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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異心

「煜之!出去幫大夥買點炸醬麵!」

被喚作煜之的男孩抓著腳板縮在積滿灰塵的牆角,身旁亂散著一堆糾纏的電線,嘴邊不知被什麼揍出紅紫色的印子、剛剛結痂的血塊還叼在破皮乾裂的唇上。

他聞言鬆開壓在地面的手,一個黑呼呼的八爪東西驚恐地從他髒兮兮的指頭下逃開、鑽入牆壁的間隙。

夏煜之默默起身,大腿上還黏著被木地板壓出的橫條印,他抓起過長的汗衫衣襬快步跳過地上橫豎的雜物,跨到那名正叼著肉乾兩眼死盯電腦螢幕的男人身邊,從他騰出的手上抓下一張沾著油漬皺巴巴的藍色小朋友攥進骯髒的掌心。

「記得鑽狗洞出去啊!要是招惹警察小心林北揍死你!」

夏煜之沒有回答,只是將錢捏成一團連著小手塞進用皮帶打結鬆垮垮吊在腰上的牛仔褲口袋。

他順著扎手的鐵欄杆溜下樓,抵著紅磚牆繞到後花園,撥開那叢煩人的草矮身往裡頭鑽進去。

狹窄的鐵皮牆洞不甚在胳膊上刮出一道血痕,他微微蹙眉卻沒敢吭聲,只是努力從狗洞裡擠出來後把鐵皮蓋小心密合回去。

他在小巷裡抖了下身子拍乾淨手腳和傷口上的土石,朝轉角上的曲面鏡踮起腳抓下卡在頭髮裡的樹葉,扎緊衣襬衝冰冷的鏡面咧起嘴角,落魄的髒囝仔一下便成了愛玩的野小孩。

他捏緊口袋裡的錢,匆匆往超商過去。

不到十歲的年紀,可夏煜之的身形較同齡人高,每次店員都見他抱著箱泡麵笑嘻嘻地來結帳,問他都說是這些學校社團活動用的,而他看上去是個大孩子,該給的錢又一分不少,便沒多注意那些不尋常的細節。

然而他剛抱著炸醬麵安全離開超商時,有個小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

夏煜之轉頭一看,只見那是名衣著整潔的漂亮男孩。

一隻圓圓的玫瑰金框眼鏡正正地架在那嬌巧精緻的鼻樑上,乾淨俐落的短髮齊劉海和夏煜之東翹西捲的亂髮形成強烈對比,看上去就像是街頭阿姨說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他記得這名男孩,他是金主的孩子,金主常常帶他來這「視察」,雖然他不覺得這裡到底有什麼好讓這種漂亮嬌貴的孩子來參觀的,又不是搭娃娃車還有保母老師帶著去的那種校外教學。

夏煜之不耐煩地扭身想將男孩的手甩開,男孩卻笑著湊到他耳邊悄聲道:「跟我一起玩吧。」

「不行,我還要送吃的。」

「但是他們已經要完蛋了喔。」

「甚……?」

可男孩沒有給他詢問的機會,只是歪頭天真地笑道:「跟我玩,不然我要叫我爸爸過來了。」

小惡魔。夏煜之撇了撇嘴,心裡不禁罵道。

「……好吧,但只能玩一下。」夏煜之把泡麵箱抱到其中一隻手上:「你要玩什麼?」

男孩的圓眼鏡被嘴角微笑推起的蘋果頰頂了一下,只見他伸手推起滑落的眼睛架,拉住夏煜之空下的手一蹦一跳地把他帶了過去:「走吧!我們去玩蹺蹺板!」

兩個男孩穿過柏油路,踏入冷清的小公園。

男孩拉著夏煜之踩進沙坑,坑裡的黃沙陷進夏煜之開岔的球鞋口裡,弄得他腳板下全是令人不適的顆粒感,又一股煩躁順著手上的牽引傳入夏煜之腦中,然而男孩仿若未覺,直接帶他來到沙坑中央的翹翹板。

「你到這邊!」男孩搶下夏煜之手上的抱麵箱放在蹺蹺板旁,興奮地把他往一邊推過去。

夏煜之任由他將自己按到座位上,百無聊賴地用腳尖頂著那對他來說過分矮小的踏板。

只見男孩安置完他後自己連忙跑到另一邊去,可剛要坐下卻發現那端被夏煜之頂高了,男孩伸手往座位上拍了幾下,卻見翹翹板隨著夏煜之的惡趣味一直不停上上下下,每次男孩要把腿跨上去的時候座位又會被他再度輕鬆頂起,弄得男孩好幾次滑稽地往後仰倒差點摔下去。

「那個,你可不可坐前面一點?」然而男孩半點不生氣,反而天真地指著翹起來的座位喊道:「你太重了,他一直翹起來。」

「……這種小孩玩具到底有甚麼好玩的?」夏煜之嘟嚷道,卻也沒再為難,只是乖乖穩住腳步將翹翹板放下來。

男孩連忙跨上心心念念的蹺蹺板,努力瞪著腳帶起對面雙腿盤上翹翹板直接擺爛的夏煜之搖了起來。

「你比我重,代表你的罪孽比我多喔。」男孩喘道,一腳一腳蹬得辛苦。

又在說奇怪的話。

夏煜之沒理他,只是托腮撐在握把上。

「魔神大人說,要是罪孽重的人,死後會通通掉到最底層去。但是我們不會掉下去,我們會一直飛,直到翅膀斷掉,然後再裝新翅膀接著一直飛……」男孩繼續喋喋不休道:「一直飛很累,但是比到下面去好,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這樣你就不會掉下去,可以跟我一直飛了,我們可以一邊飛一邊聊天,飛累了就可以換個翅膀繼續飛、繼續聊天……」

他甚麼時候才說完?

夏煜之百無聊賴地聽著男孩天花亂墜的幻想,蹺蹺板搖動的嘎嘎聲和男孩的話一點都不成調,非常擾人。

然而片刻後,男孩的話音嘎然而止。

夏煜之察覺看向男孩,卻見對方望向不遠處的公寓露出微妙的笑容。

「我要回家了。」男孩輕巧地從翹翹板上跳了下來:「你就在這等他們來吧。」

夏煜之那端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害得用力撞在地上,摔得屁股有些疼,哀怨地瞪向男孩道:「你很奇怪欸,說這到底甚麼意思?」

「還有,我還是不要跟你當朋友好了。」可男孩只是看了眼摸著屁股起身的夏煜之,衝他一笑:「你的話還是有點苦啊。」

夏煜之起身,困惑地看著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甩開腦中思緒,彎腰從沙坑裡搬起不知怎麼翻倒的泡麵箱拍開上麵的沙土,可不遠處突然傳來嘈雜聲,緊接著是幾聲劃破天際的槍響。

夏煜之一愣,猛地扭頭朝公寓看去。

長期受鐵鍊封鎖的大門從裡頭被人踹開,一名渾身裝備的員警帶頭從裡頭撞了出來,數名受壓制的人被扣著手腕哆哆嗦嗦地跟在後面,頸後還抵著幾管漆黑的槍口。

夏煜之抱著泡麵箱僵在原地,他不敢動。

「是夏煜之嗎?」其中一名員警上前問道,目光銳利地往他全身上下掃了一眼。

夏煜之側眸看向那名被他拎在手上掙扎的男人,又看向眼前那名一身黑色攻堅服的員警。

他繃緊唇,沒有說話。

而男人聞言從束縛中抬起頭,見到夏煜之立刻激動道:「他、他!是他!是他指使我們的!警官你也知道啊!現在、現在有很多少年犯不是嗎?這小子是個天才!我、我們都是聽他的!」

員警無視男人,冷聲道:「先跟我們回警局,我們會盡快通知社會局過來。」

「社會局?不、不!他是主謀啊!你們沒聽懂嗎?他是天才!這小屁孩是他媽的天才……!」男人激動道,可聲音很快就隨著腦袋被員警悶進警車內。

員警處理完回過頭,見夏煜之低頭不做應答,只好先帶他上車。

夏煜之乖乖跟在後頭跌跌撞撞地爬上後座,始終沒有放開手中的泡麵箱,可員警一看,卻伸手把箱子搶了過來。

「這是贓物吧?」員警冷聲問道。

夏煜之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

「……我會去跟店家確認。」員警說著抱起泡麵箱轉頭朝前座的員警道:「好好照顧孩子。」

「是!」

言畢,車門被用力關了上去。

夏煜之擠在後座兩名員警中間,雖然沒被銬住,可兩隻手被壓到幾乎要縮在一起,肩膀生疼、坐的有點彆扭。

他稍微挪了個舒服點的角度,員警們齊齊警覺看向他,可他卻無視兩旁的視線、默默闔上眼。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這次,他甚麼都聽不見。

甚麼──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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