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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1)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木熏香。

      蔡兼梅聽著浴室傳來嘩啦水聲,感受不斷奔湧而出的水聲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身側的床舖沉下去,緊接著,一根竹竿似的手臂抱住了她。

     

      蔡兼梅此刻忽然很想嘗試菸的味道,管它是嗆的甜的都好,至少比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都還要新奇。

      等了半晌,沒等到進一步舉動,似乎手臂的主人只是想抱著她睡覺一樣,蔡兼梅又等了一會兒,沒想到依然還是沒有動靜。

      她略微翻身,反抱住對方,修長的手指順著髮流而下,落在何島的稚嫩的臉上:「還想做?」

      兩人距離極近,吐息糾纏,溫熱的體溫相貼。目所能及之處皆為暗色,只有蔡兼梅鎖骨以下到胸間上一小點,被小燈的暖色染得晃眼,偏偏隨著氣流的細微擾動,白蠟搖曳的火光也與之共舞,怎麼晃,就是貼不到最尖端的那一點。

      何島的目光幾乎要黏在上頭。

      思緒在幾近一整晚都慾海中泡得軟爛,不必特意感受便知道,此刻,不僅是坦露的上半身,就連他們的下半身,也僅隔著一層薄被。他的腿卡在蔡兼梅雙腿之間的凹陷處,只要再往上一點點,再用力一點點,膝蓋就能頂到對方的身體的底部。

      血液因為蔡兼梅簡單的一句話而沸騰。

      「兼梅……」何島吶吶開口。

      蔡兼梅卻驟然拉開距離,反手拿起放在床邊的眼鏡,端正地戴上。何島清楚這套動作的內涵,一時掛不住面子,肉眼可見地僵在原地,自尊心岌岌可危,「……你什麼意思?」

      蔡兼梅挪了挪身子,起身坐到了床沿。她用中指推了下鏡框,曖昧模糊的視野明晰起來,連同何島乾澀的質問也看得一清二楚。

     

      若論起歷史淵源,何家的族譜比蔡家還要多出兩百年。論年紀,二十八歲的何島比她還要大整整三歲。

      最開始家族給她安排聯姻對象的時候,蔡兼梅想著培養感情未有不可,便有了與何島的第一次接觸。彼時她還在唸大學,何島則剛畢業不久,正在何氏集團的公司學習。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點正是在何氏集團旗下的榮洋企業裡。她作為技術顧問出席會議,何島則是作為總經理的見習助理、實際上的大少爺出現——出現在面前的是渾身上下只有黑白兩色的青年。

      白色的是袖口,是襯領,是褪不去學生氣的白嫩臉龐;黑色的是皮鞋,是鏡框,是渾身上下以高級布料打造而成的地位象徵,透著一股迂腐的氣息。

     

      身處所謂「現代貴族」的圈子裡,有太多規矩要遵守,自小到大,她的一言一行無不在各種眼睛的見證和檢視下發生。循規蹈矩,遵循的是前人的規定,蹈習的還是前人的矩則。

      所有在她面前發生的一切,都充斥著腐朽的氣味,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一旦稍有偏斜,就有許多人恨不得用幾千噸的朽木規章和口水把她拉回岸上。

      迂腐的人看得多了,便覺得沒意思。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居然有人擁有這麼青澀的模樣,一時感到有趣,便在會議結束後同意了何島的邀約,也交換了聯繫方式,哪知道被長輩以為是互有好感、願意發展的意思——最後卻發展到除了床上的關係以外什麼都不是的狀態。

      何島稚嫩的學生氣是一開始蔡兼梅願意接觸的契機,卻也是敗筆。學生,意味著單純、不諳世事,還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人……成為一個人,意味必須要有自主生活、做抉擇的能力,還要能識時務與承擔責任。

      而這些,何島都沒有。

      他只有聽話。

     

      在與何島短短幾次的接觸中,蔡兼梅意識到,何家並沒有將何島作為一個「人」來培養,而只是將對方視作「棋子」來養成。

      在她的眼中,何島又慫又孬,不敢多說話、也不太敢有主見,是個合格的棋子,卻不會是個合適的聯姻對象,當男友更是差勁的選項。

      溫吞的性格放在平常,也許會有很多小女生喜歡吧。

      但蔡兼梅不喜歡、也沒興致陪一個「殘次品」玩戀愛遊戲。不歡而散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和什麼人在一起,不止對她,連她的家族都會受到影響。就算何島背後的家族再怎麼龐大,如果何島本身不懂得爭取、搶不過旁人,那麼於她便是無用。

      無用的人就必須捨棄。

      雖然很殘酷,但這便是她生存下去必須信奉的法則。

     

      蔡兼梅轉過身,從屏風後方的隔間取出家居的袍子繫上,柔軟的白袍舒展而落,堪堪蓋在膝蓋邊上。今天在公司內部的人事室發現一件弊案,沒能在下班前處理完,導致她心情很差。一方面不希望這份情緒牽連到她在乎的人、一方面不希望此刻作為弱點的煩躁暴露出來,幾乎不用多想,蔡兼梅就聯繫了何島這顆「棋子」。

      短暫的歡愉能令人緩解壓力,適當的親密則能讓人放鬆,這些都是刻在基因上的本能。蔡兼梅並不排斥,甚至非常樂意採用這種高效率的方式。

     

      何島還在試圖喚她,「喂!今天可是你主動打電話來給我的,你也太……」

     

      她頭也不回出了房間,將喋喋不休的噪音堵在門後——棋子不需要話語權。

     

      「Sara,有任何訊息找我嗎?」

      蔡兼梅出了房門,第一時間便是拉住門口的傭人。

      被叫住的女傭略有不解,但還是照實回答,「大小姐,您的手機和電腦都放在餐廳,需要幫您拿來確認嗎?」

      「……」蔡兼梅愣了下,「喔……不用了。」

      「你幫我叫Wish拿公司的東西過來吧,拿到餐廳,等等我會去那裡。」

      「好的。請問需要請廚師準備些清淡的小食嗎?」

      「不用,我去吧檯拿點喝的就好。」

      薩拉微微點頭,暫且告退去聯繫蔡兼梅的助理了。

     

      從客房去到餐廳要經過一條長廊,左側牆壁上鑲著一扇扇由地板延伸至天花板的玻璃窗。

      蔡老爺子非常喜歡宏偉的設計,在設計蔡宅時,特意要求整各宅邸都要做成挑高的樣式,尤其是連接的廊橋,其天花板更是費工地留出拱頂般的弧度,看起來確實氣派非凡。

      而今五十幾年過去,道路織起,橋樑紡拓,城市逐漸在原先靜謐的土地上拼染出一方喧鬧。由蔡宅俯瞰而去,能看到丁點大的車輛和蟻群般來來往往的人流,日夜輪轉不熄。

      若是白天經過這裡,面南的窗戶會剛好迎滿整片日光,連天花板上的壁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夜晚,那就能看到遠處不盡燈火透過窗戶,將一整條長廊分割成無數黑夜與行燈的錦織。

      錯落的光影在蔡兼梅的側臉上變換著,喀、噠,喀、噠。

      另一半則始終沉浸於黑暗中。

     

      直到她捧著一杯漿白色的無酒精飲料,手心沾滿沁涼的水珠,在座位邊上沉思了半天後,蔡兼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應該是希望有人能夠主動找她的。

      傳些訊息,或是幾通未接來電也好,她想嘗試的並非菸品、或者其它新奇有趣的東西,而是一些不屬於蔡家的、充滿活力的……可以傷心憤怒、行離譜到家、不完美之事、五味雜揉的日常。她更希望的是——

      蔡兼梅抬頭,與玻璃內倒映著的自己赫然對上眼,四處奔竄到念頭瞬間被墨黑的瞳孔碾碎。

      ——嘛。

      她拿起手機,倚靠著涼涼的夜,撥通了電話。

     

      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清晨一點十三,正是所有夜貓子與夜耗子傾巢而出的時刻,遊戲宅也不例外。

      放在電腦旁的手機發出細碎的提示音,訊息不斷地躍進收件欄裡。黑髮少女用眼角餘光快速地瞄了眼,雙手絲毫不停地繼續在鍵盤上打出翩飛殘影,打字指揮隊友從灌木叢裡越過火線攻擊敵軍的基地,邊操縱自己的人物角色拿出手榴彈扔向前方,再拿換出火箭筒對著敵方的逃跑路線轟炸,徹底封死道路,確保自己的隊友能夠應付後才劃開手機螢幕。

      傳訊息給她的是一個粉藍色鯨魚的頭像。

      手風琴:【yuri】

      手風琴:【yurriii】

      手風琴:【睡了嗎?】

     

      黑髮少女將頰邊的落髮捋至耳後,拿起了同為粉紅色外殼的手機。手機掛著一串玩偶吊飾,在冷色的桌燈照射下,玩偶清透的眼睛折出一閃而過的燦金色。

     

      她霹靂啪啦地打字。

      佑禮:【還沒睡】

      佑禮:【怎麼了嗎?】

     

      手風琴發了一串哭泣的鯨魚表情:【今天的作業有一題太難了……%fgueafjwoc】

      後面加綴著一串非常能夠表達主人心情的亂碼。

      手風琴:【寫不出來[咆哮鯨魚]】

     

      佑禮:【什麼很難的那題?老師這次出的題目我都覺得難。】她跟著發了一個在水面上仰漂裝死的鯨魚。

     

      手風琴:【yuri在說什麼!?】

      手風琴:【要是你】

      手風琴:【也覺得難】

     

      手風琴:【我不就沒救了嗎!!!】

     

      驚嘆號彷彿衝破螢幕一棒敲在黑髮少女頭上。

      賀佑禮摀住額頭,忍不住哈哈笑出,隨後想起什麼似地迅速收聲。

     

      佑禮:【好啦,哪題?發過來我看看】

     

      在等待對方發習題過來的同時,賀佑禮將視線移回電腦上,果不其然顯示著You   are   winner的字樣。

      在飄著彩帶和降落傘的祝賀畫面中,隊友在文字頻道裡標注了他。

      紅色狙擊手:【@小李子    再來一局嗎?】

      賀佑禮看了一眼手風琴發來的照片,是講義的第十九題和第二十題。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在遊戲開局以前,就有人來問過一模一樣的問題了。

      這兩題她都有詳細的解題過程,不需要多花時間,應該還……

     

      賀佑禮正是在這時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

     

      不是她的手機——賀佑禮抬頭掃視桌面,發現是她姐姐的手機。似乎是有誰打電話過來了。

      小李子:【等等,我接個電話】

      賀佑禮按下Enter鍵發送對話,伸長手把自家姐姐的手機撈過來。和她喜歡在手機上貼滿晶亮貼紙和各種可愛吊飾的作風不同,賀佐知的手機極為樸素,除了手機自帶的灰藍色的外殼再無其他,連保護的軟殼都是透明的。

     

      【2】

      【0*********】

      【接聽】【拒聽】

     

      一看手機介面,賀佑禮大大傻眼。

      來電者姓名被她的姐姐改為她所無法理解義涵的數字二,電話號碼也被隱藏起來。通過上面的訊息,只曉得是由手機撥出,不排除模擬器的可能。不知道是因為對方設置為號碼不可見,還是賀佐知出而對於他人隱私的注重而隱藏起來的。

     

      既然改成了單純的數字備註,那麼就能簡單排除不是工作上的同事……私事的話,要是有誰敢隨便幫賀佐知接電話,大概會被她討厭吧?

      黑髮少女捏著手機在原地思索,最終決定放著等對方自行掛斷。

     

      震動音停息。

      ……下一秒又接著震了。

     

      該不會是有什麼急事吧?

      賀佑禮為難地望了望四周,然而,她再怎麼看,已經睡著的賀佐知也不可能突然醒過來將電話接起。

      又響了半晌,黑髮少女嘆了一口氣,將電話接起。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入耳是個年輕乾淨的聲音。

     

      賀佑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姐姐給對方的暱稱,還是那個「2」。

      「喂?」那頭傳來很小聲的嘟囔,似乎在疑惑為何沒收到回應。賀佑禮聽見幾番擺弄的雜響,「寶貝知知,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雖然不知道來者是誰,但「知知」這個稱呼,很明顯就是在叫她的姐姐賀佐知……

      賀佑禮尷尬地咳了一聲,開口打斷:「抱歉,我不是你的寶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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