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22.我愛妳

      岳瑜亮開始了南北跑的日子。

      課業逐漸繁瑣,大大小小的報告接連不斷,她彷彿回到當初那一個在課業與喜愛之間打轉的青春少女,滴溜溜的轉不停。

      只為了要讓自己在平日忙完所有的事情,好讓她一到了星期五,就可以跳上回鄉的火車,往自己心心念念的方向去。

      一次一次的,每當岳瑜亮要推開那扇門時,總是惴惴不安,得要先深深吸氣、吐氣,將所有慌亂淹沒在充滿消毒水的空氣中,才有辦法轉動門把。

      她知道他就快要離開了,永遠的。

      孫諭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好怕他一覺不醒,卻又害怕他醒來疼痛。

      反覆的糾結讓她徹底感受到什麼是崩潰。

      天更冷了,外頭總是霧濛濛,泛著寒氣的窗戶讓孫諭像是躺在玻璃窗內的陶瓷娃娃,脆弱的令人憐惜。

      岳瑜亮以前曾經想過,或許她自己年歲增高時,也會待在醫院的滴答聲中,也許是自己、也或許是老伴,他們會依偎在彼此身旁等待歲月流逝,等著誰先走一步。

      但從未想過,她卻是現在先體會了一把。

      「……瑜亮?」

      床前的他吃力的睜開眼,乾啞的喚了聲。

      「孫諭。」岳瑜亮揉揉眼睛,彎起唇角,拿起一旁的水杯湊向他:「喝點水,你的嘴唇好乾。」

      孫諭看了一陣子,才緩緩抿了一口水,接著用一雙淡然的眸看向她。

      「妳怎麼會在這裡?」孫諭嘶啞著:「現在應該是要準備期末考,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他陌生的眼神讓岳瑜亮拿著水杯的動作僵硬在原處,孫諭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孫諭,我沒有要期末考……。」

      「胡說,主任上一個星期才交代我要出難一些的國文考卷給學生寫,好好提升實力,而且我正準備要開始上衝刺班,因為期末要到了。」

      抬起打著點滴的手,孫諭皺起眉頭。

      「還有這些是什麼?我出車禍嗎?受傷了?為什麼我會在醫院?」

      岳瑜亮愣愣地說不出話來,手上的水杯隨著地心引力掉下,灑了一地的水花。

      嘩啦。

      她慌慌張張的低下頭來擦拭,腦中打轉的是他剛才的一番話──如此錯亂,彷彿置入錯誤的時空。

      「瑜亮,妳真的不試試看不加牛奶的黑咖啡嗎?風韻真的不錯。」

      「噢,不過妳被苦到哭出來,那還是算了,冰箱有牛奶,記得要拿。」

      彷彿剛才的冷漠是錯覺,床上的他一改淡然的語調,口吻又拉近了幾分距離。

      倏然抬起頭,岳瑜亮看著他帶著淺笑的臉龐,心口堵塞得難受,眼眶一熱,晶亮的淚珠再一次滑過。

      抽噎著,讓孫諭看了一陣慌亂,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眼前的人,卻是動彈不得,只得側過頭、乾焦急著。

      「別哭,妳為什麼哭……妳別替我哭了,我把笑容還妳,不要哭了好不好……。」

      孫諭的時光倒回了從前,從初識到相知,岳瑜亮說過要替他哭,現在換他說,把一切的美好還她,別痛了,我難受就好。

      「可是那女人好過分,她居然在別人的懷抱裡笑得開懷,我好想要把她醜陋的臉撕開,我好恨她,我也恨自己在過去那段時間那麼喜歡她,還毫無自尊的苦苦哀求她,哈。」

      忽然,他猙獰著一張臉,咬牙切齒著,爾後卻又哭了出來,哭嚷著自己沒有人愛。

      岳瑜亮撲向他,也不顧他揮舞的手弄疼了自己,她像是在安撫撒波的孩子一樣使勁抱住尖叫的他,埋在他的肩頭一個勁兒的喃著沒事,直到他呼呼喘著氣,逐漸停下動作。

      他再一次安靜得像一只木偶,時間又流轉了許多,他才偏過頭,對上了她的淚眼婆娑。

      「瑜亮,妳能笑著離開嗎?」

      「再給我一個笑容,然後去找妳的夢,去追逐妳的念想,別管我了。」

      「我就是個將死之人,不值得妳如此留戀。」

      好似清醒了,好似明白了自己與她為什麼會在這一個純白的空間,身邊是許多滴答響的儀器,偵測著他的生命,延緩著他的痛楚,殘喘著他所剩無幾的時光。

      「可是瑜亮,我好想要再喝上一杯黑咖啡阿。」

      「雖然現在已經夠苦澀了,但是還是想要喝黑咖啡阿。」

      「這一次,能不能請妳幫我買回來呢?」

      累了吧,眼皮越來越沉重,氣息逐漸變的細小,最後一句話都含糊了,請託都像是微弱的哀求。

      把岳瑜亮的心臟給擰成了一片糊。

      「……奶奶,我好想祢阿。」

      孫諭再一次陷入了沉睡,留下一室細微的嗚咽。

      醫生說,孫諭這是譫妄症。

      可能真的要離開了,想說什麼話就快說吧。

      下一次醒來,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孫諭的床尾名牌,他的名字旁邊,從黃色貼紙變成了紅色。

      護理師貼上去後,微微向床邊怔然的她點了頭,只是她不懂意思。

      一室的安靜簡直快要把人逼瘋。

      那日陽光悄悄透過窗簾,貪婪地想要擠進室內。

      即使有了些微光亮,氣溫仍是偏低,不是凍得令人發顫,而是起了一身退不去的疙瘩。

      床邊沒人,大概是出去了。孫諭睜開眼睛,清明透亮的雙眼恍若從未病痛,他徐徐起身,向後靠坐,伸手拿了矮櫃上的水杯抿了口。

      當她推門而入時,看見的就是他掛著寧然的弧度。

      還開口向她說了聲早安。

      「……早、早安?」

      她吃驚的模樣過於明顯,讓他忍俊不住,拍拍身邊的空位要她過來坐下。

      「瑜亮。」

      啟唇,他呢喃著,微涼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

      「妳今年幾歲?」

      對於他的問句,她不明所以,只得照實回答。

      「小二十,怎麼會問這個問題?你今天身體怎麼樣?是不是要請醫生過來?」

      她有些焦急孫諭的身體狀況,總覺得不太對勁,總是奄奄一息的人,怎麼會突然那麼有精神……難道……。

      「瑜亮,我不要緊,不要那麼慌張。」孫諭微笑,眼中帶著遺憾:「妳那麼年輕,怎麼就遇上了我呢?」

      「我真的,很對不起妳。」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另一個人可以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什麼是最純粹的喜歡,沒有任何目的、沒有猜測懷疑、沒有卑躬屈膝,就只是最單純的喜歡。」

      「可是那個人是妳,這讓我感到心痛,我沒辦法陪妳走過年年歲歲,我很自私的就要拋下妳了,瑜亮,妳讓我放不下。」

      「妳還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年華,我走了之後,不要回頭,妳要好好的過日子,傷心難過就留給我,我幫妳帶走了。」

      「妳曾經跟我說過,妳要替我哭,我一直都很後悔為什麼要答應妳這種荒謬的請求呢?別替我哭了,替我笑著過生活,好嗎?」

      他向面前的女孩告解,像是做了錯事的人在祈求寬恕,咖啡色的瞳孔倒映著她含淚的眼,他看著她輕輕點頭,答應了下來。

      迴光返照這四個字躍入她的心頭,這是最後一次孫諭清醒了吧?在這冰冰涼涼的天,他努力的想要溫暖她的心頭,想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讓她安心,可是怎麼辦,面對生離死別,年輕的她無法如此坦然,就算要把雙眼的哭瞎,她還是很難向他說一聲再見。

      「瑜亮,妳可以幫我開個窗嗎?我想要再看看天空、看看雲朵、看看雲,看看外頭的樹椏。」

      她輕輕答應下來,在他含笑的眼眸中走過去拉開了窗,孫諭側過頭,瞇眼看著撒落的光,喟嘆了口氣。

      「真好。」

      眼中有著滿足,有著眷戀,有著未盡的憾然。

      「謝謝妳讓我在最後這段路,可以有過愉快。」

      他的眼神真摯,清晰的光亮。

      「瑜亮。」

      唸嚅著她的名,唇齒間都是珍視。

      深深呼出一口氣,孫諭緩緩斜過頭,像是被誰抽了力氣,輕輕斜倒,被衝上前的岳瑜亮一把抱住。

      「孫諭、孫諭……你不要嚇唬我……孫諭……。」

      「瑜亮。」

      方才的氣力像是一齣笑話,這一刻,他氣如游絲,但眼底依舊閃爍著笑,似乎很高興,岳瑜亮能夠在自己面前。

      「你這笨蛋……。」

      岳瑜亮吸了吸鼻子,該死,眼前的男人還是讓自己好喜歡,依舊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子,她還是好傻好天真的喜歡孫諭。

      她緊緊握著他骨瘦如柴的手,眼神緊緊地與他四目交會,彷彿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不必出聲音,似乎就能聽見彼此所有話語。

      「對不起……」孫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胸膛起伏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話來:「瑜亮……今生的債,來生、來生我再償還妳……。」

      他眼中的光芒逐漸微弱,卻倨傲的帶著一貫的點點溫煦,他在病榻前許諾來生,要傾盡自己的一切還給岳瑜亮所賦予的喜歡。

      岳瑜亮大力地搖搖頭,搖了再搖,直到看見他的眼神帶著急迫,才停下來。

      「我不要你還。」

      岳瑜亮用力地換著氣,拼命地吞下眼淚,握著他的手緊了又緊,她認真地看著孫諭的雙眼,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模樣,這一刻,岳瑜亮徹底明白孫諭的心中,一直、一直都有自己。

      「我要你的來世陪著我。」她的雙唇微微顫抖,害怕他沒有聽見,她湊近他耳旁:「來世,換你來愛我。」

      上天,謝謝祢給了我一次愛他的機會,如果可以,下輩子換他來愛我吧。

      孫諭唇角含笑,眼眸半瞇,一點一滴的光彩逐漸消散。

      他聽見了女孩的約定,聽見了女孩的希望,他願意讓自己的靈魂套上枷鎖,名為喜歡她的牢籠。

      「好。」

      孱弱卻堅定,他費力地呼吸,顫顫吐出了最後的誓言。

      「來世,我來找妳。」

      「……換我,先愛妳。」

      岳瑜亮淚眼婆娑,孫諭的眼眸漸漸失去焦距,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瑜亮。」

      她聽見孫諭呼喚著自己,那一份眷戀與虔誠,在此刻昭然若揭。

      「……我愛妳。」

      他的告白很輕、很柔,像冬天飄落的雪,擲地無聲。

      「我也愛你。」岳瑜亮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淌下了淚:「孫諭。」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很小、幾乎快看不見。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最終闔上了這世上最後的身影。

      我所眷戀的妳啊。

      來世,我會來愛妳。

      瑜亮。

      想對妳說的話,無非是謝謝妳、對不起。

      以及,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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