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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色伯伯

一开始的时候,那位老态龙钟的房东大爷并没有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客厅并点名要见我,说是有事找。

当时已晚上十点左右,我原本洗漱好准备跟周公约会,被他这么一叫只得急忙爬下床走到客厅。

住在主人房的姑娘们刚下班回来,有的在洗晾衣服,有的正从塞满食物的冰箱里掏宝,有的在厨房忙活第二天的便当,有的坐在门口通风处一边乘凉一边跟家里人通电话,场面甚是热闹。

没有了炙热的太阳烘烤,这热带国家的夜晚不似白天那么酷热难耐,但依旧闷得慌,尤其是在这没有空调的屋子里,刚冲完凉没几分钟身上便是一层汗水,浑身黏糊糊得难受,所以姑娘们在家里都尽量穿得凉快些。我这北方来的更是怕热得很,只穿了件吊带睡裙。

房东大爷佝偻着身子坐在餐桌旁,见我出来慢吞吞地朝我伸出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给。”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他手里的一团纸,竟是合同纸复印件,是我第一天住下来的时候签字画押的。

“你要住满三个月,搬走之前一个月要通知我,不然押金不退还,明白吗?”

这是我住下来第一天就了解过的,合同纸上也写得很清楚,我无话可说,只得点头称是。

他又不放心似地上下扫视我两圈,也没有要我走的意思。

“您没别的事?”大晚上跑过来敢情就为了给我送合同书?这大爷腿脚不利索,走路都在发颤,竟还这么折腾,也太难为自己了吧?

若有似无地发出一声“嗯”,这老大爷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就莫名其妙地道声谢回屋去了。

这事儿过去没几天便迎来了我在新加坡的第一个星期日。为适应工作环境,如临大敌精神紧张了一整个星期才盼来休息日,心情难得放松愉快。

下铺的大姐星期日需要上班,所以房间里就我和另外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来自云南,比我早到新加坡一个星期;另外一个来自越南,比我晚到两天。

三个菜鸟辛苦工作了几天,都只图能够瘫在床上休养生息,可白天待在这永远封闭的小黑屋是挺受罪的。屋顶奋力旋转的风扇压根儿赶不走让人窒息的闷热,身下廉价的海绵床垫更是火上浇油,害得我们仨姑娘恨不能赤条条躺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

正当我们互相抱怨着新加坡的气候,准备午睡片刻的时候,正对我床头的房门有了动静,随后门被人推开了。

下铺的大姐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才半天就回来了?

“大姐……啊,房东?”一抬起身看到门口站立的人我被吓一大跳,赶忙用毯子裹住自己。

对面上铺的云南姑娘扭过头看到门口,同一时间也用被子盖住了身体。她下铺的越南姑娘更是惊叫一声,裹着毛毯坐了起来。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大爷和他手中的钥匙,一时不明白他这一出是所为何事。

云南姑娘率先质问:“怎么了?你找谁啊?”

房东大爷那灰白的眼珠滴溜溜转动起来,环视一圈房间,像是在确定什么。

我怕他耳背没有听到,朝他大声问:“大爷,你有什么事吗?找谁啊?”

他又一次扫视完我们三个,含含糊糊地回答道:“玛丽呢?”

“谁?”

“玛丽。”这下他像是确认了。

“玛丽?谁啊?我们这里没有叫玛丽的!你出去吧!”云南姑娘抢先吼道。

可大爷像是没有听到,只是眼神缓慢地在我三人之间游移,甚是诡异。

“这儿没有叫玛丽的!你找错啦!快出去!”

他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拄着拐杖缓缓移进房间,越南姑娘吓得裹着毯子缩在了床角,同时也用她不太标准的华语说:“没这个人,出去吧!”

“我找玛丽。”依旧是那淡定的声音和波澜不惊的表情。

云南姑娘仰天长啸:“我天啊!谁是玛丽啊?我们这里没有叫玛丽的!你快点出去!”

大爷灰白的眼珠从这儿到那儿从上到下又是一阵漂移:“玛丽……”

有一瞬间我都要怀疑这老大爷精神失常了,可平时看他在楼下商铺卖货数钱的时候,貌似并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失常了呢?

“我们要睡觉了!出去!快点出去!”云南姑娘接连吼了几声,可这老大爷仍无动于衷。

或者是因为从小被灌输尊老爱幼的教育,且当时还未对新加坡的色伯伯有所了解,加上初来乍到的我们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事故所惊吓,我们没有人臭骂一顿这摆明了是在耍流氓的色伯伯,也没有人报警,只是无奈地等他良心发现或者观赏过瘾后自动走人。

到了晚上,住对面房间的山东大姐听我说起这怪事,她立马怒了。

“玛丽个屁的玛丽!你们傻呀?骂他呀!往死里骂他!骂了不听,就直接把他撵出去!这死老头就是有这种病,动不动就跑咱们房间里来的,老色鬼一个!哎,也怪你们几个太年轻,而且是刚来新加坡,估计也开不了口,但是下次一定要骂他,不然他会得寸进尺的。

刚来这儿住,大家都经历过这事儿,后来他一闯进来我们就往死里骂他,被骂了几次他就不敢乱来了,可还是动不动就跑上楼赖坐在那儿不走,可他妈猥琐了!你们上班时间比较晚还不知道,我是上班最早的,刚住这里那会儿好几次撞见他一大早进来这儿晃悠,骂了几次才消停。

那天他拿合同给你,不也是耍流氓嘛!大晚上的坐那儿老半天,看我们在那儿忙进忙出的,就是赖着不走,看得我都想踹他一脚!你还穿吊带裙,没看到那老色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以后见到他就躲远一点儿!别看这些人老,这新加坡的老安哥啊,一个个的都色着呢,全是老色鬼!

听说新加坡的芽笼啊,这些老安哥都是常客呢!什么?芽笼你不知道啊?新加坡的红灯区啊!新加坡卖淫是合法的,芽笼就是最有名的合法红灯区。在哪儿?哎呀,这我也没去过,具体位置就不知道了,应该就在那个方向吧……”说着随手一指。(注:所谓“安哥”是新加坡式英语uncle的发音,可理解为“大叔”)

听完大姐的教诲,我对新加坡的大叔大爷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也终于印证了房东大爷那天奇怪的举动确实不是因为他老人家有精神病,而是发自色心的神经病。

等下铺的大姐下班回来的时候云南姑娘跟她讲起了这事儿,大姐努力瞪大她细如柳叶的眼睛反问:“你们睡觉没锁门?”

“锁了呀,我亲手锁好的,可这死老头竟然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了!”云南姑娘气得直拍床。

大姐笑出了声:“这老头子毛病又犯了,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说完冲凉去了。

我倒笑不出来,晚上睡觉试着裹毛毯,可这房间本就闷热难耐,毛毯一沾身更是甭想睡觉了,难受得翻来覆去,一整宿睡不安稳,隔天上班还得强打精神面对新的工作环境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就这么艰难地熬过了又一礼拜。

“锁门了吗?”

越南姑娘反复确认后点头:“锁了。”

“如果一会儿那老色鬼又来开门,怎么办?”

“打死他!”云南姑娘握紧拳头。

“你看他走路都不稳,等一下真被你打死了,你还得坐牢呢!”

“他妈的还治不了他了?”

“一会儿我们一听到动静就把他撵出去吧?”

“那如果不小心睡着了,怎么办?”

“太热了,我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行吧,一会儿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叫我。”

“好。”

结果还不等她俩睡着,大约到正午的时候,门口响起了钥匙串的声音,紧接着房门锁有了动静。

我和云南姑娘对视一眼,立马跳下床扑到了门上,越南姑娘则用毯子裹紧身体缩在床角。

锁很快被转开,我们立马锁住,锁又一次被转开,我们又一次锁住,本以为老大爷会放弃,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锲而不舍地再一次转开了锁,简直厚颜无耻到让人五体投地!

我和云南姑娘抵着房门不让他闯入,可这老大爷平时看着弱不禁风,这会儿力气还真不小,再这么相互使力,估计这古董老门都要散架,所以我们仨无奈开启隔门对喊模式:“滚开!出去!滚回家吧!”

这一下大爷也不再装傻充愣地喊着要找玛丽,门口霎时没了动静。

“走了?”

“可能。”

“要出去看看吗?”

“万一他还在门口呢?再等会儿吧。”

等了两分钟,开门确认大爷已去,我们仨几乎喜极而泣,像是打了胜仗的士兵,安耐不住兴奋。

“希望他以后别再来了。”

“难说,而且交房租的时候他还是要来啊……”

“看到他就恶心,为老不尊,猥琐下流!”

“真不想再见到他……”

结果还真如我所愿,我再也没见到这位色伯伯。因为此事过后大约两天,他跟着家人赴欧洲旅行,而我其实从住下来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找其他住处,要求不高,只想房间有个空调,现如今再附加一条件:谢绝男房东!

所以不等色伯伯从欧洲归来,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抱着廉价海绵床垫离开了乌美大道一号。当逃兵的代价是损失了租房押金和半个月的房租费,在当时负债累累的情况下也算是极尽奢侈且任性妄为了,只因当时的我过于软弱无能,无法忍受苦难,无力面对挫折,至今觉得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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