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002 博大精深的中國菜在美國演變得面目全非

第一章   (1.2)

他開著一輛四門小豐田,本來已舊得沒了光澤,還是暗紅色的,我總說他的破車遠看像剛刷的防銹漆。車窗搖下來很艱難地“吱咕吱咕”響。

我到門口打招呼,吳思遷看見淑景走出來,很吃力地搖下車窗,伸出手來揮了揮,又探出頭,睜大鏡片裡睡意惺忪的眼睛。剛才電話打過去,把他從熱被窩裡拖起來的。淑景走出門跟他說話,感謝他照應我,像是無可奈何把我託付出去。吳思遷滿臉堆笑答應著,肉嘟嘟的手拍著胸口,叫淑景放心。我拎著行李袋出來,丟進車裡,再推著淑景回屋。

外面寒風凜冽。

她依依不捨退到門口,隔著飛舞的雪花和我們揮手再見。

我迅速鑽進車裡,不忍心再看見淑景憂慮的樣子。

吳思遷發動汽車,轉臉對我擠眉弄眼,沒有絲毫老友重逢的熱情。也難怪,真朋友不必裝腔作勢。他“呵呵”笑著搖頭,我揮拳頭砸在他肩膀上,算是見面禮。他躲閃著歪過身子,順勢擰過方向盤調轉車頭。淑景還在門口眺望,我貼著車窗對她擺擺手。

“厲害厲害,小弟服了你!真把韓國女人弄昏頭了,把老公都攆出家門。不愧是披著羊皮的狼。”吳思遷習慣性誇張地攤開一隻手在半空中掂量著,說話含混低沉。

“去你的!誰像你這麼無情無義!”我掏出煙來一人一根點上,在車裡面對自己的朋友,長長地舒了口氣,徹底放鬆下來。

“你不歡迎我回來吧?怕我找你算帳?你也太絕了!”

吳思遷聽出我話裡有話,連忙轉移話題,“你招呼都不打一個,說回來就回來,一時半會兒我怎麼幫你?別忘了,我也是寄人籬下啊,老兄。”

“不勞你費神。我想住到丁小蒙那兒陪陪她,我們常通電話,聽她訴苦罵你混蛋!”

一提丁小蒙,吳思遷馬上被霜打似的抬不起頭來,他悶聲咬著下嘴唇,鏡片裡的小眼睛直視前方,知道回避不了這個問題。

我也想不好該怎麼說他,看著外面熟悉的景致,昨天還令我無比懷念,因為有我初來這片土地留下的足跡和無奈中找尋到的無數快樂。

多雪的安娜堡又被積雪覆蓋了,純淨安祥。今年的雪和去年的雪沒什麼兩樣,潔白厚實,賦予所有露天物體一個新的輪廓,像個單純執著的藝術家,年復一年奉獻出一成不變的雕塑作品。但是,同樣的白雪覆蓋又能遮掩多少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讓一切歸複自然?那些發生在去年冰天雪地,又演變到火熱夏天,曾被太陽照耀過的故事。

我回來了,冬天也回來了。四季在這裡是永不生銹的齒輪,按著自己的步調,迴圈不止周而復始。我們卻再也沒法讓一切重來。雖然我回來了。

“我打算陪她一段時間,緩一緩,幸許能好過點。”

吳思遷推推眼鏡,專心開車,只“嗯”了一聲。

“我沒法幫你收拾殘局。她絕對是個好女人,要不是先認識你,我肯定會為她狠狠揍你一頓!狼心狗肺的東西!忘恩負義無情無義……”我氣得說不上話來。

吳思遷又讓我幫他點上支煙,無意反駁,埋頭開著車,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

“其實,長痛不如短痛,兄弟我真的沒辦法了。你回來也好,有機會勸勸她。”

“這兩天我一直打電話找不到她,只好先找你想辦法,晚上我住哪?”

新落下的雪花均勻地灑在乾冷的路面上,柔和細膩,像施了一層粉黛。車輪輾過一片滑膩,無情地留下兩道黑印。

車子開進了吳思遷阿姨家門前的車道,停在車庫邊的空地上。單看前院的寬暢氣派和修剪整齊的花草樹木就能判斷這幢房子不同一般,是坐落在富人區的大宅子,周圍一片幽靜的山林。墩實的屋基用青石塊壘到半人高,上面是厚實的木結構框架,門窗深嵌在寬寬的屋簷下。聽吳思遷說過,這房子正面全是玻璃牆體,對著一片林子和下面的一條小溪。可從背面進門的方位看,像盤踞在山腰上的一個豪華碉堡。

吳思遷是這個阿姨擔保來美國念書的,已經在這大宅子裡生活一年多了。不過始終聽他抱怨不自由太拘束,走路踮著腳,說話降著調。我懷疑他含混不清的口齒就是來這兒以後長期壓抑造成的。吳思遷本來文縐縐不是大大咧咧的男孩,現在更加唯唯諾諾了。

他說馬上要趕去上早班,讓我先在他房間裡落落腳,晚上再商量怎麼安置我。正好,我想找地方睡一覺,倒一倒四個鐘點的時差。然後,晚上聯繫到丁小蒙才能住到她那兒去。吳思遷下班回來接我出去吃飯。

我們躡手躡腳進了他的房間,窗簾密閉,裡面暗無天日,有股髒衣服的酸臭味。據說這股味曾經飄出他的房間,冒到樓上的大客廳,引來他阿姨的斥責,差點把他趕出去。即便如此也沒能改變吳思遷的懶散惡習,記得他攤開雙手憑空掂量著說:在我自己房間裡總可以有一點自由吧。

他讓我隨便坐,自己從地上和角落裡抓出一把衣服,背對著我換上,是白衫黑褲套領結的侍應生工作服。然後,他吞吞吐吐關照我最好別出房間,廁所在過道邊。我叫他放心,瞭解他的處境,不會給他添麻煩。

吳思遷走了,上午十點,我躺在他狗窩一般的床上,習慣了昏暗的光線和渾濁的異味,很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我做著一串不著邊際而離奇的夢:吳思遷男扮女裝在餐館跑堂,系著一條粉色帶荷葉邊的圍裙,蝴蝶結形的飄帶在身後翻飛;唐人街的黑社會好象有人追殺我,我鑽出老北京的胡同一口氣跑到美國西岸的海邊公路,又轉身到冰天雪地裡跋涉;丁小蒙在階梯教室裡考試,考卷壓在一盤壽司下,她穿著日本和服,卻披著長髮,讓人看出她是中國人;我趕到圖書館找丁小蒙要的資料,卻看見她已經在抄寫了;圖書館的書全橫著放,抽哪一本都十分艱難;妹妹冷酷的眼神,坐在車裡,載著爸爸找到了淑景家;淑景忙進忙出做了一桌子菜,我饑餓難耐等著開席,可她還在廚房忙個沒完,然後她老公回來了,沒完沒了地跟我說話,說什麼一句都聽不明白……然後我醒了,大概已近傍晚,只覺得饑腸轆轆口乾舌燥。側耳聽到樓上有走動聲和說話聲,是吳思遷阿姨和她女兒。怕驚動她們,我沒敢起來沒敢開燈,靜躺著想等吳思遷回來再說。

藍幽幽的暮色從窗簾縫隙滲進來,這裡的冬日很短,其實才五點多鐘。我墊高了有點失枕的脖子,睜大眼睛,仍然看不清屋裡陳設,只能依稀辨出屋角的旅行包和我一樣靜躺著。落漠和孤獨的感覺立即像黃昏過後的黑暗無從阻擋地壓下來,又像醉酒以後的意識,悄悄從每個毛孔蒸發出去。我犯了一陣糊塗:自己在哪兒呢?

腦海裡出現了加州明媚的陽光照耀著一覽無餘的太平洋,金光閃閃的海平面像柔滑的織錦緞,燦爛和絢麗一直鋪陳到天際。空氣裡漂浮著海洋的氣息,甜甜的腥味。周圍充滿了溫暖的面孔,即使沒有表情也有著陽光下和煦的眼神。爸爸做了可口的飯菜,一家人圍坐在晚餐桌邊,油亮的紅燒肉帶著汁拌在白米飯上,扒進口裡真叫幸福。

但是,這一刻我孤零零縮在黑暗中,陌生人家的角落,外面是冰天雪地的黃昏。我又渴又餓,還不知道今晚棲身何處?感覺自己像個沒了殼的軟體動物,蜷縮在無助的自憐中。時鐘嘀噠嘀噠敲擊著每個人生性裡的脆弱。昨晚一夜溫馨,早已如同夢境,像一個巨大的彩色的肥皂泡破滅在現實中。朋友們都各忙各的,淑景這會兒該準備好晚餐和她老公孩子一起享用了。我算怎麼回事?一時衝動趕回來幹什麼?

好在我立刻明白什麼叫既來之則安之,擔心煩惱是不解決問題的。

吳思遷輕手輕腳打開門,小心翼翼走進來,說話把音量都壓沒了,只剩下氣聲。

“喂,醒醒吧,我開燈啦。等我換換衣服,馬上出去吃飯。”

我說早醒了,餓著呢!吸頂燈大亮,刺得我睜不開眼。

他換了一件體恤,不像是乾淨的,再套上黑色羽絨衣,估計買來穿上就沒洗過。

我起身穿上外套,和吳思遷像小偷一樣從車庫的邊門溜出去。

車裡還有個人影,他說是于芡,特意過來給我接風的。按說,其實是我先認識於芡,現在她成了吳思遷的女朋友,世事真是難料。別以為我在吃醋,這個於芡我看她哪哪都不順眼,實在不願意讓哥們跌進去。他就是不聽。

“嗨!”作為打招呼,我坐進車裡,已經沒必要跟她見外了。

“嗨,這麼快就回來啦,吳思遷告訴我,我還不信呢。”於芡說話甕聲甕氣的。

“快嗎?沒你們快吧。再晚些吳思遷該做爸爸了。”我故意調侃她。

吳思遷咬著下嘴唇似笑非笑,他發動車,問我們想去哪兒吃飯。

我認為輪不到於芡說話,她剛要出聲,我搶先說要去見露西。吳思遷做了個鬼臉。知道他不愛吃那裡的美式中餐,我也不喜歡,只是回來了想去看看老朋友,說不定還能從露西那裡找到丁小蒙。

車子穿過幽暗的高級住宅區,不一會兒進入了主校園,小城安娜堡市中心。露西的餐館“狀元樓”開在橫貫小城的大街上。正是燈火闌珊時,我搖下車窗隨即亢奮起來,把剛才的鬱悶完全拋開了。冷風灌進車裡,把我們三個人的鼻子都凍酸了。

拉開沉重的玻璃門,我第一個沖進去,首先看見了帳台後面的露西。她正忙著收錢,頭也不抬說“歡迎光臨!”

看到吳思遷和於芡隨後進來,又看清是我,露西瞪大眼睛跑出櫃檯,大呼小叫起來,“哎呀,真的是你,臭小子,不在加州好好念書,跑回來幹什麼?”

躲開撩過來的一巴掌,我上下打量她,油腔滑調地說:“想你啊!”

“少來啦,想我?老太婆有什麼可想的?”

我又誇張地上下看她,披肩的長波浪彈性十足,墨綠色的薄羊絨套衫配暗格薄呢窄裙,曲線玲瓏的身段和化著淡妝不失俏麗的臉蛋,很有成熟女人的韻味。其實她比淑景沒大多少,一直單身,男朋友在加州,據說是唐人街某廣東幫派的大哥大。露西在這裡當老闆娘,是一幫打餐館工的學生的大姐大,兩人蠻般配的。

我在加州和大哥大見過幾次面,喝茶聊天,說起露西他就感慨萬千。

“大哥派我回來看你乖不乖!”

聽我一提大哥,露西緊張地用食指擋在嘴上,一邊點著我腦門。

“別嘰哩哇啦的,小渾球!要我堵你的嘴啊,想吃什麼快去好了點菜。”她塞過來三本功能表,親熱地推我們入座。

這個餐館分兩個大廳,外邊的以廂式座位為主,裝飾得古色古香,算是中餐;裡面的廳用木格白紙屏風隔開,做日式料理,有個吧台。丁小蒙在這兒打過工,穿著日本和服端上雞蝦魚肉料理別人。吳思遷就是跟著丁小蒙學會了打餐館,在吧台裡做小弟,後來換到另一家粵菜館又認識了於芡。這小子看上去沒心沒肺的,不知他故地重遊,想起什麼沒有。於芡和露西不熟,一直乾笑著插不上話。

我們打開功能表,前後左右翻了幾遍也沒找到好吃的東西,我從露西手上拿過點功能表和筆,和吳思遷商量著自己在上面寫了幾個功能表上沒有的名字:青椒肉絲,醬燒茄子,蝦仁炒雞蛋,青菜豆腐湯。露西爽快麻利地接過去,又拿筆敲我腦袋,“就你們事兒多,兩個臭小子,Trouble   maker,(製造麻煩的人)我去廚房關照一下,等會兒來跟你們算帳。”

沒辦法,這裡早期開出來的中餐館都以糊弄美國人為宗旨,但凡開油鍋炒出來加醬油的,或者裹上麵粉油炸再回鍋的,都算中國菜。為了方便和規範,廚師們又發揚光大,調配出一種醬料和統一的配料,於是雞肉豬肉牛羊肉甚至魚片海鮮,搭上切片的青椒紅椒胡蘿蔔西芹芥蘭捲心菜洋蔥馬蹄罐頭筍,五顏六色大雜燴,水裡一燙,半熟了起油鍋一翻,澆上醬料或糖醋一滾,盛出來就是一道美式中國菜。如果加點辣,美其名曰:四川雞、四川牛、四川蝦,裹面油炸的就直接稱作:甜酸雞,甜酸肉,甜酸蝦。

甜酸炸雞塊還有個別名叫左宗棠雞,在國內沒聽說過,不知左大帥他老人家幾時拿了簽證到美國來賣炸雞?不愧為洋務派首領,意識超前,比肯德基老爺爺開發中國還早。後來聽說是因為左大人最愛吃這道菜,所以取了他的名字,反正無從考證。現代人是不會把晚清的湘軍統帥和什麼雞聯繫到一起。或者是我太孤陋寡聞了。

看看滿世界美式速食連鎖店,果然有連鎖反應,把什麼都模式化規範化,大舉擴張推廣,不管是鄉村炸雞塊還是義大利批薩,不管是德國漢堡還是墨西哥塔扣,一到美國都成了統一的速食。也許這就是沒有歷史文明的美國文化,善於融會貫通,然後占為己有。

博大精深的中國菜在美國演變得面目全非,點上一桌菜,佐料配料都一樣,吃起來味道也一樣,連中國人都分辨不出什麼是什麼。總結歸納一下:加辣的屬四川湖南類,加花生米幹辣椒屬宮保類,加生薑糖醋屬魚香類,油炸後加鳳梨屬甜酸類,甜酸里加橘子皮屬陳皮類。醬油成了多功能萬金油,連炒飯裡都放。煎餃餛飩被當作餐前點心。更絕的是兩道中國湯的代表作:酸辣湯,蛋花湯,一律加澱粉為羹狀,擺上一天都不會有沉澱。

露西家的餐館開了好些年,經營這些美式中國菜,自有大批美國人光顧,習慣了他們的口味。美國人喜歡各點各的菜,然後各吃各一份。常見他們一桌四人,點上三四道同樣的菜,擺在面前自己吃,反正也是大同小異的大雜燴吧。

吳思遷後來換到一家香港人開的餐館去做,那邊生意興隆小費多,算是比較地道的粵菜館帶廣式點心早茶的。除了當地的中國人蜂擁而至,美國人也趨之若鶩。可見是金子總會發光,好吃的就是好吃。美國人被愚弄了這麼多年,嘗到鮮也終於開竅了。

我和吳思遷背著露西把這裡的美式中國菜貶得一文不值,直到她端著一缽飯從廚房裡沖出來坐到我身邊,“你們兩個小渾球真會點菜,廚子們要多炒點給大家開飯。我又添了個幹煸四季豆,等會兒菜上來了和你們一起吃。”

她左一個臭小子,右一個小渾球,果然是早把我當小子看待了。我咧開嘴笑得很歡。

露西問起淑景,可沒提丁小蒙。她是聰明人,見到於芡就明白怎麼回事,自然不願意攪和進來。想當初她是唯一反對丁小蒙跟吳思遷好的。至於我和淑景,那是讓她覺得不可思議而沒話可說的。露西是韓國華僑,能說一口韓語,算是我們這個圈子裡和淑景最親切的朋友了。因此,我對她格外敬重,不過是以無拘無束沒大沒小的方式。

于芡本是局外人,我這次回來和老朋友重聚,吳思遷是準備把她帶進來了。

他們倆坐在我和露西對面,交頭接耳。露西看看我,挑起眉毛做了個奇怪的表情,我會意地搖搖頭,表示無奈。於芡端著架子打開餐巾抽出筷子,吳思遷在一旁小心伺候殷情斟茶。我覺得有幾分滑稽,想想數月前,於芡不過是我和吳思遷的一個玩笑,現在卻真成了他的女朋友。老實說,於芡長得還不錯,五官端正得無法再端正,年方二十,在這所大學經濟繫念本科。她來美國快十年了,論什麼都比我們強。吳思遷找上她該是福氣。

可不知為什麼,撇開一切前因後果,我對她就是沒好感。首先,她的臉毫無特徵,喜歡皺眉翻白眼,透著一股刁鑽刻薄相;其次,不知她是從中國什麼地方出來的,怎麼穿衣服都顯得土頭土腦;再有,她雖然在美國長大,受著美國高等教育,可說話做事總帶著小家子氣。總之,因為她我對吳思遷的審美觀深表遺憾。

相形之下,吳思遷卻是天生富態,肥頭大耳架付金絲邊眼鏡,笑起來多出一圈小下巴,個頭也有一米七五。他來美國才一年多,說的英文雖然含糊卻帶美國腔,沒有口音。他看多了香港電影,還能說說廣東話,混成半個香港仔。其實他和我一樣是從上海來的。丁小蒙高興的時候常叫我們“小赤佬”(上海話“小鬼”)。

菜端上來用的是人家開派對的大盤子。想必是露西關照的,事實上她真沒少關照我們,平時見她風風火火的架勢,那是開餐館訓練出來的。和我們一起玩瘋的時候,那股大姐大的勁頭很能降伏眾人,加上抽煙喝酒全都會,仍然不乏女人味。露西就該有個大哥大來疼她。這會兒她已經自己盛上飯,大口往嘴裡送了。吃得不少身材還好,說明她平時的工作量足以消耗體力。

有幾桌客人快結帳了,露西抽空先填自己肚子。開餐館不是普通的辛苦,吃飯從來沒個正點。“狀元樓”是露西家開的,有她一份,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嫂嫂,另外還有兩家中餐館需要打理。她的煩惱苦衷我們都瞭解,和她瞭解我們一樣。

她一邊自己趕緊吃著一邊招呼我們多吃點,擺明瞭又要請我們這一頓。

“吃吧吃吧,別嫌我們的老美中餐,天天混在香江樓也不回來陪陪我,說你呢Steven,(吳思遷的英文名)多長時間沒見著你影子啦?有新朋友不要你老姐姐管了。”

露西話中有話,吳思遷裝傻,點著頭傻笑。

我搭住露西肩膀趁機逗她:“還是我好,還是我想著你,昨晚一到今天第一個來看你。”我湊近她耳朵小聲說:“怕你不甘寂寞,有情況我回去沒法跟麥大哥交代啊。”

露西含著一根豆角拿筷子點我腦門,“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跑來討好我,為了讓我陪你的韓國人聊天吧?還不快叫淑景過來?我也挺想她。你小子哪來那麼好的豔福?”

吳思遷一聽轉移話題了,馬上湊過來幫腔,“快用你的韓國話去請吧,她老公接電話也說的明白,叫她出來!早上我們走的時候,你沒見她那傷心樣,慘兮兮立在大門口目送千里,好象我是員警要把人帶進監獄似的。”

  “喂!有你這麼損人的嗎?我進監獄也要你天天送飯!臭小子!”我罵吳思遷。

露西放下碗筷,“哎哎,你們說點吉利的行不行?別在我這滿嘴跑火車!這麼多菜還堵不住你們?我吃完了,你們慢慢用,等會兒我還要過去收錢。”

“去吧去吧,最後再到我們這來收。”吳思遷摸出皮夾子拍到桌上。

露西豎起眉毛看他,“哎喲,幾天不見長本事了嘛,在我面前耍這套把戲?做給誰看?”說完瞟了一眼於芡。我知道露西也不太喜歡她,愛搭不理,連句客套話都不跟她說。

看在兄弟面子上,也不能太冷落人家,我抬舉她說:“今天這頓飯應該於芡請。這裡有個緣由:吳思遷認識她是通過我牽的線,你們當時都在場吧?記得我們倆打賭誰敢到她面前去要電話號碼?是我。贏了一包煙。吳思遷不吃虧啊,輸一包煙換個女朋友回去,不謝我謝誰?你們都生米煮成熟飯了,這飯我該不該吃?”

“今天我請,算給你小子接風。改天我休息,不管什麼理由,不管你們誰請,別忘了叫我。Steven,把錢包收起來。”露西說著話跑去前臺收賬。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