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貳章 地底迷途(2)

      石室看上去許久無人使用,牆邊有一口巨大的廢棄丹爐,還有一個供人休息的地方,那裡的方桌和蒲團早已破敗生霉,卻被他們找到幾盞燈。子離取了其中一盞,將方才拿到的火油倒進去搗弄一陣,總算能夠點燃。

      二人大喜,決定先提著燈探勘環境。此處有爐,必定有排氣通風的辦法,至少暫時不必擔心久待之後空氣不夠的問題,心中踏實不少。

      轉過一圈之後,他們回到方桌前席地而坐,並將燈安放在桌上。子離盤著腿,一邊將蒼白的兩手伸到燈火前將就烘著,一邊道:「此處像是給人長住修練的地方,應當不會像剛才那樣,隨處都可能碰到機關。咱們暫且歇一歇,再想辦法出去。」

      蘇千嶽點點頭,從腰間的小破布包裡拿出兩塊硬梆梆的麵餅。他們不吃不喝不睡折騰了大半天,確實需要原地休整一下。

      「吃麼?」他將一塊麵餅遞給子離。

      「多謝。」子離伸手接過,先捏了兩口放進嘴裡嚼,然後解下酒壺拋了過去,「我沒帶什麼糧食,只能分你喝這個。」

      「這是?」

      「落霞鎮的桃花釀。入夜前才補滿的,還沒喝多少呢。」

      蘇千嶽一時沒聽明白,打開酒壺嗅了嗅,才不太確定地問:「酒?」

      子離被他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樣逗樂,連嘴裡又乾又硬的餅都多了幾分滋味。

      「反正是好東西,你喝了便知。」

      蘇千嶽半信半疑地喝下一口,子離一臉興致盎然,單手撐著腦袋為他解說:「這酒是用新鮮桃花瓣釀成,酒質清冽,入口甘甜,還帶花香。都說春光無限好時暢飲桃花釀,往往人還未醉,卻先心醉於美景與美酒中,那可是人間一大樂事。」

      此人嘴皮子極其利索,能趕上先前小店裡的說書先生。蘇千嶽嚥下酒水,困惑地砸砸嘴,覺得嚐出了花香卻沒有描述中的甜味,苦辣反而多一些,於是又灌好幾口試圖分辨。怎知隨著瓊漿下肚,他逐漸感覺身子熱了起來,酒勁與睏意直衝腦門,讓他不由得往前一栽,竟直接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喂喂,不是吧……酒裡加沒東西啊。」

      子離見狀大驚失色,由於蘇千嶽戴著人皮面具,醉紅了臉也難以被察覺,因此他並沒有預期對方會突然倒下。他趕緊挪開差點被撞歪的燈火,又替蘇千嶽把了把脈,確定真的只是喝醉酒後,心神一鬆,忍不住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然而他們尚未脫險,害人隨隨便便醉倒總歸不太合適,子離笑夠了還是來到蘇千嶽身邊,欲用內力助他把酒氣逼出來。

      「醒來後別怪我呀。我可不知道你這麼不勝酒力。」子離輕聲調侃,隨意一瞥,忽然察覺蘇千嶽腰間的劍有點異樣。

      他壓低身子湊近查看,發現那把劍竟隱隱泛著妖異的紅光,光線十分微弱,像是鑲上一層薄薄的紅邊,若非他剛才將燈火挪遠,說不定還未能注意到。

      他動過拔劍一探究竟的念頭,但到底還是沒那麼失禮。不料才剛把手放上蘇千嶽後背,那紅光又起了變化,見它越來越有向外蔓延的趨勢,他只好停下動作,往光的流向看去──石室另一側,只見那口廢棄丹爐內竟也滲出一絲光亮。

      子離驟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把燈留給蘇千嶽,自己來到丹爐前。鏽跡斑斑的爐早已不堪使用,更何況裡頭連燃料都沒有,只剩一堆陳年灰燼,絕不可能產生火光。

      他朝丹爐送出一掌,掌風凌厲,頓時讓數個爐膛口炸出飛灰,只見爐身猛然一晃,茫茫粉塵中突然衝出一截同樣被微光包覆的枯瘦斷臂,五指張開,直取他的面門!

      子離錯身讓過,斷臂就這麼落在他跟前,接著便感到身體被一股詭異的吸力籠罩,他發覺那吸力正是源自斷臂,便朝它連出數掌,但掌中內力卻盡數被斷臂吸了進去。

      子離從未見過此等怪事,那斷臂不斷蠕動著朝他爬來,似乎是想吸取更多的內力。

      隨著內力流失,他體內另一股與之相斥的力量被引了出來。斷臂似乎有所感應,周圍的光輝更盛。

      不,事情沒那麼簡單……它要的不只是內力,還有被他一身內力壓住的──

      驚覺同時,體內的寒意已趁子離不備爬上他的背脊,把一身經脈骨血都凍住了。他運功沖開凍僵的經脈,飛身躍上高聳的爐體,總算暫時迴避掉那要命的吸力,又抓住空檔勉強提起一股內力鎮住體內之寒,鮮血卻也從嘴角淌出,滴了不少在爐上。

      那斷臂緊追而至,但無法攀爬,只能在爐底徘徊,五根枯枝似的指頭不斷抓摳爐上的鐵鏽,發出刺耳的刮聲。同一時間,爐內也傳出活物爬動的聲響,子離對那口爐早有防備,躍開的剎那,成群的蠕蟲從四面洞口湧出,他略通蠱術,看得出那些蟲子都是蠱蟲,大約是被他剛才滴落的精血喚醒,才一股腦跑了出來。

      他在半空中一揮衣袖,活蹦亂跳的蠱蟲立即被他的掌風切成兩截,只剩幾隻運氣好的活口落到了地上,立即鑽進那截斷臂中。

      斷臂猶如功力大增,蠕動的速度加快不少,趁子離落地之際猛然撲上他的小腿,將五根指頭深深嵌進他的血肉裡。子離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將它連同自己的皮肉狠狠扯開,用力甩回丹爐上。他的面色白得像結上一層霜,眼底的冰寒更甚,壓抑著亟欲衝出的瘋狂殺意。

      現在放任體內的東西醒來,對付這截斷臂易如反掌,但這裡還有其他人……那個人剛才還要他惜命呢。若真的為了惜這條命反而害死了那人,不是諷刺極了?

      斷臂再次伴隨古怪的吸力撲向子離,但他背後的兩股妖風更快襲上,一股吹飛斷臂,另一股將他捲進一人懷裡。

      玄色的利劍護在子離身前,劍身發出的紅光燦若烈焰,將斷臂全然吞噬。

      「這是何物?為何有妖氣?」蘇千嶽一手攬著子離,另一手迅捷出劍,瞬息間將斷臂斬成數截,逃竄而出的蠕蟲也全死在他劍下。

      妖劍玄魑出鞘──大妖之骨鑄成的百年妖劍,普通妖氣與毒蠱豈會是它的對手?

      片刻之後,一塊斷臂殘骸隆起一條極其突兀的筋,只見那條筋越來越凸,最終衝破乾枯的皮肉──原是一條百足蟲藏在其中,現在才鑽出來。

      蘇千嶽眼神一厲,二話不說就要揮劍,卻被子離連忙攔住。

      「等等!別殺……讓我抓活的。」

      「你……」

      子離掙開蘇千嶽的攙扶,拍出一掌將百足蟲震暈,並從兜裡掏出另一個瓷瓶,徒手將它捏進瓶中。

      「你……你都被傷成這樣了,難道還想養它?」蘇千嶽感到腦門突突直跳。

      「一言難盡,總之先養著。而且我也不完全是唔……」子離踉蹌起身,話才說到一半腥甜就突然湧上喉間,一時沒能壓住,便哇地吐出幾口鮮血。

      蘇千嶽趕忙上前托住他,發現他的身子涼得跟寒玉一樣,便為他輸送內力調息療傷。

      純陽內力由後背傳來,像溫暖的泉水,涓涓流過四肢百骸,子離暗自驚奇,這股內力竟能與他自身的內力完全交融,將體內那蠢蠢欲動的禍害溫柔的壓了回去。

      「多謝。」他喘了口氣,雖然身子仍凍得發疼,但好歹是自己的了。

      「是我不好。若我沒有突然睡著的話……」

      「沒事。酒還是我給你的呢。」子離輕笑著打斷他,「你是不是很少喝酒?怎會連自己怎麼喝醉的都不曉得?」

      「我……」蘇千嶽尷尬道:「是。我平時不喝酒的。頭一次喝了這麼多。」

      他長這麼大確實沒喝過幾次酒。五年前下山歷練時,他曾淺嚐過一小杯清酒,覺得味道不好便沒再多飲,實在不知這東西喝多了竟然會像中迷藥一樣。

      其實他從子離對丹爐出第一掌的時候就逐漸恢復意識,但身體卻像是沒醒一樣,完全不聽使喚,於是又花了一點時間運功,總算把惱人的酒氣逼出來。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裡,子離竟會傷得這般嚴重……現在他滿身鮮血淋漓,有剛才吐的,還有一部分來自腿上深可見骨的傷,蘇千嶽光看就跟著疼,不禁懊惱道:「我以後不喝酒了。不但不好喝,醉了還會誤事……」

      「哎,你這麼說,難不成是覺得我方才騙了你?」

      「……」蘇千嶽一時接不了話,視線迎上子離帶著促狹笑意的鳳目,無奈道:「你明知我沒有那個意思。」

      子離繼續看著他笑。說也奇怪,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屢屢能從這人身上得到莫大的歡樂。

      「總之你也別那麼快下定論。在塵世裡打滾久了,總有一天,你還是會遇到想要大醉一場的時候。」

      蘇千嶽不以為然,直接忽略前言,轉而關注子離的傷。

      「你的腿不能再走了,讓我抱你到桌上吧?至少先看看傷口。」

      子離沒有推辭,十分安逸地被他攔腰抱起。放鬆之後,所有疲憊與疼痛齊齊往身上招呼,確實沒剩多少力氣了。

      蘇千嶽清空桌面把子離放了上去,兩人身上都沒有藥,蘇千嶽那一身破爛亦找不出幾塊完好的布料,於是只能從子離的白袍勉強割下幾條沒染血的布,纏在受傷的腿上。切割布料全仰賴玄魑,子離見它不再發光,稍早因變故擱置的好奇心再度萌芽。

      「你的劍是怎麼回事?剛才它還發光呢。」

      「唔、那是……它對妖力有些反應,吸收妖力的時候就會發光。」蘇千嶽苦於隱瞞身分,沒有明說他的玄魑自己就是一把大妖劍,方才那烈火似的紅光就是它自身的妖力。

      「吸收妖力?」子離追問:「莫非剛才那截手臂是妖?」

      蘇千嶽一頓,「不曉得。它上頭確實有妖氣,可我總覺得它能活動是因為蠱蟲,比起妖物,更像是煉屍的手法。」

      「喔?」子離眼睛一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原來你還懂得屍道。」

      「……」眼見遊走於暴露身分的邊緣,蘇千嶽沉默片刻,才亡羊補牢地補充:「一點點而已。」

      「也罷。反正我已經抓了那隻蠱蟲,之後有的是時間細查。現在找其他出路比較要緊。」

      子離說罷,便自己拿來幾條割好的衣料包紮傷口,總算是輕輕放過這個話題。蘇千嶽見他凍得兩手發青,說話間還時不時發顫,便劈了那個長霉的蒲團,用散開的蒲草湊合出足以生火的草堆。

      隨著越燒越旺的火,周圍總算開始暖和起來,蘇千嶽把他的水囊放在火邊烤了一陣,自己先喝了一口試過水溫,才把它遞給子離。

      「喝點溫水吧。你流了那麼多血。」

      「多謝……」

      子離捧著溫熱的水囊喝下幾口水,覺得水裡都摻了自己滿嘴血,一股鐵鏽味。他大概生來就是株野草,不是當嬌花的料,只是稍微被人照料一下,精神便恢復不少。

      「我想這裡應該有其他暗門。我們等會再仔細找一遍。」

      蘇千嶽眼瞅他的傷腿還在滲血,不贊同道:「你再歇歇吧。趁著火光還旺,我再去探一回路……」逐漸逼近的聲響令他戛然而止,來人的輕功與他們在伯仲之間,聽起來也是腳不沾地疾速前進。

      蘇千嶽面色一沉,拔劍護在子離身前,滿身傷的子離反倒表現得氣定神閒,笑彎的眉眼中甚至帶著驚喜之色。

      「來了?這麼快?」

      子離話音未落,就見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旋風似的颳進石室。男子將烏髮束得俐落整齊,白淨面皮,雙眸及薄唇帶著幾分銳意,笑起來陰惻惻的,像臉上掛了三把彎刀。

      「咦?好重的血腥味。」

      男子高亢的嗓音在石室裡迴盪,他朝火光處望去,正好與既戒備又疑惑的蘇千嶽四目相對。接著,他越過蘇千嶽看見血跡斑斑的子離,瞬間收回臉上的笑容,露出不亞於蘇千嶽的困惑神情。

      「不是吧……這些都是您的血?」

      「你自己來看啊。」

      蘇千嶽見二人似乎熟識,便從子離身前讓開。男子飛身而至,一看清子離的傷勢,立即臉色大變,在二人跟前雙膝一跪。

      「屬下們未能及時趕到,還請教主責罰。」

      男子長跪在地,將頭垂得低低的,一副準備好負荊請罪的悲壯模樣。可惜子離毫不領情,直接賜了他兩枚白眼,嫌棄地叫他起身。

      「嘖,無事獻殷勤。劉飛羽,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教主,話不能這麼說。飛羽有一半是真心的。」

      子離睥睨他的眼神又嫌棄了幾分,趕蟲子似的擺擺手,笑嗔道:「感恩戴德,原來還有一半。那另一半呢?」

      「這不是有外人在嘛,您這模樣也夠狼狽了,總得給您一點面子。」

      給足了面子再拆台的劉飛羽似乎對自己的行徑毫無知覺,而剛被提及的「外人」總算回過神來,表情卻依舊迷茫。

      「他剛才喊你教主?什麼教主?」

      劉飛羽一聽,不禁用十分古怪的神情偷偷瞄了子離一眼,終究沒敢多嘴。

      只見子離揚唇而笑,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下頷,輕道:「燚火。」

      「你說你是燚火教的?可燚火教的教主不是叫……」

      「嗯,在下不才敝人我,小字子離,大名司徒燁。不過大名有點臭,直接講出來怕熏著初次見面的朋友,介紹時索性省了。」子離──亦是魔教教主司徒燁本人──欣賞著對方呆滯的神情,覺得搭上那可笑的面具別具喜感,「哎,別用那種表情看我。你自己甚至用了假名和假臉呢。我說得沒錯吧?崎山鬼面蘇千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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