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1、來自他方(下)

戴項鍊的女人扯開門。他雙目泛紅,瞪了白若一眼,匆匆離去。緊接著門又開了,男人朝我們走來,在白若面前停下腳步。

「我就知道你會等我。」男人說。

白若把菸扔到地上,用鞋尖輾熄。「剛才的事情,不解釋一下嗎?」

「解釋?我要解釋什麼?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他是我前女友,我早就跟他斷乾淨了,他硬要死纏爛打,是我的問題嗎?」

「開個玩笑而已,那麼激動幹嘛呢?我有說是你的問題嗎?」白若眉眼彎彎,語氣平靜如無風時的湖面。「不過這的確就是你的錯,因為你瞞得太好了,我不得不撥電話去他的公司,嘲諷你的戀人對我的存在一無所知,未婚夫跟別的女人往來一年,竟然完全不知情,還堅信自己的男人是清白的。」

他瞟了男人一眼,端詳起珍珠色的手指甲。「所以我好失望啊。你已經變得好枯燥,你的痛苦、你的憂鬱、你的恐懼,全都好平庸,我需要一個有意思的轉折。你猜猜,我做了什麼?」

不等對方回答,白若繼續說:「我把所有照片和對話紀錄,跟今天的約會地點都寄給那個傻女孩。原以為終於可以感受到一些有趣的東西,結果還是老樣子,陳腔濫調,不愧是交往十年論及婚嫁的情侶,簡直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男人愣住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當然不懂,也不需用懂。你只需要知道,跟你們互動簡直浪費我時間。不只人的時間很珍貴,懂嗎?」白若淺淺一笑。「識相一點就滾,我現在心情很差。」

「你心情哪時候好過?」熟悉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我回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是凌先生。他衝著我眨眨眼,越過我和白若,走到男人面前,垂頭注視對方。「打擾了,我看你們在這裡待一陣子了,想說你們的話題應該差不多告一段落,我可以過來了。如果你們還沒聊完,請繼續,我晚點再來。」

男人皺眉,看向白若,問道:「他是誰?」

凌先生笑咪咪地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不過我猜,到了那一天,你大概也不想知道我是誰。言歸正傳,你們看來是講完了,既然如此,去找你的女友,或者前女友。他就坐在兩條街外的長椅上哭,別放他一個人在那裡。」

他拍拍男人的肩膀,男人舒展眉頭,轉身往凌先生比劃的方向前進。

「至於你,還有你,」凌先生朝白若和我伸手。「相逢是緣,今晚月色正好,咱們多年不見,敘敘舊,你覺得這主意可好?」

「隨便。」白若挽住凌先生,嘀咕:「陰魂不散。」

我也牽住凌先生遞來的手,我們三人──嗯,可能不算三人──又回到餐廳裡。服務生帶領我們上樓,進入一間包廂。

包廂中央擺放一張可以躺上兩個凌先生的矮木桌,和幾塊泥紅色軟墊,牆壁掛著一幅畫。我們就地坐下,酒水和食物就接連端上。凌先生拎起酒壺,替我們各斟一杯酒。我朝杯子伸手,只抓到空氣。凌先生哦了一聲:「我差點忘記你還沒有實體。白若,借個火。」

白若掏出打火機,往前一甩。打火機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銀線,往凌先生的左眼飛去,在插進眼睛的前一刻陡然急轉,落去他的掌心。他彈指,一根雪白蠟燭赫然出現。

凌先生豎起蠟燭,點燃燭芯,再將酒杯放到蠟燭邊。火舌擺動,我看見一個一模一樣的酒杯,從原本的位置漂浮起來。他伸手在半空中輕輕一撥,杯子立刻飄來我眼前。我用指尖試碰了碰,冰涼的觸感立刻傳來,於是握住它。

「就新手而言,你滿有天分的。人形塑造得很好,也運用得非常流暢,就差還不能實化。啊,還有漏光的問題。」他靠過來,手指猶如一縷微風,滑過我的人類外皮,觸碰之處,那些透光的縫隙迅速閉合,變成平滑的皮膚。

「完美。」他看起十分喜歡修補後的成果。

接著他舉起酒杯。「小傢伙,歡迎來到人間。」

白若跟著抬起杯子,我也仿照他們的動作。酒杯隔空虛虛一碰,凌先生和白若同時仰頭將酒液一飲而盡,我則是喝一小口,卻沒嘗出任何味道,只感覺液體入口時是冷的,滑入喉嚨後熱熱的。

白若放下酒杯,打量凌先生,皺眉問:「你不好好待在地底,沒事跑來這裡幹什麼?」

「想你了」。凌先生露齒一笑。「好啦,我開玩笑的,你別又那副表情。小傢伙從天上跑下來,我當然得約他碰個面,否則可就失職了。」

他從口袋拿出一個東西,示意我伸手,把東西套在我的食指上。那是一枚銀色的亮面戒指,沒有任何紋路,也沒有鑲嵌石頭。

「給你的,白若也有。現在需要你閉眼,不要想其他事情,專注感受戒指,它的重量、溫度、束住手指的感覺,等我說睜眼,再把眼睛打開。」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戒指愈來愈燙,愈來愈重,我感覺一股拉力抓住戒指,拖著我下沉,離開音樂、燈光和吐息聲,進入沒有聲音的黑暗中。忽然前方出現一扇發光的門,我靠近,握住門把,拉開它。

我的腳掌踩到堅硬的地面,抬起頭,看見凌先生站在面前。純白長袍的袖口和下擺迎風晃蕩,兩隻渡鴉分別停在他的左右肩膀上,歪頭凝視我,其中一隻可能就是引領我的鳥兒。他的四周是數不盡的花圃,綿延成大片緋紅,昏暗光線下,花朵隨風擺動,宛如海浪。

「歡迎來到我的花園。」凌先生朝我伸手。

我握住他的手,兩隻渡鴉宛如收到信號,振翅飛起,向前方飛去。凌先生牽著我,跟在渡鴉後方,穿梭花叢之間,一邊介紹:「這裡每一個花圃代表一個想要成為人的精怪。每個精怪都擁有十二朵罌粟花,代表你們剩下的時間。在最後一朵花枯萎以前,精怪可以盡情享受和體驗,試著讓自己變成如假包換的人類,但是當最後的花凋零了,卻還沒變成人,就會灰飛煙滅──」

凌先生撕下衣角,打了個響指。布料眨眼間化成粉末,被風吹散。

「就像這樣。好啦,小傢伙,妳的花圃到了。」

那是一個由圓形灰色卵石環繞的花圃,深褐色土壤中長了十二朵綻放的花,花叢正中央插了一塊木牌,上面沒有任何圖案。凌先生抽起牌子,轉頭問:「小傢伙,妳有名字了沒?」

「名字?」

「對,名字。就像是鬱結之氣自稱白若,白若就是他的名字。這是成為人的條件之一,每個人都有名字。」

「母親都稱我月光。」

「你想這麼稱呼自己嗎?」

「不想,我不喜歡。我原本是月光,但是我覺得自己跟月光是分開的。我不想繼續叫做月光,但是我想不到其他名字。」

「如果你願意,我能幫你想一個。」見我點頭,他沉默了下來,幾個呼吸過去,才出聲問:「皎皎,如何?」

我同意了。他的指尖撫過木牌,經過之處冒出陣陣火花,在牌子上灼燒出焦黑的「皎皎」兩個字。這就是我的花圃,屬於我的花圃,代表我擁有的時間,那十二朵罌粟花就是時間。時間是罌粟花,是紅色的,生長在土壤裡。我伸手觸碰我的時間,想起凌先生說,每個想要變成人的精怪都有花圃,仰頭問他:「我是不是也能找到白若的花圃?」

「可以。我還能帶你去看看。」凌先生回答。

我們走向標註「白若」的花圃。除了木牌上的文字,白若的花圃和我的和其他人的花圃沒有不同,一樣有十二朵罌粟。這時候,凌先生朝半空中一撥,彷彿掀開了什麼,隨他手掌的移動,盛放的花朵接連消失,成為乾癟的花莖,最後只剩下一株罌粟花挺立風中。

我注視褐色的、沒有葉片和花朵的花莖,它們看起來隨時會向凌先生撕下的衣角,眨眼間化成粉抹。原來枯萎的時間長這樣。

「基本上,除了我和花圃擁有者能看見花的真實的數量,其他訪客一律只會看見十二朵罌粟花。」凌先生解釋:「但這次例外,你就當作是我的私心吧,我私心希望你能夠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

「皎皎,你看過柳絮嗎?」他輕聲問。

「沒有,我只有看過柳樹。」

「沒關係。總之,柳絮是種白白的,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會四處飛的東西。白若就是柳絮,所以至今還是做不成人。我想拜託你一件事,留下來陪白若,好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他。」

「好,只是你為什麼不一起留著?」我不明白柳絮跟無法成為人的關聯,它們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凌先生露出一個我無法歸類的表情,好像在笑,但又不開心,可是也沒有流眼淚,所以好像也不是傷心。「沒辦法,這超出我的能力所及。這件事只能託付你,因為只有你能辦到。如果要問緣由,只能說時候到了,答案自然會揭曉。」

他闔眼,然後睜開。「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我們回去人間。」

我們走回最初的地方,那扇門矗立原地。我握住門把,拉開門,踏進黑暗。我不斷往前,直到凌先生的聲音響起。

「皎皎,睜眼。」他說。

我打開眼睛,重新回到包廂,白若盯著我,接著轉頭看凌先生。

「慢死了,拖拖拉拉的。」他說,一邊晃晃酒壺,沒傳出任何聲音。

「沒辦法,渡鴉迷路了,繞了老半天才找到小傢伙的花圃。」

「他叫皎皎?你取的?」白若問。

「對,明月何皎皎的皎皎。」

白若瞇起眼睛。「你是故意的。」

凌先生微微一笑,沒有回應,只是招來服務生,又點了一壺酒,推給了白若。

接過酒壺,白若一語不發地喝起來,雙眼盯著那幅畫,畫中,是一片黃色沙漠,只有一株比指甲還小的植物被繪在左下角。凌先生則是支著下巴,凝視關起的木門。包廂外的音樂沿著門縫滲透進來,樂聲平緩,像是結冰的河面。

直到酒水再次飲盡,凌先生才輕輕地說:「白若,小傢伙就交給你了。」

他收起笑意,也許是角度的關係,凌先生的眼珠看起來更漆黑,像是無底深淵,也像黑曜石打磨的鏡子,把白若和我還有世間一切都收了進去。我轉頭,白若抿唇不言,只是沉默地起身,坐到我身邊。

凌先生掏一疊紙幣遞給白若,然後看了我一眼,又別開視線。

「明年見。白若,希望這一次,你終能得償所願。」

眨眼間,凌先生消失在我們面前。包廂只剩下白若跟我、滿桌杯盤,和一根黑色的、漂浮半空、緩緩飄落桌面的烏黑羽毛。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奇幻
反派NPC求攻略 花於景
\點此找到雷雷/★《反派NPC求攻略(上)》將於2020年6 ...
奇幻
又是轉生惡役?能不能來點特別的? 午夜詩人
*20220325《又轉惡》番外、附錄、特典合集已上線那邊將 ...
奇幻
讀者本命 盼兮
【2024年作品】我所在的世界 和 你所在的世界,究竟哪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