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番外 - 幸福

      朦朧的意識中,卡堤斯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驚恐尖叫聲以及聲波足以引發地震的怪物嘶吼聲。啊啊,又是另一次的末日吧……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絕望的卡堤斯淡漠地想著,而漫無目的、四處漂移的視線在看見前方牆上的血跡後停了下來。他順著那暗紅的軌跡一路往下看,只見一名穿著一身黑的短髮男子低頭靠坐在牆角,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卡堤斯混沌的腦袋開始搜尋著關於眼前這個男人的訊息。他記得這個人,是個嚷著什麼追求幸福自由的理想主義者,是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來跟自己針鋒相對的、那個艾維隆的──

      「──!」不對…不是這樣……!

      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頭,卡堤斯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所以你說的災害,每一次都會發生,對嗎?』

      『……我不想…忘記你……卡堤斯……』

      『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克服災害。』

      『對…不起……這次沒辦法…陪你……到…最後……』

      想起來了,他全部都想起來了。

      那是他用了好幾世的生命去愛的人,但這個人現在為何會坐於血泊之中?急於上前查看狀況的卡堤斯才剛往前踏出一步,便發覺自己的右手正握著劍,而且劍身還沾滿了尚未乾涸的血液。

      鏘──

      震驚的卡堤斯反射性地鬆開手,任由武器摔落在地。這情況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他手刃了一旁的艾維隆君主。

      「不……怎麼會……」臉色慘白的卡堤斯雙手抱頭,聲音顫抖地喃喃自語。「……不可能……到底為什麼……!」

      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殺死了一直以來最深愛的人,卡堤斯的精神已經來到崩潰邊緣。然而與此同時,他隱隱約約聽見了某個熟悉的聲音正不停地呼喚自己。

*

      明亮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混雜著些許破碎的海浪聲。在這寧靜的午夜時分,房內持續不斷的囈語以及紊亂的呼吸聲顯得相當突兀,察覺到異狀的Lord也因此而醒了過來。

      「卡堤斯……卡堤斯、快醒醒!」看著身旁正受惡夢折磨而痛苦掙扎的男人,Lord連忙坐起身用力搖著對方的肩膀。「卡堤斯!」

      「…………!」終於從睡夢中驚醒,卡堤斯雙眼無神地望著一臉擔憂的Lord。

      「……沒事了,只是作夢而已。」輕輕撥開對方的瀏海,Lord微笑著安撫道。「災害已經都被消滅了,我們現在在瑞卡多的船上。再過不久就會抵達以前嘉盧斯所在的大陸,所以沒事的,放心吧。」

      緩緩眨了眨眼,逐漸分清楚夢境與現實的卡堤斯伸出右手撫上Lord的臉頰,手指所感受到的溫暖讓他忍不住將Lord一把抱進懷裡。熟悉的味道以及真切的擁抱就像是速效鎮定劑般,讓卡堤斯在瞬間鬆開繃緊的神經,接著沒多久後又再度睡了過去。另一方面,被緊緊抱住的Lord側身枕在卡堤斯的肩窩上,一隻手像是哄孩子般規律又輕柔地拍著對方另一側的肩膀。

      在聽見卡堤斯平穩和緩的呼吸聲後,Lord抬起頭看向那張平靜的睡容,心裡有著說不出口的憐惜。在成為萬象庫契約者之前的記憶中,雖然經歷過無數次的挫敗,但Lord依然能在卡堤斯的眼裡看見溫暖的柔情以及微弱的希望之光;然而當兩人遺忘了一切之後,以敵人的身分不斷重複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卡堤斯,那一次比一次還要更加冰冷的眼神以及冷酷無情的性格,讓Lord每次回想起來都感到心痛不已。

      稍微挪動被卡堤斯限制活動範圍的身體,Lord熟練地調整姿勢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在自己取回所有記憶後醒來不久,因為身上都只是一些輕微的擦挫傷,所以不需要像卡堤斯一樣得留在醫務室多觀察幾天。之後過了將近一星期,Lord輾轉從夏綠蒂那邊聽說卡堤斯幾乎天天都在作惡夢,而如此糟糕的睡眠品質也多少影響了身體的復原速度。得知此事的Lord從當天開始,便每晚陪在卡堤斯的身邊,在對方因惡夢而驚醒時給予適當的擁抱以及安撫。所以像今晚這樣的情況其實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伸手輕輕握住環在自己腰上的手,睡意漸漸襲來。卡堤斯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但孤單一人走過幾百年的歲月也已經讓他受盡折磨。雖然很對不起那些因為前嘉盧斯帝國而受到傷害的人們,但Lord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在這最後一次人生所剩下的時間裡,讓卡堤斯得到幸福。一邊這樣想著,Lord一邊疲憊地闔上眼。

*

      在經過漫長的海上旅程後,船長瑞卡多終於在這天早晨向大家宣布,若沒有任何意外,預計今天下午就可以抵達奧德盧恩所在的大陸。這對已經暈船暈得一蹋糊塗的芙蘭和米海爾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早餐過後,Lord找來約翰以及芙蘭,想委請兩位代替他前往奧德盧恩向凡妮莎公主問候致意。本來這應該要由Lord親自前往,但卡堤斯被流放的身分讓他無法登陸,而Lord並不希望獨留他一人在船上。畢竟在審判時Lord曾經說過,卡堤斯的罪過同時也是自己的罪,相信凡妮莎公主能夠體諒他的失禮。

      在向約翰與芙蘭交代完必要事項後,Lord與卡堤斯兩人一如往常地窩在圖書室內看書。因為瑞卡多的船行經世界各地,除了蒐羅許多奇奇怪怪的物品之外,也收藏了不少罕見的書籍,於是在單調無趣的航海旅程中,圖書室便成了Lord一天之中待上最久的地方。

      正當Lord才剛坐下翻開前一天讀到一半的書時,門外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磅!的一聲,圖書室的門被用力推開。

      「陛下!」

      是夏綠蒂,後面還跟著因為暈船而臉色鐵青的米海爾,另外再加上史耐德以及貝瑞塔。

      「怎麼了?」看見一群人急急忙忙衝進來,Lord趕緊闔上書本站起身。「發生什麼事了嗎?」

      「陛下,我聽說芙蘭和約翰要去奧德盧恩拜訪凡妮莎公主,請問我們能不能一起去呢?」夏綠蒂一臉期待地望著Lord。這段期間在船上的生活實在有夠悶,好不容易終於要靠岸,她不想錯過這個可以下船透透氣的機會。

      「啊,是那件事啊。」聽見夏綠蒂的請求後,原本以為發生什麼大事的Lord鬆了口氣。「米海爾、史耐德還有貝瑞塔,你們也跟夏綠蒂一樣想到陸地上嗎?」

      「是的,陛下。」史耐德簡短的回答聽不出明顯的情緒波動,但那在身後不停搖晃的尾巴已經表達了他未說出口的興奮。「其實我還是不太習慣船上的生活,所以想去陸地上的森林走走。」

      「陛下,我不是——唔……」米海爾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想吐的感覺給打斷,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勉強壓下暈船的不適感繼續開口。「……我會留下來,總得有人在這裡保護陛下。」

      「不,米海爾,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希望你能下船走走。這段期間不停反覆暈船,你一定很不好受。我跟卡堤斯待在一起不會有事的,你們就放心下船去散散心吧。」

      「這倒是真的,就算米海爾沒有暈船,戰鬥力也不及皇帝──呃、我是說卡堤斯先生……」一時還不習慣改口的貝瑞塔有些尷尬地瞄了一眼坐在Lord身後的卡堤斯,但後者只是自顧自地看著書,沒有任何反應。「──總之,陛下的安危根本就不需要我們操心。」

      「所以靠港期間你們想去哪裡就儘管去吧,只要在啟航日前回來就好。」

      得到Lord的同意後,除了米海爾以外的三人都顯得相當高興,而Lord也受到當下氣氛的影響跟著露出笑容。

      在目送四人離開後,正打算坐回卡堤斯身邊繼續閱讀的Lord卻看見夏綠蒂突然折回來,而且還神秘兮兮地輕輕關上圖書室的門。

      「還有什麼事嗎?夏綠蒂。」

      「陛下……」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夏綠蒂這時卻一臉擔憂的表情,語氣中也充滿了無奈。「您最近是不是又睡不好?氣色看起來越來越差……」

      夏綠蒂的提問讓Lord怔了一下,也讓一直埋首於書籍當中的卡堤斯默默將視線以及注意力轉移到兩人的身上。

      「啊……可能是因為最近比較多夢吧。」

      「又是夢到以前的事嗎?」之前剛離開米爾時,Lord也曾經有段時間因為常常夢到前幾世的記憶而沒睡好,當時夏綠蒂想替Lord做一些治療,但卻被以沒有像卡堤斯那麼嚴重為由婉拒了。「那我下午到陸地上去找一些有助眠效果的藥草回來給您服用好了。」

      「不用麻煩了,這真的沒什麼,應該過陣子就會比較好。」Lord苦笑著搖頭。「妳就跟芙蘭他們一起去奧德盧恩,順便補充一些暈船藥回來吧。」

      「可是……」

      「別擔心,要是真的覺得累,白天我會再找時間小睡一會。」

      「唔……」被Lord接二連三地拒絕,夏綠蒂不滿地噘起嘴,接著又重重嘆了一口氣。「好吧,反正有卡堤斯先生在,應該沒問題。」

      「呃……」對於大家都把卡堤斯當作是自己的貼身護衛這點,Lord實在感到很無言。

      「那麼大家都不在船上的這段期間,陛下就麻煩您囉,卡堤斯先生。」

      「嗯。」

      在看見卡堤斯點頭應聲後,夏綠蒂才又換上開心的表情向兩人鞠躬道別。

      盯著夏綠蒂離去後關上的門好一陣子,確認應該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之後,Lord轉身走回卡堤斯的身邊坐下。

      「總覺得夏綠蒂跟你的關係似乎變得很不錯?」Lord回想起這陣子夏綠蒂向卡堤斯搭話的次數明顯比其他人還要多很多。「我記得以前她對你的印象不太好。」

      「所有人對我的第一印象都不好吧。」卡堤斯自嘲地笑道。

      「也是啦……」這回答還真讓Lord感到一陣尷尬。「……在米爾治療的那段期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可能是被我的癡情給感動了吧。」

      「嗚哇、你還真敢說耶。」

      Lord睜大雙眼瞪著身邊的人,他完全沒料到卡堤斯會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這種話。不過驚訝歸驚訝,Lord倒是不否認那份深情有多麼令人動容。當初第一次得知卡堤斯為了能與自己長相廝守而不知努力了多少次,他真的覺得既感動又心疼。

      「晚上別再喝咖啡了。」

      「嗯?咖啡?」卡堤斯突如其來的叮囑讓Lord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隔了幾秒鐘後他才意識到對方是在說自己最近沒睡好的事。「啊啊,沒關係的,喝咖啡不會讓我睡不著,這點你也知道吧。」

      「…………」

      看著Lord再度攤開手中的書一把舉到眼前,很明顯是要結束這個話題,於是卡堤斯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確實如同Lord所言,兩人同床的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每晚Lord都會喝上一杯咖啡,但到了就寢時間他還是能夠順利地入睡,所以看起來咖啡因的影響不大。那麼這樣一來,問題果然是出在自己身上吧……卡堤斯默默地思考著。

      其實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Lord身邊的卡堤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察覺到對方的睡眠問題。一開始他曾反省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從惡夢中驚醒後,老是擅自擁著Lord以尋求心靈的平靜,因而影響到Lord的睡眠品質。為此卡堤斯後來改以握著對方的手的方式,以期降低對Lord的影響,但現在看來似乎一點幫助也沒有。

      為了Lord著想,是時候該做些改變了。原本卡堤斯早就該在被夏綠蒂發現問題之前採取行動,只是跟Lord相處的每分每秒,不管是醒著還是睡著,對他而言都珍貴無比,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割捨。但既然這問題已經連旁人都看得出來了,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忽視下去。

      悄悄看了一眼身旁忍著睡意在看書的Lord,卡堤斯無奈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靠港的第一天晚上,因為大多數的船員在傍晚就已經下船到陸地上自由活動,僅留少數人力看守船隻,所以比起往常今晚顯得安靜許多。

      坐在書桌前的Lord闔上從圖書室借來的書本,站起身稍微活動一下肩頸。現在的時間已經差不多接近午夜,該是就寢的時候了,然而Lord卻發現不知何時離開房間的卡堤斯遲遲沒有回來。感到奇怪的Lord走出房間,憑著直覺來到了他們平常花最多時間停留的圖書室。

      「卡堤斯,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意外地,Lord在圖書室裡找到了卡堤斯。

      卡堤斯此刻正坐在長沙發上閱讀,腿上還蓋著一條毛毯,這讓Lord看了不禁皺眉。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再加上眼前這番景象,Lord的心裡浮現了不好的預感。

      「該睡了,回房吧。」

      「不,我睡這裡就可以了。」卡堤斯搖了搖頭拒絕。

      「唉……」預感果然成真了,Lord忍不住嘆氣。「是因為白天夏綠蒂說我最近沒睡好的緣故嗎?」

      「沒錯。」看起來Lord似乎終於願意跟自己談論這件事,於是卡堤斯便將手中的書本往旁邊一擱,眼睛直直地盯著Lord。「難道你認為我一直沒發現嗎?」

      「我知道你不是那麼遲鈍的人,只是……」微微低下頭,Lord苦惱著該如何解釋。

      「是因為我的關係對吧?不管是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還是受到我作惡夢的影響,我都不希望你勉強自己。」卡堤斯緩緩說出自己的推論。「如果是後者的話,那真的大可不必。那些惡夢終究是已經過去的事,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影響,所以你不需要因為覺得愧疚而犧牲自己的睡眠。」

      看著卡堤斯注視著自己的溫柔眼神,Lord再一次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是多麼深愛著自己。然而,就如同卡堤斯愛著Lord一樣,Lord也同樣深愛著卡堤斯。

      「……愧疚是難免的,但更多的是遺憾。在過去幾百年的漫長時間裡一直沒能陪在你身邊,至少這一次,這最後一次,我想要好好陪著你走到最後。」Lord緩緩朝著卡堤斯邁開步伐,微微揚起的嘴角是略帶哀愁的淺笑。「我的夢想是讓所有人都能夠擁有自由與幸福,在那之中也包含了你。我想讓你幸福,看著你得到幸福,我也會覺得很幸福。」

      震驚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Lord,卡堤斯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男人能言善道、辯才無礙,但他從沒想過見多識廣的自己竟然也會對Lord所說的話毫無招架之力。慌張地低下頭用手扶額,試圖藉此掩蓋臉上的表情,但那微微泛紅的耳朵還是洩漏了一切。

      看見卡堤斯的反應後,Lord開心地笑了。他彎下身拉開蓋在對方腿上的毛毯,接著牽起卡堤斯的手拉他起身,最後領著始終默不作聲的卡堤斯走回兩人的房間。

*

      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卡堤斯看著眼前廣闊平靜的大海,心情卻一點也開朗不起來。距離上次因為Lord的睡眠問題而差點導致兩人分房睡以來,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Lord的精神狀況依然時好時壞。

      為了讓Lord能有更好的睡眠品質,卡堤斯曾經在半夜偷偷起身打算下床打地鋪或是乾脆去圖書室睡。但就在他悄悄坐起身正準備要下床時,Lord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在半夢半醒間閉著眼緩緩開口。

      『……別亂跑……如果沒回來…我會起來去找你……』

      雖然那滿是睡意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又有些含糊,但卡堤斯倒是聽得一清二楚。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自己擅自離開房間不回來的話,反而會害Lord得半夜起床去找人,讓他睡得更糟糕。於是卡堤斯只好躺回Lord的身邊,無奈地想著這傢伙簡直固執到接近霸道了。

      過去當了幾百幾千年的國王、皇帝,從來都只有卡堤斯強硬地指使別人。能夠讓自己被口頭施壓後就一聲不吭乖乖聽話的,全天下也只有這個男人做得到了。轉頭看向正站在船首附近跟騎士們有說有笑的Lord,卡堤斯不禁苦笑。

      之前Lord曾說過想讓卡堤斯幸福,但其實能夠像現在這樣常伴Lord身邊,而且再也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對卡堤斯而言已經很幸福了。再說他又何嘗不想讓對方也得到幸福呢?因為心疼受夢魘折磨的卡堤斯,Lord犧牲了自己的睡眠;因為不捨Lord的犧牲,卡堤斯打算委屈自己。兩人都是為了對方而做出彼此不樂見的犧牲與委屈。

      那麼現在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一切的源頭都出自於卡堤斯的惡夢,雖然作惡夢的頻率已經隨著時間的經過而逐漸降低,但沒有人知道還要多久卡堤斯才能真正擺脫那些陰影。如果還來不及等到那天來臨Lord就撐不住了該怎麼辦?等回到艾維隆後可不像現在這樣可以清閒度日,繁雜的國政事務恐怕會讓長期睡眠品質不佳的Lord身體吃不消。看來得在回艾維隆之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下定決心的卡堤斯轉頭四處看了看,沒有見到夏綠蒂的身影,大概是在船艙裡照顧這一兩天又開始嚴重暈船的芙蘭和米海爾了吧。反正再過不久就會抵達這艘船的終點伊索拉,等大家都上岸、夏綠蒂不需要再照顧暈船的夥伴們後,再和她好好談談Lord的睡眠問題吧。卡堤斯一邊在心中盤算著,一邊走向才剛過中午就已經略顯疲態的Lord身邊。

*

      船隻抵達伊索拉的港口時已經接近中午,後續還需要等待羅敦商船前來接駁至瓦爾亞的一行人受黑爾珈之邀,留宿於她在港口附近經營的旅館。等到大家都將行李安置妥當後,因為沒有預期到這天會有這麼多客人入住,旅館內的餐廳供餐不及,於是蘿莎娜便帶著所有人到附近的餐館用餐,以盡地主之誼。

      午餐過後,Lord跟著騎士們一起前往附近的市集逛逛,但走著走著他卻發現平常最喧鬧的夏綠蒂居然不見人影。

      「夏綠蒂人呢?」Lord朝著離自己最近的約翰問道。

      「她說有需要買的東西,所以就不跟我們一起走了。」約翰如此回答後,便順勢問起從剛才開始就讓他有點在意的問題。「卡堤斯先生呢?沒有跟陛下一起嗎?」

      「嗯,他想先回旅館休息。」

      對於約翰的提問Lord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段時間以來他和卡堤斯兩人經常形影不離,現在突然少了一人難免會引人注意。只是此時的Lord並不知道,卡堤斯其實根本沒有直接回去旅館,而是跟自家的騎士夏綠蒂在某處悄悄討論關於自己的睡眠問題。

      站在無人經過的巷弄內,夏綠蒂聽完卡堤斯的說明後,忍不住歪著頭露出無奈的表情。

      「所以陛下到現在還是經常睡不好,然後又不肯跟您分房睡,是嗎?」

      「嗯,所以想問問妳是否有什麼方法可以改善他的睡眠狀況。」

      「唔……您也知道我之前被陛下拒絕了兩次,所以用魔法是絕對行不通的,對魔力流動相當敏銳的陛下一定會發現……」夏綠蒂手托著下巴努力思考著。「那麼就只剩下藥草或藥水了……」

      「如果要用藥水,那就得無色又無味。」

      聽了卡堤斯的補充後,夏綠蒂盡可能地回想自己曾經學過的所有知識,但任憑她如何絞盡腦汁,終究還是找不到任何一種同時符合無色又無味的藥水。

      「啊啊啊太難了啦!」夏綠蒂苦惱地抱著頭。「我是知道有一種無色藥水有很強的助眠效果,但藥水本身帶有一點煙燻味。而且因為藥性有點強,所以也不能太常服用……」

      「煙燻味嗎……?」卡堤斯低頭思考著。

      「如果加到煙燻類的料理中大概可以瞞過去……但因為不能常服用,而且我猜用不了幾次就會被陛下發現,所以還是要請卡堤斯先生您跟陛下好好談一談。要是能讓陛下願意定期服用其他藥性溫和的助眠藥草,那麼事情就好解決了。」

      「嗯,這部分我會再想辦法。」卡堤斯點頭表示理解。「妳說的煙燻味如果不會太重,也許可以加到晚上的咖啡裡……畢竟咖啡的種類有很──」

      「什麼?!」不等卡堤斯把話說完,夏綠蒂就突然大叫起來。「您剛才是說『晚上』和『咖啡』嗎?是嗎?」

      「…………」

      看見夏綠蒂驚訝的表情後,卡堤斯就明白自己一定遺漏了某個跟Lord有關的重要訊息。

      大概是白天跟騎士們在伊索拉市區逛了一個下午的緣故,這天晚上Lord感到比以往還要疲倦。趁著剛洗過澡精神變得比較好的時候,他打算去餐廳問問目前是否還有供應咖啡。

      「要去哪裡?」注意到Lord正準備離開房間,坐在窗邊吹著夜風的卡堤斯開口問道。「去找咖啡嗎?」

      「欸?啊啊,是啊。」

      「再等一下吧。今天下午我在餐廳正好碰到黑爾珈在煮咖啡,有提到你晚上習慣會喝一杯。她知道後就說今晚會送一杯親自煮的咖啡過來。」

      「哦?我知道沃爾特有在研究咖啡,但不曉得黑爾珈也有在喝。但這樣麻煩她實在──」

      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Lord想說的話。而恰巧站在門口附近的Lord先是怔了一下,隨後便趕緊上前開門。

      「兩位晚安。」門外站著的是面帶微笑的黑爾珈,手上還端著一個裝了八分滿的咖啡杯。

      「晚安,黑爾珈騎士。」Lord笑著回應。「我聽卡堤斯說了,但這樣麻煩妳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點都不麻煩,我晚上也會喝一點咖啡,就當是我順道準備的吧。」黑爾珈一邊說著一邊遞上咖啡杯。「不過我這杯煮得比較淡,晚上還是別攝取太多咖啡因比較好。」

      「謝謝。」Lord小心地接過杯子。

      「那麼我就不繼續打擾了,祝兩位今晚有個好夢。」

      「妳也是,祝妳有個好夢。」

      黑爾珈搶在Lord騰出手之前握住門把,接著往房內看了一眼。只見卡堤斯像是道謝般朝自己微微點頭,對此黑爾珈則是回以一個微笑,然後才將門輕輕關上。

      Lord在黑爾珈離開後便端著咖啡走到書桌前坐下。先趁熱喝了幾口咖啡,再翻開白天逛書店時買的『伊索拉的神話與傳說』。書裡記載的都是一些坊間流傳的奇聞軼事,讓只讀過正史的Lord很感興趣。一旁的卡堤斯見Lord沒有起任何疑心後,便一邊裝作在欣賞夜空,一邊偷偷留意對方的狀況。

      新買的書才剛開始看沒幾頁,不知為何Lord突然感到一股睡意襲來,讓他難以繼續閱讀下去。

      「唔……」Lord伸手撐著頭,用力眨了眨眼,希望能讓自己清醒一點。

      「怎麼了?」

      「我覺得…好睏……」睡意越來越強烈,讓Lord不得不用手撐著桌面,以免自己直接趴倒在桌上。

      「那就早點睡吧。」卡堤斯說完後便站起身走到Lord身邊。

      「嗯……」

      勉強用已經有點發軟無力的雙手撐著桌椅站起,Lord才剛踏出一步就整個人往旁邊倒下,正好被刻意站在一旁的卡堤斯給穩穩接住。

      「抱歉……我…好像……」

      還來不及把話說完,Lord就已經沉沉睡去。

      在確認懷裡的人順利入睡後,卡堤斯將Lord抱到床上蓋好棉被,接著伸手輕輕撫過Lord略帶陰影的下眼瞼。

      這傢伙實在是太亂來了。想起白天夏綠蒂告訴自己的事,卡堤斯忍不住嘆氣。

      『我之前聽陛下說過,晚上喝咖啡雖然不會睡不著,但會很淺眠。所以除非有重要的事必須熬夜完成,不然晚餐過後陛下是不會再喝咖啡的。如果這段時間陛下真的每晚都在喝咖啡,那當然會睡不好!』

      難怪之前不管卡堤斯的夢囈有多輕微,Lord都會醒過來安撫自己。還有那次他半夜想要偷偷去別的地方睡卻被對方給發現,也是因為如此吧。所以其實打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什麼睡眠問題,只要找出Lord這麼做的原因,然後讓他晚上別再喝咖啡,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不過在探究原因之前,卡堤斯希望先讓Lord好好睡一覺,所以在與夏綠蒂討論過後,決定當天下午就去買齊需要的材料,並在旅館的廚房內完成藥水的調製。期間正好碰到黑爾珈也在,夏綠蒂靈機一動尋求黑爾珈的協助,請她晚上幫忙送一杯摻有助眠藥水的咖啡給Lord。

      如今第一個任務已經順利達成,接下來得問出Lord在這段期間刻意讓自己淺眠的原因,從而找出解決的辦法。

*

      模糊的意識中,Lord隱約聽見了細碎的談話聲,而在交談聲結束後緊接而來的,是輕柔的關門聲。過了一會,當意識逐漸變得清晰時,Lord又聽見了書頁翻動的聲音。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緊閉的雙眼在翻了個身後微微張開,並在發現旁邊空無一人的床鋪後驚訝地睜大。

      「──?!」

      Lord猛然坐起身,然後看見了平常總是跟自己差不多時間起床的卡堤斯此刻正坐在書桌前,這讓他的腦袋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

      「醒了嗎?」卡堤斯一邊翻著Lord昨天買的新書,一邊心想神話果然是神話,上面寫的東西有很多從科學的角度來看根本是無稽之談。不過自己所經歷過的災害還有無數次的輪迴倒也是沒什麼科學根據就是了。

      「呃……現在幾點了?」看著窗外明亮清澈的天空,顯然在自己睡著的期間夜晚已經過去。

      「十點半。」

      「十……我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嗎?!」平時本來就睡不久的Lord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所以早上就沒叫醒你。」卡堤斯轉頭看向Lord,悄悄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是太累了嗎?Lord低著頭思考。

      昨天傍晚回到旅館後確實感到有些疲累,晚上看書看到一半覺得全身的力氣像被抽乾一樣,最後甚至來不及走到床邊就失去意識了。而且昨晚卡堤斯是什麼時候上床睡覺、早上是幾點起來,Lord對這些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是長時間因淺眠而累積下來的睡眠不足讓自己的身體不堪負荷了嗎?其實就連現在,Lord也依然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對了,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突然想起清醒前聽見的談話聲,Lord好奇問道。

      「是夏綠蒂託我傳話給你。她說蘿莎娜已經派人來通知,明天中午碧安卡比較有空,因為你之前說想跟她見面聊聊,所以蘿莎娜已經安排好明天雙方一同共進午餐。」

      「是嗎,我知道了。碧安卡才剛繼任,一定很忙,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撥出時間來。」原本    Lord以為最快也要等到下週才有機會。

      「那麼你今天有什麼打算?」卡堤斯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

      「難得能在伊索拉這麼悠閒地待上幾天,我想到處走走看看。你要一起去嗎?」

      「嗯,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能跟Lord兩人單獨約會,自然是再好不過。

      看著卡堤斯露出淺笑,Lord也跟著笑了。

      現在時間已經快要來到十一點,再拖下去恐怕連午餐都要錯過。於是Lord掀開棉被打算去盥洗更衣,但他才剛站起身就突然往旁邊踉蹌幾步,卡堤斯見狀趕緊抓住Lord的手臂。

      「沒事吧?」

      「啊……嗯,沒事。」Lord總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可能睡太久了……」

      看著Lord腳步蹣跚地走向浴室,卡堤斯想起了昨天夏綠蒂說過助眠藥水的藥性有點強。看來今天在外面得隨時注意Lord的狀況,以免發生任何意外。

      傍晚Lord與卡堤斯在外面簡單吃過晚餐後便回到旅館。雖然這天走的路並沒有比前一天多到哪裡去,自己前一晚還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但不知為何Lord今天一整天都覺得異常倦怠想睡,這種感覺讓他既陌生又困惑。為了擺脫這種不適感,Lord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咖啡,於是在卡堤斯洗澡期間他獨自去了一趟餐廳。

      剛洗好澡走出浴室的卡堤斯不見Lord的人影,正想著大概是去找咖啡了,結果下一秒Lord就無精打采地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怎麼了?」

      「……這裡的咖啡今天下午都用完了,黑爾珈也剛好不在。」

      「一個晚上不喝應該沒關係吧?」卡堤斯對此一點也不意外,畢竟請黑爾珈將旅館內所有的咖啡都帶走的人就是自己。「難不成你要跟我說不喝咖啡你會睡不著?」

      「…………」

      感覺得出來卡堤斯似乎話中有話,Lord忍不住皺起眉頭認真思考。在一一回溯這兩天所發生的事後,沒多久他就全都想通了。大致上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Lord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已經知道了?」Lord刻意說得隱晦,畢竟要把自己一直以來隱瞞的事坦白說出口還真有點尷尬。

      「我聽夏綠蒂說了,但我不懂為什麼你不讓自己好好睡覺。」卡堤斯走到Lord面前,是時候該攤牌了。「因為擔心我作惡夢時沒辦法第一時間叫醒我?即使我說過那些夢境對我沒有太大的影響?」

      「不,不是……我沒有不相信你……」Lord心虛地低下頭。

      「那麼是有別的原因,而且不希望讓我知道?」

      「…………」偷偷抬眼瞄向卡堤斯,Lord現在的表情活像是做壞事的孩子被當場抓到一樣。

      「告訴我原因,好嗎?」強忍著想把眼前難得露出可愛模樣的Lord擁入懷裡的衝動,卡堤斯輕聲說道。

      「我……」眼見事情已經瞞不住,Lord只好據實以告。

      最初Lord確實是因為希望在卡堤斯作惡夢時盡早叫醒他,所以才想辦法讓自己晚上睡得很淺,以便有任何動靜時可以隨時醒來。但不久後Lord晚上也開始會作起惡夢,雖然不像卡堤斯那麼嚴重,但還是會讓他驚醒後嚇出一身冷汗。惡夢的內容並非都跟卡堤斯有直接關係,不過考慮到卡堤斯已經自顧不暇了,Lord實在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也正受惡夢的侵擾。所以讓自己晚上保持淺眠狀態,一作惡夢就能馬上醒來而不被身邊的人發現,是Lord暫時想到的方法。

      「唉……你真是……」卡堤斯聽完後無奈地搖頭,結果說到底Lord會如此自虐全都是為了自己。「這應該是我們要一起面對的問題,你這樣把我排除在外,即使是為了我好,還是讓我覺得很難過。」

      「對不起…我沒那個意思……」Lord的頭壓得更低了。

      看著對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卡堤斯實在感到很心疼。他並沒有責怪Lord,這個人一直以來就是善良過頭了,才會什麼事都想自己攬下來。同時他也氣自己的不中用,害得心愛的人為他如此犧牲。

      伸出雙手輕輕抬起Lord的頭,卡堤斯表情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你之前說過想要讓我幸福,但其實『你』就是我的幸福。待在健康又充滿活力的你的身邊,是我最大的幸福。所以,別讓我的幸福蒙塵,好嗎?」

      「…………!」

      Lord驚訝地睜大雙眼,卡堤斯的這番話讓他感到臉上一陣燥熱。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這個時候該做何反應才好?往前推開對方也不是,往後退一步逃走也不是,情急之下Lord索性往前一撲,將臉埋進卡堤斯的胸口。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雙手環上卡堤斯的背,Lord不讓對方有機會推開自己看見他害羞的表情。

      「當然是跟你學的。」卡堤斯語帶笑意地回答。

      「最好是……」終於把話都說開後,原本就覺得全身倦怠的Lord此時更睏了。不曉得昨晚那杯咖啡到底被加了什麼東西,效果這麼持久。「我想睡了……」

      「那就睡吧,如果作惡夢的話我會叫醒你的。」卡堤斯輕輕拍了拍Lord的背。

      「還不知道到時…是誰叫醒誰…呢……」不甘示弱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最後只剩下Lord入睡後平穩的呼吸聲。

      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平靜的睡容,卡堤斯溫柔地笑了。真是個愛讓人操心的傢伙。

      將Lord抱到床上後,卡堤斯俯身在對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晚安。」

*

      溫煦的陽光照進室內,微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帶著海港特有的氣味。遠處不時傳來海鳥的鳴叫聲,喚醒了一覺好眠的卡堤斯。他迷迷糊糊地往旁邊伸手,卻只摸到了空蕩蕩的床鋪,看來Lord已經先醒了過來。

      聽見床上發出聲響,倚在窗邊吹風的Lord轉頭看向剛坐起身的卡堤斯。

      「早安。」

      Lord微笑著打了聲招呼,然而卡堤斯卻只是直直地盯著Lord,過了半晌都沒有任何反應。

      「還沒清醒嗎?」Lord歪著頭不解地問道。

      「啊……不是。」終於回過神來的卡堤斯揚起嘴角,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看見我的幸福此刻正閃閃發光,不小心看呆了而已。」

      「什……!」Lord簡直不敢相信卡堤斯會說出這種話。這傢伙是吃了什麼東西,最近說話這麼肉麻。「既、既然醒來了就不要再說夢話。」

      「嗯,這不是夢話。」

      「總、總之!我先去吃早餐了。」Lord突然站起身,卡堤斯一臉正經的回答反而讓他更加手足無措。「……你整理好了就快點過來。」

      說完後Lord就逃命似地頭也不回衝出房間,留下卡堤斯一人像是發現新大陸般開心地笑著。真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這麼容易就害羞……止不住笑意的卡堤斯完全忘了自己也曾經因為Lord說的話而臉紅。

      不過話說回來,剛才沐浴在金黃色陽光下露出燦爛笑容的Lord,實在是……困擾地抱著頭,一早就看到那副景象,對身為健全男人的卡堤斯來說太過刺激了。其實卡堤斯也很佩服自己能夠忍住想要將Lord壓在身下的衝動直到現在,不過既然都忍這麼久了,再多忍耐一下等到回艾維隆也不遲。

      無奈地搔了搔頭,卡堤斯一邊起身走向浴室,一邊想著等一下該如何跟Lord解釋自己為何要花那麼久的時間梳洗更衣。

End

2022/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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