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命運之線(下)

      安靜的醫務室裡,夏綠蒂仔細檢查著仍處於昏迷狀態的Lord的身體狀況。一些輕微的擦傷挫傷基本上都已經治療完畢,但經過了一天一夜Lord依然沒有甦醒的跡象。而被安置在另一張床上的卡堤斯也是同樣的狀況,雖然受的內傷不輕,不過在夏綠蒂的全力治療之下已經無大礙了,照理來說這兩人都不該昏睡這麼久才對。

      「夏綠蒂,該換班了。」

      黑爾珈輕輕推開醫務室的門,走向心情有些低落的夏綠蒂。

      「好了,快去休息吧,妳已經在這裡顧一整晚了。」

      「嗯……」

      「別太擔心,美玲巫女不是也說沒有在他們身上感覺到惡意的魔法嗎?他們只是需要點時間整理重新恢復的記憶而已。」黑爾珈溫柔地攬著夏綠蒂的肩膀,輕聲安慰。

      「我知道,可是……」看向時不時會皺眉露出難受表情的Lord,再看向另一邊似乎一直被夢境——或者說是記憶——所折磨而屢次翻身掙扎的卡堤斯,夏綠蒂真的覺得很難過。「他們是不是……不要恢復記憶比較好?」

      「這只有他們當事人才知道。妳替他們治好身上的傷已經做得很好了,心上的傷……只能讓他們自己解決了。」

      黑爾珈拍了拍夏綠蒂的肩膀,略帶強硬卻又溫柔地領著她走向門口。

      「唔——!」

      終於從睡夢中驚醒的卡堤斯發出一聲低吟,讓原本已經要離開的夏綠蒂連忙趕回床邊查看。

      「卡堤斯先生!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轉頭看著夏綠蒂,卡堤斯的腦袋還有些混亂,過了一會才漸漸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沒事。」緩緩坐起身,卡堤斯疲累地摀著額頭。「……可以讓我靜一靜嗎?」

      「唔……」夏綠蒂有些為難地猶豫了一下。「……好吧,但如果陛下也醒來的話,請務必立刻通知我。」

      「…………」順著對方的視線往旁邊一看,躺在另一張床上臉色蒼白的Lord讓卡堤斯感到一絲心痛。「……我知道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夏綠蒂才心甘情願跟著黑爾珈一起離開醫務室。

      坐在床上的卡堤斯,反覆回憶著重新取回的記憶,那些不堪的過往讓他不禁咬牙想狠狠揍自己一拳。當初想要變強,明明是為了能好好保護Lord,但在那之後失去記憶而建立帝國的卡堤斯,卻無數次親手殺了那個自己原本如此深愛的男人,這叫現在的他情何以堪。

      失魂落魄地下了床坐到Lord床邊的椅子上,卡堤斯雙手握住Lord的手抵著自己的前額,如同祈禱一般。是那一次吧,不是因為對自己努力傳授知識卻落得被追殺的下場感到絕望而自刎,而是無法忍受沒有Lord存在的世界所以才跟著了結自己的性命。在那次之後的輪迴,自己就失去了所有關於Lord的記憶,他不再前往艾維隆,消極地度過自己的人生好幾次。直到幾百年後開始建立帝國,當卡堤斯再度聽到艾維隆這個國家、再次遇見艾維隆的君主時,也只殘存著容易被忽略的淡淡熟悉感而已。

      想想在接下來數不清次數的輪迴之中,自己都對Lord做了些什麼好事。鎮壓他、囚禁他、殺害他,自己還真的是罪孽深重啊。卡堤斯忍不住笑了,笑得悽慘。

      突然間,卡堤斯感覺到一股魔力出現在房裡。抬頭一看,只見繆正一臉哀傷地看著自己。

      「……主人還需要一點時間才會醒來。」

      「是嗎……」卡堤斯伸手輕輕撫著Lord的臉頰,他看起來睡得很不安穩。「可以告訴我……你們簽訂契約時的情況嗎?」

      繆沒有拒絕,反而毫不遲疑地開口道出所有的來龍去脈。

*

      Lord睜開眼睛,只見四周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過了一會,逐漸開始運轉的腦袋才慢慢想起了失去意識前的事。對了,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替卡堤斯擋下敵人的攻擊,最後失血而亡。所以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

      正當Lord疑惑地思考著,周圍漸漸亮了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名綁著雙馬尾的藍髮少女,此刻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呃…請問……這裡是哪裡?」Lord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這裡是萬象庫的處理領域。」少女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語氣像機械般毫無溫度。

      「萬象庫……?」總覺得這個名詞有點熟悉。Lord稍微想了一下,沒多久便想起自己在哪聽過這個詞。「是卡堤斯說過的萬象庫嗎?」

      「是的。」

      「啊、對了,那卡堤斯人呢?他現在怎麼樣了?」聽起來少女應該認識卡堤斯,想起自己臨死前對方的模樣,Lord有點擔心。

      「卡堤斯.克勞迪斯,在目前的時間軸中,已經自殺身亡。」

      「自……!」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Lord震驚地向後退了幾步。「怎、怎麼可能……怎麼會……」

      見Lord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少女憑空變出一顆大型球體,緊接著在球體上方投影出卡堤斯緊抱著Lord一同倒臥在血泊中的畫面。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衝擊,讓Lord整個人完全站不穩而跪坐在地。「為…什麼……」

      這畫面怎麼看,都是在Lord死後沒多久卡堤斯就立刻自戕了,那麼這樣一來自己所做的犧牲不就白費了嗎?好吧,轉念一想,卡堤斯曾經說過他經歷了無數次的輪迴,今後恐怕也會持續下去。那麼即使在這個時間軸中死了,他也還是會在另一個世界重新活下去吧。

      情緒稍微平復的Lord重新站起身看向少女,他決定先搞清楚自己身在此處的原因。

      「請問妳是誰?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是繆,剛被創造出來的萬象庫端點第十二代機型。萬象庫想與你簽訂契約,所以才將你的靈魂帶來這裡。」

      「機型?妳不是人類?等等,萬象庫的契約者不是卡堤斯嗎?」繆的說明讓Lord聽得一頭霧水。

      「我不是人類。卡堤斯.克勞迪斯是萬象庫的前任契約者。」一一回答完Lord的疑問後,繆繼續開口解釋。「因為有外力干涉,前任契約者卡堤斯.克勞迪斯已經脫離了萬象庫的控制。雖然他可以保留每一世的記憶永無止境地輪迴下去,但卻無法再繼續累積因果律,也因此永遠不可能克服毀滅人類的災害。所以萬象庫需要新的契約者透過多次輪迴累積一定的因果律,以便最終達成克服災害這一目標。」

      聽完繆的解釋後,Lord陷入沉默。如果繆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卡堤斯一直以來為了克服災害所做的努力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而且還永遠被困於輪迴之中,一次又一次無助地迎來人類的末日。

      「……妳說的外力是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卡堤斯?」Lord的語氣中充滿怒意,他無法原諒讓卡堤斯如此痛苦的那個『外力』。

      「目前還不清楚對方的身分。」

      「是嗎……」稍稍收斂自己的怒氣,Lord不想隨便遷怒到他人身上。「如果我成為契約者,除了能夠克服災害之外……也能讓卡堤斯脫離對方的控制,終止輪迴嗎?」

      「是有這個可能沒錯。」

      其實就算無法解救卡堤斯脫離輪迴,Lord也會為了克服災害答應與萬象庫簽下契約,但若是能同時幫上卡堤斯的忙,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然而此時Lord心中又產生了另一個疑問。

      「但為什麼是我?」

      「你在連續好幾世與前任契約者的共同行動中,已經開始累積部分因果律。而且你們兩人各自的命運之線,在一次次不停地交錯糾纏之下,已經到了無法解開的程度。萬象庫判斷最佳人選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

      繆說完後輕輕轉動了手中的巨大球體,過去幾世與卡堤斯相處的記憶瞬間湧入Lord腦海中。

      「這是……」

      每一世從兩人相遇到一同迎接死亡,Lord對於這些記憶所感受到的,比起驚訝更多的是悲傷。卡堤斯總是以知識交流為由前來艾維隆作客,總是裝作彼此互不認識而向自己做自我介紹,總是以各種理由延長在艾維隆停留的時間,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告訴自己災害與輪迴的事,總是在災害來臨時擋在自己的前方,總是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握緊自己的手……

      忍不住用力按住胸口,淚水不停落下,繆讓自己想起的這些令Lord感到心痛不已。

      「我也會…跟卡堤斯一樣,保留每一世的記憶嗎?」

      「能夠讓契約者保留記憶重新輪迴的次數是有限的。萬象庫目前處於不完整的狀態,即使用上所有資源,也只能讓契約者維持記憶進行三次輪迴。然而要累積到足以克服災害的因果律,需要進行數十次或者數百次的輪迴才有可能。至於已經受到外力干擾的卡堤斯.克勞迪斯則是例外,他可以不受限制保留每次輪迴的記憶。」

      聽完繆的說明後,Lord的心涼了一半。原本以為自己若能保有記憶,至少可以陪著卡堤斯度過一次次的人生,直到克服災害並找出破解無限輪迴的方法,讓他不至於太孤單。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行了。

      「那麼……不能在卡堤斯每次重新輪迴時,消除他的記憶嗎?」如果不知道自己正無止境地重複自己的人生,也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吧……

      「萬象庫對他的影響有限,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只能消除一部分的記憶。」

      在繆給予否定的答覆後,Lord絕望地用手捂著臉。到頭來自己還是得讓卡堤斯一個人孤軍奮戰,什麼也無法替他做。

      稍微冷靜下來重新思考並整理剛才聽到的所有情報後,Lord擦乾眼淚,眼神堅定地望向繆。

      「……好,我同意簽下契約。妳說過萬象庫最多能保留我的記憶三次,那麼就等到累積足夠的因果律後,再讓我維持記憶進行三次的輪迴。卡堤斯……」Lord垂下眼簾,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妳能夠消除他腦中跟我有關的所有記憶嗎?包括過去以及未來……我不希望他再為了我,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契約生效確認,指令接收完成。」繆一邊說一邊快速轉動手中的球體。「已將主人的指示寫入萬象庫中,時間軸回溯即將啟動。」

      繆才剛說完沒多久,手中的球體就突然發出光芒,讓Lord忍不住閉上眼。

      ——等我,卡堤斯……我一定會想辦法結束你的惡夢……

*

      走在前往醫務室的路上,夏綠蒂一邊端著餐盤一邊打呵欠。下午卡堤斯醒來後,一整夜沒睡的自己才在黑爾珈的陪伴下回房補眠。結果這一睡就睡到晚餐時間,還是芙蘭和約翰來叫醒自己,才沒讓她錯過晚餐太久。匆忙用完餐後,夏綠蒂接過廚房阿姨端給自己的餐盤,上面放著一碗熱騰騰的粥,是她下午拜託廚房幫忙準備適合病人的食物。

      來到醫務室前,夏綠蒂在門上敲了兩下後便直接開門走進去。

      「啊。」

      看見趴在Lord床邊似乎已經睡著的卡堤斯,夏綠蒂怔了一下,隨後便輕手輕腳地將餐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嗯……」

      才剛將餐盤放下,夏綠蒂就聽見卡堤斯發出呻吟。當她想要上前查看時,對方已經醒了過來並坐起身。

      「呃…請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一臉倦容的卡堤斯搖了搖頭。

      「那、呃……這個是我從廚房端來的粥,請您多少吃一些吧。」

      「謝謝。」

      第一次跟卡堤斯單獨相處的夏綠蒂此刻覺得相當尷尬。該問的、該說的剛才都說過了,接下來是要在這裡多待一會看看Lord的狀況、還是先就此告辭比較好呢?就在夏綠蒂煩惱著該做何選擇時,卻意外聽見了Lord的囈語。

      「卡堤斯……」

      「——!」以為Lord清醒過來的夏綠蒂嚇了一下,趕緊衝上前。「陛下!」

      然而就在夏綠蒂快要衝到床邊時,病床另一側的卡堤斯突然伸手示意對方冷靜下來。雖然不明白卡堤斯的意圖,但夏綠蒂還是止住了步伐。

      「……對不起……對不起…卡堤斯……」

      「陛下……」看著Lord難受地皺著眉喃喃自語,夏綠蒂這才明白剛才聽見的只是夢話罷了。

      「他這樣已經有段時間了,大概再過不久就會醒來。」卡堤斯一邊解釋,一邊伸手抹去Lord眼角的淚水。

      聽著昏迷中的Lord不停道歉,再加上注意到卡堤斯眼裡透出的淡淡哀傷,夏綠蒂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壓住般難受。這兩人之間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會讓溫柔善良的Lord如此自責、讓曾經盛氣凌人的前嘉盧斯皇帝如此憔悴。

      「那個、雖然我不知道曾經發生什麼事,但是陛下……最後一戰的前一天,陛下跟我們說過,成功擊敗災害後,他有可能會因為恢復記憶而暫時失去意識。到時如果陛下和卡堤斯先生兩人都受傷的話,一定是卡堤斯先生的傷比較嚴重,要我一定要優先治療您。所以……」夏綠蒂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起這些,但她就是覺得必須說點什麼來緩解兩人之間可能有的誤會。「所以卡堤斯先生對陛下而言——」

      「我知道。」

      「欸?」話還沒全部說完就被打斷的夏綠蒂怔了一下。

      「他對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人。」卡堤斯眼神溫柔地看著沉睡中的Lord。「……比我的命還重要。」

      聽到這番話的夏綠蒂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她沒想過卡堤斯對Lord的用情這麼深。

      其實剛開始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沒什麼好感,畢竟他是壞事做盡的嘉盧斯帝國皇帝,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還是不太能諒解。況且Lord當初也是因為這個人才會放棄前世的一切選擇重新來過,這讓夏綠蒂有些吃味。雖然在來到米爾的這段期間,可以感受到卡堤斯人並不壞,但她始終覺得跟對方有段距離,難以親近。如今聽到卡堤斯的告白,夏綠蒂覺得很感動,也對這個男人有所改觀。要是自己的父親能有卡堤斯十分之一的深情就好了……

      「看來是我太多管閒事了……」

      「不,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也謝謝妳替我治療。」卡堤斯露出淡淡的微笑對著夏綠蒂道謝。

      「噢…那沒什麼啦,是我該做的事……」夏綠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雙方之間的距離好像拉近了一些。

      「妳去休息吧,看起來還是很累的樣子。晚餐我等一下會吃,這裡有什麼狀況也會立刻通知妳,別擔心。」

      「呃……」稍微猶豫了一下,但仔細想想自己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幫助,於是夏綠蒂便乾脆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那我就先離開了,請您也要好好休息喔。」

      卡堤斯點點頭,目送著夏綠蒂離開醫務室。

      再度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Lord,卡堤斯的心情很複雜。他大概知道Lord在為了什麼道歉,但說實話他也不確定對於部份記憶被消除這件事,自己是否有所埋怨。如果自己一直單方面保有對於Lord的記憶,事情的發展會比較好嗎?還是其實會更糟?卡堤斯搖了搖頭,現在想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已經發生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了。

      這天一直到深夜卡堤斯入睡前,Lord依然沒有醒過來。

      恢復記憶後的第一個夜晚,卡堤斯睡得很不好。總是會夢見自己在跟被囚禁的Lord爭論帝國的所作所為,或是自己舉劍狠心殺害Lord的畫面。那些確實發生過的事,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斷被驚醒。最後卡堤斯乾脆下床來到Lord床邊,一邊握著對方的手,一邊趴在床沿小睡。至少在被惡夢驚醒時,手中所感受到的溫度能讓他稍微鎮定下來。

      就這樣迷迷糊糊在睡著與醒來之間來回,卡堤斯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液體滴在自己的手上,而且好像有人正輕輕觸碰自己的頭。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卡堤斯趕緊抬頭往上一看,果然看見已經醒來的Lord正淚流不止地望著自己。

      「……怎麼了嗎?」卡堤斯起身坐到床上,雙手放在Lord的肩上。「有哪裡不舒服?」

      「……對…不起……」Lord低著頭一邊哭一邊哽咽地開口。「對不…起……只有我…可以什麼都不記得……對不起……總是讓你…等我……」

      「…………」沒有制止對方繼續道歉,卡堤斯默默將Lord擁入懷中。

      「對不起……讓你…忘了我……讓你…嗚……讓…你……」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內容,Lord心痛到忍不住抓緊卡堤斯的衣服,哭得更加厲害。「……殺了…我……那麼多次……」

      想起所有事後還不曾哭過的卡堤斯,此刻也終於流下眼淚。親手殺了Lord的這個事實,是他最痛也最難以承受的部分。Lord想必也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才會這麼自責。

      雖然很想說些話安慰對方,但卡堤斯自己也早已泣不成聲,只好用力抱緊Lord,兩人一起相擁痛哭。

      「陛下!發生了什麼——」

      吃完早餐想來醫務室看看狀況的夏綠蒂,才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哭聲,嚇得她趕緊開門衝進去。但就在她一腳踏進醫務室的門之後,便被身後的路希莉卡給連忙拉出門外並將門關上。

      「咦?姑姑您怎麼……」

      「噓。」路希莉卡豎起食指貼著自己的嘴唇,示意夏綠蒂放低音量。「給他們點時間獨處吧,別打擾他們。」

      「唔……我知道了。」想想自己難過偷哭時也不想被別人看到,於是夏綠蒂點了點頭。「而且他們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跟對方說吧……」

      「是啊,所以我們晚點再來吧。」

      準備跟著路希莉卡離開的夏綠蒂,忍不住再往醫務室的門口看了一眼。這是她第一次聽見Lord哭得如此傷心、如此聲嘶力竭。她難過地嘆了口氣,心裡由衷希望房內的兩人之後能過得比任何人都還要幸福。

*

      擊敗所有災害之後,西方盟軍在經過幾天的治療與休息,身體狀況大致上都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Lord與其他西方各國的代表,一同婉拒了東方各國所提供的豐厚謝禮,畢竟帶著那些東西進行長途航行實在是個不小的負擔。於是Lord提議以東西雙方簽訂互惠條約來取代實質謝禮,而這項提議也獲得各國代表的贊同。在政治上的交流也處理得差不多之後,西方盟軍便搭乘瑞卡多的船啟程返航,回到他們朝思暮想的家鄉。

      一路上Lord也順道拜訪了西方各國。除了因為卡堤斯身分特殊的關係,Lord選擇和他一起留在船上,只派了約翰和芙蘭前往奧德盧恩向凡妮莎致意之外,不管是達肯恩還是伊索拉,Lord都親自問候了國王艾斯蘭以及蘿莎娜的繼任者碧安卡。在伊索拉與瑞卡多和他的船員們道別後,一行人轉乘羅敦的商船抵達瓦爾亞,並在走陸路回到艾維隆的路上陸續與祖拉漢、瀨蕾以及札伊拉告別。

      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回到艾維隆,才剛抵達王城,Lord就讓所有騎士各自休息去,另外還附帶了兩天的休假讓大家可以盡情休息或是與家人朋友團聚。而抽空前來迎接君主回國的盧因,對於跟在Lord身邊的卡堤斯並不感到意外,大致上的來龍去脈他已經透過通訊器聽說了。

      Lord簡單向兩人介紹彼此之後,便吩咐盧因幫忙準備卡堤斯在艾維隆生活所需要的一些必需品。

      「陛下,目前西側有一間客房空著,請問是否要讓卡堤斯先生使用那間客房?」

      「不,他跟我同一間房就可以了。而且原本的床已經夠大,不需要再另外加床。」Lord毫不猶豫地答道。

      「呃…好的,我明白了。」聽見Lord表示要跟別人同房且同床,盧因有些吃驚。不過畢竟早已知道這兩人前世今生的關係,所以他很快就恢復鎮定。「那麼我就先去準備了。」

      「嗯,謝謝你,盧因。」

      看著盧因轉身離去的背影,卡堤斯小聲地開口。

      「這樣好嗎?一國之君竟然和別人共用寢室,甚至睡同一張床。」

      「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睡,而且……你覺得我們有必要花時間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嗎?」

      「……說得也是。」卡堤斯笑了。這最後一次的人生,確實不該浪費時間去顧忌他人的想法。

      「走吧,先去休息一下,再過不久就是晚餐時間了。」

      Lord牽起卡堤斯的手,朝著自己──應該說他們的房間邁開步伐。

      晚餐過後,Lord讓卡堤斯先回房,自己則是花了點時間聽盧因說明這段期間國內所發生的事。善盡職責的盧因鉅細靡遺地將所有的事逐一報告,等到Lord全部聽完終於可以回房休息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

      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回房間,Lord跟已經洗過澡正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卡堤斯打聲招呼後,便走進浴室打算洗去一身的疲憊。然而當Lord沖完澡走出浴室後,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沙發前的茶几上還放著剛才卡堤斯正在看的書。

      「嗯?難道……」

      大概猜到對方去向的Lord,隨手拿了件長袖外衣披在身上,接著毫不遲疑地朝頂樓走去。而在抵達頂樓後,果然找到了正站在牆邊俯瞰著城鎮的卡堤斯。Lord緩步走到對方身邊,很久以前當卡堤斯以嘉盧斯國王的身分住在這裡時,他也很常在這裡眺望艾維隆的景色。

      「這裡一點都沒變,真令人懷念。」卡堤斯帶著淡淡的笑意感慨道。

      看著卡堤斯的側臉,那已不再緊鎖的眉頭,還有放鬆的笑容,讓Lord不禁感到欣慰。在擊敗災害之前,他從來沒看過卡堤斯露出這樣的表情。

      「……卡堤斯。」

      「嗯?」

      聽見呼喚而轉過頭的卡堤斯,突然被Lord勾住後頸往下一拉,嘴唇上的柔軟觸感讓他忍不住睜大雙眼。

      那是一個短暫又輕柔的吻。

      「……這是回敬你那時的吻。」

      看著笑得溫柔的Lord,卡堤斯想起“那時"自己就是在這個地方情不自禁吻了沒有抗拒的Lord。那也是除了這次以外,他們唯一一次接吻。

      伸手托住Lord的下顎,既然對方這麼主動,那麼卡堤斯也就毫不客氣地吻了上去,幾近瘋狂般。而Lord則是閉上雙眼緊抓著卡堤斯的上衣,努力回應著對方的渴求。

      「……唔…嗯……」

      卡堤斯的吻漸漸從嘴唇移到嘴角、下顎、頸部,最後來到鎖骨,右手也跟著探進Lord的衣內。直到卡堤斯的手貼上自己後腰的肌膚時,Lord才驚覺對方接下來想做什麼事。

      「等、等等!」

      Lord連忙伸手制止卡堤斯的動作,沒想到對方竟然也就真的因此停了下來。正當Lord對於卡堤斯放棄得這麼乾脆而感到些許意外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下半身似乎脫離地心引力浮了起來,嚇得他趕緊攀住卡堤斯的脖子。

      「嗚啊……!」

      稍微冷靜下來後,Lord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被卡堤斯打橫抱起。

      「怎……」

      「我已經等太久了,沒辦法再等下去。最多只能等到回房為止。」卡堤斯微笑著說道,但語氣裡卻充滿著不容妥協的魄力。

      看著對方投向自己的熾熱眼神,Lord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即便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也依舊能感受到那灼熱的視線。

      「……那就請你至少…忍到回房吧……」

      看著耳朵已經紅透了的Lord給出自己想要的答覆後,卡堤斯滿意地抱著懷裡的人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房內的光線依舊昏暗,看起來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Lord翻身看向睡在一旁的卡堤斯,對方赤裸的上半身以及自己有些痠軟的身體,讓他不禁想起幾個小時前的溫存。突然覺得有點害羞的Lord克制住想躲進棉被裡的衝動,一邊觀察著側身面向自己的卡堤斯,一邊伸手輕輕貼上對方的臉頰。

      自從恢復所有記憶後,卡堤斯就經常作惡夢。夢境的內容不外乎是自己對理想主義者的Lord冷嘲熱諷,或是毫不留情地殺害對方。剛開始每個晚上都會被驚醒,讓他在精神上飽受折磨。Lord知道後,便每晚陪在他身邊,只要感覺到卡堤斯有難受掙扎的跡象,就會抱著他輕聲安撫。之後情況逐漸好轉,作惡夢的頻率開始降低,而且就算真的夢到了什麼不愉快的內容而醒了過來,只要看見Lord陪在自己身邊,卡堤斯就能很快再度入睡。所以其實從米爾到返回艾維隆的這段期間,兩人一直都是同睡一張床。

      看著卡堤斯此刻平靜的睡容,Lord微微揚起嘴角。

      「嗯?」就在Lord打算將手收回時,卻突然被對方給握住。「醒了嗎?」

      「……嗯。」卡堤斯依舊閉著眼,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還會作惡夢嗎?」

      「……已經不常夢到了。」緩緩睜開眼,卡堤斯一邊回答一邊親吻Lord的手。

      「那就好……」

      其實Lord直到現在還是很想開口向卡堤斯道歉。因為自己當初的決定,讓卡堤斯忘了兩人之間的一切,才會在後來恢復記憶時令對方倍感痛苦。但是那天當相擁而泣的兩人終於止住淚水後,卡堤斯要求Lord之後別再因為這件事向他道歉。既然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況且也無從判斷Lord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卡堤斯不想讓這件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於是在對方的堅持下,Lord也只好點頭答應。

      「對了,你還記得我們得用剩下的人生償還過去的罪過吧?」

      「……記得。」對於Lord突然提起這件事,卡堤斯有些警戒了起來。

      「我覺得如果你去其他國家跟當地的學者進行知識交流,提升各國的科技水準,讓人民的生活更便利,這也許是一個辦法。你認為呢?」

      「……你要我一個人去?」卡堤斯忍不住皺起眉頭。進行知識交流什麼的倒是無所謂,但他很在意Lord是否打算讓他一個人前往。

      「怎麼可能。」看見對方那明顯不悅的表情,Lord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是我跟你一起去。」

      「……下次話說得完整一點。」鬆了一口氣的卡堤斯在Lord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不管要去哪裡,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就不去。只有這點絕對無法讓步。」

      第一次聽見卡堤斯這麼孩子氣的任性發言,Lord大笑出聲,然後在對方開口抱怨之前伸手抱住卡堤斯,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了。」

      聽見這句承諾的卡堤斯先是一征,隨後也跟著伸出手緊緊摟著Lord的腰。和心愛的人一起活下去,這是他盼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實現的願望。

      「天還沒亮,再多睡一會吧……」Lord一邊說一邊疲倦地閉上眼。

      「……嗯。」

      直到兩人再度入睡前,雙方都沒有鬆開緊抱著彼此的手。

*

      回國後不久,Lord便積極向其他國家提出知識交流的計畫,而各國的高層以及學者在看過他與卡堤斯兩人一起整理出來的計畫內容與時程後,也都表示樂於接受這項提案。於是一個月後,Lord召集了所有騎士,告訴他們自己接下來打算花一年的時間,跟卡堤斯一起到各國與當地的學者進行交流。因為這次的旅行時間較長,且其目的屬於學術性質,所以Lord只會帶少數幾人隨行,希望留下來的騎士們能在這一年內協助盧因處理好國內的事務。

      到了啟程當天,Lord獨自一人在王城內與留守艾維隆的騎士們道別,卡堤斯與其他人──渴望與各國高手互相較量的愛絲翠、需要多與他人接觸並增廣見聞的貝瑞塔,以及原本就遊走於世界各地試圖維持平衡的巫女美玲──則是在王城門外等候。

      「抱歉久等了。」

      Lord一邊苦笑一邊走向站在王城門口的卡堤斯。他剛才可是費盡唇舌才讓騎士們打消要一路送行到國境邊界的念頭。

      「都沒問題了嗎?」

      「嗯,不過在出發前,要請你把劍借我一下。」

      「……什麼?」卡堤斯怔了一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會告訴你原因,總之請你先把劍拿出來一下。」

      看著Lord認真的表情,卡堤斯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依言將自己的劍召喚至眼前。接過卡堤斯的劍後,Lord從懷裡拿出一條以黑線與黃線交錯編織而成的線繩,並將其綁在劍柄與劍顎的交界處。

      「等等,這是在做什麼?」Lord的舉動讓卡堤斯略感震驚。

      「是夏綠蒂和繆送的禮物,好像是年輕女性間很流行的幸運手環。繆……應該說是萊姆達,她說如果直接交給你,你一定會收著不用,所以要我親自綁上去,這樣你就不會隨便解下來了。」

      「呃……」卡堤斯不得不承認萊姆達說得很準,Lord親自綁上去的東西,他還真有點捨不得拿下來。「……這個你自己留著就好了吧。」

      「我自己也有。」將劍還給卡堤斯後,Lord無奈地拿出另一條一模一樣的編織線繩。「換個角度想,至少她們沒有要我們當成手環戴在手上,而且這顏色也算低調,總比粉紅色好吧。」

      看見Lord低頭準備將另一條線繩綁在自己的劍柄上,卡堤斯立刻伸手搶了過來。這次換他來親自替Lord綁上。

      站在不遠處的貝瑞塔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

      「怎麼,妳還不習慣看他們到處放閃嗎?」察覺到身旁的貝瑞塔正歪著頭觀察Lord與卡堤斯,愛絲翠開玩笑地問道。

      「放閃是什麼意思?」貝瑞塔將視線移向愛絲翠,這個人總是愛用一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詞語。

      「就是讓別人看到他們甜蜜恩愛的模樣啦。」

      「唔……畢竟自己的前任上司跟現任上司,在短時間內從敵人變成朋友再變成戀人,這個反差實在讓我很難馬上習慣。」貝瑞塔聳了聳肩。「當初聽皇帝說艾維隆的君主是他的宿敵,我還想說是那種雙方非得拚個你死我活的敵對關係。結果現在看來,根本是雙方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關係嘛,跟我的想像也落差太大了。」

      「噢、這就是寫作宿敵唸做戀人囉。啊,不過妳的情況是『聽』來的,那麼應該改成唸做宿敵寫作戀人才對吧。」

      「唸…寫……呃、什麼?」貝瑞塔聽得一頭霧水,腦袋完全轉不過來。「……算了,沒用的知識還是別知道太多比較好……」

      相較於互相閒聊的愛絲翠與貝瑞塔,始終在一旁靜默等待的美玲突然間似乎感應到什麼,她好奇地走向Lord與卡堤斯。

      「嗯?怎麼了?美玲女士。」注意到對方正盯著自己腰際的佩劍看,Lord問道。

      「請問那個,」美玲伸手指向繫在劍柄上的黑黃色編織線繩。「是護身符嗎?」

      「啊,這個是夏綠蒂送給我和卡堤斯的。」

      「那上面有著微弱但持久力強的祝福魔法,看來是夏綠蒂給你們的護身符呢。」美玲微笑著說道。

      「果然是這樣嗎?我總覺得上面好像有著微量的魔力,但又不清楚是什麼。」

      「配色也選得很好。」

      「哦?怎麼說呢?」對於線繩的顏色搭配,Lord倒是不清楚是否有什麼特殊涵義。

      「交錯編織的黑線與黃線,與兩位緊密糾纏的命運之線很像。」

      美玲的說明讓Lord與卡堤斯驚訝地互相對看,不過很快地Lord就猜到是怎麼回事。

      「是繆吧……」

      除了眼前這位兔人族巫女之外,只有繆曾經向Lord提過他和卡堤斯之間的命運之線。夏綠蒂也說過這個禮物是繆幫忙一起想出來的,那麼配色大概就是繆決定的吧。Lord輕輕撫摸著劍柄上的線繩,夏綠蒂的魔法是祝福他們一路上平安,還是祝福他們兩人得之不易的愛情呢?大概兩者都有吧。內心感到一絲暖意的Lord不禁露出笑容。

      「陛下~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愛絲翠朝著Lord與卡堤斯揮了揮手。「你們要調情麻煩等晚上投宿旅店後,關起房門再說吧,不然我都要被閃瞎了。」

      「呃…我們這就出發……」雖然早已被調侃過無數次,但Lord還是不免感到有些尷尬。

      看著其他人紛紛往前踏出旅程的第一步,Lord深吸了一口氣。今天的天氣陽光普照,是個適合啟程的日子,希望接下來的一年也能順順利利。

      「我們走吧。」Lord微笑著朝卡堤斯伸出手。

      「嗯,走吧。」卡堤斯也同樣笑著伸出自己的手。

      兩人就這樣牽著彼此的手,一同走向未知的未來。

End

202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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