。」

      「那就現在開始追,保證入坑不虧。你就想成他們那麼紅,又剛好來台灣,偶爾去看看帥哥也不錯。就這麼說定囉,到時候我跟妳各自搶兩人份的票,誰搶到誰先付款。」

      馮千羽滑回自己的位子,孟冰雨還在原位,臉上支著不變的微笑,心裡卻為無法拒絕而懊惱。

      她知道馮千羽沒惡意,只是單純想拉她一起,是她不會拒絕。

      算了,反正過幾天想好說詞,再婉拒馮千羽就好。

      下午她們去客戶處拜訪,出來時時間已經超過六點,主管大發慈悲,直接就地解散,讓孟冰雨搭附近的捷運回家。

      自從高中畢業後開始打工自給自足,孟冰雨已經許久沒有在天尚亮的時候回到家。

她出了捷運站,忽然有些猶豫,磨蹭半晌,又看看還算明亮的黃昏天空,最終選擇坐上了公車。

      山坡上的學校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大門口靜悄悄的,有警衛正在掃地,看到她四處張望,友善地詢問:「妳是這裡的學生嗎?想回來找老師?」

      孟冰雨蠕動著唇,小聲回答:「只是來看看。」

      「要不要進來?不過現在大多數的老師都回家了喔。」

      她有些承受不住警衛大叔的熱情,換了證件,走進國中校園。

      孟冰雨走到靠近大門的舊樓前,看到小小的告示牌,宣告再過幾個月,這棟樓因為歷史悠久、擔心有安全疑慮,即將被拆除。

      那一瞬間她又想到了那個摩天輪,那座廢棄了的樂園。

      孟冰雨推開最高層樓梯盡頭的鐵門,緩緩走進開闊的水泥空地,不可思議的是,這裡看上去一切如舊,連角落鏽紅色的水桶也還在。

      她靠在欄杆上往西邊望去,是整片欲燃的壯麗雲景。

      其實她不是為了找誰而來,也沒有多懷念領著清寒補助、咬著牙度日的國中生活,只是突然有點想念這片曾和姜炎溪一起在頂樓上看過的天空。

     

      那天日光暖融融的,被太陽曬過的毛衣很好聞,水彩顏料淡淡的化學氣味暈抹在紙上。少年指尖沾了點夕陽的紅,抬起來塗到孟冰雨臉上,換來她的怒目後,他大笑著露出虎牙。

      出了名的淡水夕照,是姜炎溪送她的第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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