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那天晚上蘇瑞邀請他們去的派對位於波溫克酒吧,就在活動中心的對面,是距離校園最近的酒吧,所以那裡幾乎可以算是俄州大的學生們度過週末的快樂老家。下午四點的時候,林鶴洋依舊相當準時地出發前往設計系學院樓。學院樓在東校區的最東邊那部分,靠近中心草坪,即便還沒有開學就已經人來人往,而他拿著學校報道時發的地圖,顛三倒四看不清楚。前一天晚上蘇瑞給他講的方位很不清晰,說那棟樓差不多在你們宿舍的東邊,中心草坪的東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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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他不得不追問。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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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意識到蘇瑞有講過他來自北京。看來傳說中老北京人可以憑空認東西南北這件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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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照著地圖來就行,很好找的。」這是他得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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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意識到在蘇瑞口中的「很好找」,可能是他要從撒哈拉沙漠直接徒步到喜馬拉雅山頂的那種「好找」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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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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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謝天謝地,所幸他還是在勉強沒有遲到的情況下找到了,而老天在上,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時間觀念很強的人。他原來的學校管理不算太嚴格,一直假惺惺秉承著自由的「美式教育」,他每天早上都卡著點走進教室,老師並不會說什麼。畢竟他那個脾氣有點大的老爸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而且老師們的工資可都來自於他們這些人每年能給到的幾十萬學費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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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他為什麼突然會這麼在乎時間問題,他也講不清,但這種感覺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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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這種小心翼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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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學院樓二層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一些歡樂的談笑聲。那讓他心裡一沉。昨天蘇瑞說他下午會在畫室裡整理之前的作品因為這學期是他在藝術系修的最後一門課了,需要把之前的東西從儲物櫃裡拿走,而他不想全部等到學期末再做。林鶴洋說,那我幫你吧。心裡並不清楚這有什麼好棒忙的,他對整理這種事一點都不感興趣。他人生中的前十八年可是從來都沒碰過家務的,那兩隻手比女孩子的還要白淨,一看就是從來不持家的典型——他二姐曾這樣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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淦,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喜歡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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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個該死的女人總是講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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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蘇瑞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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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瞇成了月牙兒一樣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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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畫室門口看到孫艾倫和周芷琪已經在那裡了,興致勃勃地幫助蘇瑞整理畫作,邊整理邊咋咋呼呼道,蘇瑞學長、這個好漂亮;蘇瑞學長,那個好厲害,之類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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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他在畫室外清了清嗓子,三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他。「你們怎麼也在這裏?」話裏的「你們」指的是孫艾倫和周芷琪。孫艾倫說,去辦電話卡之前也順便過來幫幫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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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問,「你們不是有辦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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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去啊,總之是要逛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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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又無話可說,不知為何他的興致削減了大半,他就是認為這不是他預想的,很多事好像並不應該如此。他百無聊賴地走進畫室,而蘇瑞終於把視線落在他身上,那稍微緩和了他上一刻的頹廢。「咱們一會兒辦完電話卡,先一起去波溫克。」蘇瑞說,「芷琪說要去Bar-hop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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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hopping是什麼?他很想問出來,聲音卻卡在喉嚨裡。「Bar-hopping是什麼?」然後孫艾倫的聲音響起。林鶴洋在內心雙手合十,感恩的心感謝有你,孫艾倫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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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才知道,所謂的bar-hopping就是從一條街的這一頭喝酒喝到那一頭,通常開學之前會來這麼一次,算是開學前的狂歡,但蘇瑞相當義正言辭地指出,還沒有到年齡的去了酒吧最好也不要喝酒,論調稍微有些婆媽。周芷琪聳聳肩,含糊著沒有回答。她大概是會去一醉方休的,而孫艾倫還是一通狀況外的樣子,滿臉興奮地打算一起同去,然而林鶴洋發誓這女人絕對和威廉·諾裡斯一樣遜,長著一張酒精過敏的臉,八成喝啤酒都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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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話題被轉移到了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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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還沒有什麼開學的實感,但這個詞從另外三個人口中講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新一個階段的人生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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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在這之前,他的人生道路好像被鋪好了、畫上了行車線一般,一切都恰到好處,連路上突起的小石頭子都會被父母精心地查驗過。如今前方的路如何,是石子路還是柏油路,是崎嶇蜿蜒還是一馬平川,都要等待他自己去探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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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遇到什麼人、會經歷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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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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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惶恐不安、又滿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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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是個令人羨慕的年齡。年幼的會覺得這是真正長大的時候,而年老的卻說,不,這是我最富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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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無盡的時間,還有未來無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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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蘇瑞說,「聽課有點困難,但很多事都不一樣,舍友相處得很好,這裡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和國內的風景很不同,天空巨藍,河邊有好多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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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也那樣艷麗地灑進來了,就在蘇瑞講話的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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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w,想去河邊看看!」孫艾倫的大嗓門又響起來,「我還沒有見過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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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點點頭,「下次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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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說的是「你們」,然後視線掃過他。林鶴洋注意到。隨後一些厚重的畫紙被遞到他的手裡,最上面是一張肖像素描,相當逼真,即便對於他這種對繪畫一竅不通的人來講,也足以稱得上是大師級別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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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啊,這幅畫。」他隨口稱讚道,「這畫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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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長相還算標誌的白人男性,絡腮鬍、深邃的眼眶和微捲的頭髮。蘇瑞有點消沉地回答,眼神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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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的藝術課老師。他那次做的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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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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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蘇瑞很快轉移了話題,「鶴洋,你有找好電話套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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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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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嘀咕,卻沒有問出來,所幸——他再一次由衷地想,感謝這個世界讓他遇到了孫艾倫女士,因為老天吶,孫艾倫幾乎都可以當做他內心小算盤的官方翻譯機了。這個女孩說,「家庭套餐便宜一點,我們一起去運營商那裡給你辦電話卡直接加進去,每個月一起繳費就好。我和芷琪還有另一個姑娘有辦理一個,你要加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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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點頭道,「我們的套餐也還可以加進來一個人,所以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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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傢伙,林鶴洋這就已經站在人生抉擇岔路口了嗎?這他媽到底是在幹什麼?他是怎麼從一個養尊處優的愣頭青變成站在畫室裡被三個人挾持的傻大個的?林鶴洋在內心飛速唸咒「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然後抬起頭來就看到那令人熟悉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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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攻擊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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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如果選擇加到三個女孩子的家庭套餐裡會不會太奇怪了點?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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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加到你們的套餐裡吧。」他看向蘇瑞,又有些尷尬地望向另兩個女孩,「你們……」讓他有點出乎意料的是,孫艾倫和周芷琪相當沒所謂地說,「我們繼續找別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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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歸根結底還是他給自己加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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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五點多他們才從學校出發,所幸沿著中央草坪走五分鐘左右就到了學生活動中心,那裡因為臨近開學也逐漸變得擁擠起來。俄亥俄州立大學的主題色是猩紅色與灰,這裡隨處可見的便是這種顏色,那並不是林鶴洋喜歡的色系,但讓他預料不到的是這兩個顏色的組合就這樣陪伴著他度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年大學時光,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顏色組合好像很牢固地印在他的腦海里,即便他早已脫離了自己的母校,還是會在不經意間選擇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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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色與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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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熱烈又寂寞。好像每一個人十八九歲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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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學生活動中心就是橫穿哥倫布這座小城的主幹道,也就是孫艾倫口中總念叨的「High街」。它的名字是High Street,被留學生們簡化成了中英文混雜的樣式,唸起來倒是不怎麼拗口,隨之映入眼簾的就是波溫克酒吧,此刻已經堆滿了人,連路邊的餐桌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返校的學生,匯聚成一片猩紅和灰色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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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去運營商辦電話卡。」蘇瑞湊到他身前說,好像負責任的老母雞一樣貼在他前面,甚至於讓他們幾個走在遠離馬路的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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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感天動地的母性光輝啊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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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開始,蘇瑞的形象倒是和他內心的曉柔逐漸剝離開來。這是件好事。他在內心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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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卡的辦理出乎意料得快,不出十五分鐘他們就從T-Mobile的門店裡走出來,身著綠色工作服的店員歡樂的「祝您晚上愉快」的問候和空調冷氣一起被關在了店裡。八月下旬的熱浪撲面而來,乾燥的空氣像狗尾草根莖上的小刺扎到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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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卻只有蘇瑞喊道,作為他們這個小團隊里唯一一個來自北方的人,耐熱水平顯然不如他們另外三個已經習慣了悶熱氣候的傢伙。所幸他們距離波溫克酒吧不遠,剛到酒吧門口準備排隊進入的他們就被一群高談闊論的美國學生沖散了;他們熙熙攘攘地擠在查閱證件的門前,更多的人拿著啤酒罐擠在那裡聊天,一時間無法分清到底這裡是就餐區還是排隊區,看上去大概也沒人在乎。只要有酒和震耳欲聾的音樂,沒人在乎任何事,就算地球當場被外星人炸掉也沒所謂。所有人的臉都擁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資格,他們年輕的笑容和莫名其妙就能聊到面紅耳赤的話題纏繞在一起,喋喋不休地吵醒這座城市即將沉睡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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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群裡,他甚至看到了金在敏,他的那個看上去總是一醉方休又沉迷增肌的舍友,已經先於他們和幾個看上去是韓國長相的學生打鬧著什麼,情緒相當亢奮。所有人看上去都和平常不太一樣了,那讓林鶴洋感到緊張,他的心跳開始加快,而學生們的狂歡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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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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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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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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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來自一張臉,在他的腦海里。這張臉先是曉柔的樣子,嬌嗔著,艷麗的眉眼在他的視野裡閃爍,而後突然變成了二姐的,絮叨著他自己起草的申請文書有多麼不堪入目,然後又是他的母親,熾熱又晦澀的目光刺向他,最後是他的父親向他走來,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阿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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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回應道,眼前卻出現了蘇瑞的那張臉。在那一瞬間他很慶幸他們四個人被沖散了,但他和蘇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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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蘇瑞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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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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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进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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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說,不、不,沒有這回事。只是進入酒吧之後他就開始後悔。那裡面甚是狹窄,吧台邊擠滿了人,不少穿著印有俄州大校標的衣服的學生,背景音樂非常吵,燈光很暗。他在稍縱即逝間好像看到了孫艾倫和周芷琪,孫艾倫那個姑娘能受得住這種夜店的氛圍嗎?他知道他們這些留學生都是什麼性子,他們被壓抑著度過應試教育的十二年積攢的荷爾蒙和青春的色彩將在這一刻被釋放,但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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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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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討厭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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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手足無措地遛著牆根走,時不時被跟著音樂舞動的陌生人擠到。「不要跟丟了。」蘇瑞拍拍他的肩膀,而他便把胳膊抬高了一些,令他驚訝的是蘇瑞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小臂,安定而有力,而自己的私人空間毫無疑問地被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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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麼樣?這好像也沒什麼,他任由蘇瑞「牽引」著他,被人群半推半拱地擠到樓梯邊,他們索性爬上去。二樓比一層寬敞很多,一圈吧台在中央,大部分人都坐著,喝東西或聊天。周圍一圈高桌也人滿為患,一側放著幾張乒乓球臺和桌球臺,依舊被很多人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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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i!」就在他們從樓梯口探出頭去的那一刻,有人就叫出蘇瑞的名字來,隨即一個棕頭髮的美國人走過來,穿著一件灰色的俄州大標誌性的衛衣。「啊……」他低聲驚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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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藝術課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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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到真人,他才意識到蘇瑞的繪畫水平有多高,幾乎可以說是蘇瑞那幅人像速寫裡的人變成了真的,活生生站在他們跟前。「你來晚了。」藝術課老師先張口道,視線挪到林鶴洋身上,「我看到你帶了約會對象來?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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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課老師的語速有點快,語調很像林鶴洋原來看的美國校園電影裡的高中老師,平易近人又活潑,而他在費力地試圖聽懂這個藝術課老師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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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已經開始回答了,「這是我舍友的朋友,他從中國深圳來,今年剛入學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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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句他聽懂了。他在這幾天說過無數次的「哈嘍很高興認識你我從中國深圳來你知道深圳嗎它在中國最南邊挨著香港嗯對對我剛來很激動馬上就可以開學了哈哈哈謝謝你」之類的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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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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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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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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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困惑而震驚地扭過頭望向蘇瑞,剛好和這傢伙的視線撞上,那雙——天吶,那雙像極了曉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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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華麗而凌亂的,像開屏的孔雀攪動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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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Jacob,我的藝術課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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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身形高挑的美國人,棕髮碧眼,臉上留著稍微泛白的鬍渣,看上去四十歲出頭,長髮快要挨到肩膀。藝術課老師伸出手來,「你好,我是雅各布·舒爾曼,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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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禮貌,他只得趕忙收回視線,同Jacob握手,「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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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告訴我你的中文名就好。」Jacob打斷了他的話,刻意放慢了語速,溫和地笑了,那雙典型美國人的藍眼睛眨了眨,「我很喜歡了解其他國家的名字,當初我可是叫Suri教過我怎麼寫他的名字呢。我覺得這是對其他語言基本的尊重,你不用起一個英文名來試圖接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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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只是不想那樣麻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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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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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沒有想接近你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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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鶴洋。」他說。然後奇怪的一幕出現了,就是一個美國人跟一個中國人在夜店裡學習念中文這件事。但林鶴洋感覺暫時良好,這個藝術課老師看上去是個開明又風趣的人,難怪他們能組織起來這麼有排場的派對,學生們看上去也都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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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談過後,藝術課老師Jacob帶著他們朝不遠處的乒乓球檯走去,那裡有兩個學生樣的傢伙在打乒乓球,當蘇瑞走過去的時候他們相當熱烈地打招呼,然後Jacob的聲音響起,「你和蘇瑞是怎麼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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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嚇了一跳,隨即磕絆了一下,英語很不熟練地回應,「他的舍友,是國際學生部門的志願者,去機場接我,然後我去了他家的派對。」語法顛三倒四,頗有當初考托福的感覺。托福考試機器上面眼神木訥的禿頭黑人小夥子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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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邀請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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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另外兩個女孩,我們三個都是新生,在派對聊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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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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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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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為什麼Jacob要把這些事問得那麼清楚。這重要嗎?這有種很怪的感覺,但礙於語言的流暢程度,他只能被動地簡單回答問題,而無法提出自己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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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感覺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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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蘇瑞已經離開他走向乒乓球桌旁,和那裡參加藝術系派對的所有學生打招呼,他們每一個人似乎都很熟悉,頂著不同種族的面孔,說著不同口音的英文,但臉上的笑容相近又親切,在那一刻林鶴洋意識到,這似乎就是他最憧憬的部分。他可以接觸到曾經完全觸碰不到的人或事,看到來自每一個國家和每一個文化的人,那些文化或許有所衝突,但最終又匯聚在一起。藝術課老師Jacob也隨之被不知道什麼人叫走,他一個人被留在原地,不停有學生擠過他身邊,酒味侵襲而來。他有點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吧臺上方的酒水單是黑色的,在煙霧瀰漫的酒吧里根本看不清。在這裡他因為沒到年齡也點不了酒,而他絕不會允許自己走到吧台前面然後說不好意思能來一杯牛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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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美國在二十一歲才能和就這件事讓他根本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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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看菜單的功夫,蘇瑞就消失在球桌旁了。他環視四周,在人群中試圖找到那傢伙的蹤影。幸虧蘇瑞的外套是米色的,在灰濛濛的視野中極為顯眼,林鶴洋才看到他推門進了二層另一頭的盥洗室,而那個藝術課老師竟然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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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景有些奇怪,但林鶴洋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多管閒事或是怎樣。歸根結底這裡的所有人最終還是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一醉方休或者徹夜狂歡,永遠看不清自己在同誰講話,但最終的最終,他們還是會回到自己的世界。蘇瑞去盥洗室跟他有什麼關係?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婆媽,連別人的屎尿屁都要管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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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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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鶴洋的腿還是邁出去了,那真的不是他自己想邁的。他一陣尿急,去廁所理所當然吧?黃暈的燈光讓原本霧氣昭昭的環境更暗了。Paul van Dyk的背景音樂震得他心跳加速。這更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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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當林鶴洋回憶自己的大學時代,有想過如果這個晚上他沒有跟上去,沒有推開盥洗室那扇厚重的門,自己的人生會怎樣。那扇門沉重的觸感直到他年過而立、四十多、五十多歲了,依舊如此清晰地銘記著。年長的他好像變得膽怯了,不敢去想象自己沒有跟上去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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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燥熱的週六夜晚,他的人生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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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裡隔音極好,幾乎聽不到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音樂和人們的談笑聲。他像被與世隔絕了,視線卻依舊昏暗不已。狹小的盥洗室中,只亮著一盞勉強能照明的黃色頂燈。從背影能看得出雅各布·舒爾曼就在盥洗室的另一端,靠近洗手池的地方。他那龐大又強壯的身軀就像一堵墻,散發著野獸一般至高無上的力量。然後那個美國人回過頭來看到他,深邃的眼睛裡有一種讓他回憶起父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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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人種不同、年齡不同,雅各布·舒爾曼卻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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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很緊張地吞嚥了一下。他後退了半步,呼吸加劇。就在雅各布·舒爾曼和洗手池之間,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就在剛剛他一直關注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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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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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的目光從雅各布·舒爾曼的胳膊旁邊滲透過來。他們貼得那麼近,已經遠遠小於人類交談所需的正常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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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做什麼?」每一個單詞都被他一板一眼念出來:「what」、「are」、「you」、「doing」,好像他還在進行托福口語考試,真他媽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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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ob沉默了許久,臉色比昏沉的光更黑,他沒有看林鶴洋而是盯著蘇瑞。「舍友的朋友,哈?」美國人說,諷刺幾乎能把水池裝滿,直接把盥洗室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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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一隻手還扶著洗手池,雙眉擰著。盥洗室空間那麼大,但Jacob卻離他很近,擠得他站姿尷尬,最終連視線也落下去了,看向地磚好像那上面有什麼稀世畫作似的。林鶴洋實在想一個箭步就上去將雅各布推開,但這個教授比他高大,身材也很健壯,他只得接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聲音在他喉嚨里梗著,像吞了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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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極快,在雅各布·舒爾曼冰冷的視線里冒出一身虛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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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個美國人離開了盥洗室,從他身旁經過時故意狠狠撞上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撞了一個趔趄。蘇瑞聽到他腳下打滑的聲音,終於抬起頭來,倏地和他的視線相交。蘇瑞的眼睛好亮,像星星倒映在澎湃的湖水中,飛揚著,眼角翩翩起舞,彎進無邊的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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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刻起,林鶴洋很討厭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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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他以前很喜歡、或是什麼的……出國之前他沒有去過酒吧,他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很了解了,連英文課上的練習作文都要賣弄一番自己對社會的感慨,世態炎涼、人生艱難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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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態的確炎涼,人生也的確艱難,但他十八歲半的人生裡所體會到的遠不及這艱難的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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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間酒吧裡的燈光這麼暗,角落裡的惡意可以肆意妄為。渾濁的空氣令人討厭,震耳欲聾的音樂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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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林鶴洋終於發出聲音了,在空蕩蕩的衛生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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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並沒有回答。他匆匆離開了,他們擦肩而過,蘇瑞垂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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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拽住蘇瑞的胳膊,卻被後者很快地甩開了。盥洗室沉重的門「嘭」得一聲,關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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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剩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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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跌跌撞撞跑出衛生間,酒氣撲面而來,讓他一陣反胃,差點癱在地上。酒吧里放起了Ke$ha的「Tik Tok」混音版,電音順著嗡鳴鑽進他耳朵里,在這樣吵鬧的音樂中,他又開始搜尋那件米色的外套。不知不覺中他混到地下一層的人群裡,那裡空間更大,盡頭處的高臺上有DJ在打碟,燈光極亮,一下子就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失明了一瞬。林鶴洋慌忙地扶著牆邊,繞過靠牆的桌椅和談笑的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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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這麼擅長找人,還是因為那件米色的外套太過扎眼,林鶴洋依舊很快就從一眾人的縫隙中看到了蘇瑞。他都就快要考慮自己未來的就業方向,比如要不要考個證件或是什麼的然後當私家偵探,專幫女士們找出軌的丈夫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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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有更加要緊的事情要忙,比如就在眼前看到性騷擾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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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整件事差不多持續了五秒。不是說那個吻持續了五秒,而是他看到雅各布·舒爾曼站在一張高腳桌旁邊然後看姿態大概是很大聲地說著什麼,只是林鶴洋聽不見也看不清那人的表情。蘇瑞則縮在角落裡坐著,雙臂抱在胸前。他急匆匆地推開人群想走上前去,就看到那個操蛋的美國佬抓住蘇瑞的手腕親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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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以算性騷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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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有點鬼迷心竅。他甚至愣在原地了差不多兩秒的時間,然後耳邊嗡嗡作響,可能是DJ打碟太吵的緣故,邁開腳大步流星衝上去一把推開了雅各布·舒爾曼。那個美國人的額頭撞在牆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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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看上去是被嚇到了。直到那時,林鶴洋才看到蘇瑞臉上驚恐的表情,雙眼瞪得好像眼珠子要掉出來似的。他們三人僵持了半晌,而林鶴洋乾脆瞇起眼睛來,心裡想著八成是要挨一拳了,剛到美國第一週就在夜店和一個美國佬打架這件事他能在高中同學群組裡吹一年。只是這個藝術課老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衣,一瞬間好像又回到最開始平易近人又溫文爾雅的樣子,用手指輕輕擦了擦額頭,那裡被撞破了,滲出一點點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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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二課上見,蘇瑞。」雅各布·舒爾曼最終開口道,聲音很大,語調乾枯得像旱季的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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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布·舒爾曼離開後,林鶴洋趕忙湊了上去。喂你怎麼回事?!他很大聲地責問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底氣突然變得這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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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可沒見你能這麼大聲講話啊……他在心裡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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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是來討債的嗎?一晚上都這樣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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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被氣笑了,「是你他媽帶我過來的吧,我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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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想來就不要勉強。」蘇瑞打斷他的話,眼神很凜冽地刺向他,在幽暗的地下像兩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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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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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看到蘇瑞抬起手來擦眼睛,先是只擦了一下、然後換了一隻手又擦了一下,緊接著兩隻手都上去了,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那上面有一杯喝了一大半的烈酒,杯子邊緣還有淩亂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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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去玩就好了,不要總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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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然後林鶴洋就這樣看到了他前十八年半的人生中怎樣也想象不到的畫面,就是一個男人在他眼前哭了起來。他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拍了拍蘇瑞的背,卻在手背碰到那個人的肩胛骨之後受驚一樣抬起來,然後他的這隻右手就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了。他這輩子頭一次覺得向來同自己親密無間的右手居然這麼多餘,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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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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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當場開始準備驟停。他的心臟甚至好心好意地給他的大腦發佈了一個自己即將驟停的公告,所以他大喘了幾口氣,當蘇瑞的腦袋一歪縮短了頭發絲和他肩膀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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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SOS,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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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洋在內心無助地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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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中俯瞰著蘇瑞的那張臉好像更像曉柔了,連膚色和鼻子挺翹的角度都那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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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救命,到底他媽的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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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關鍵時刻,總能救場的、他敬愛的孫艾倫女士卻不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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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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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於自己在這麼嘈雜的環境裡都能聽到蘇瑞悶著頭嘟噥。他可真是天賦異稟,老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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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回家。」然後蘇瑞這傢伙又重複了一遍,語調更像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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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真巧,我他媽也很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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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他們從波溫克酒吧走回十五街,在街頭的丁字路口處準備分別。天黑盡了。蘇瑞有點微妙地看向他,那雙眼睛卻總是攜帶著一些含情脈脈的效果。林鶴洋有點難捱地吞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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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你就當剛才什麼都沒有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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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這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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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講,此時年芳十八歲半的妙齡少年林鶴洋這個還不到一周的留學生涯暫時一切正常。不過就是遇到了一個像極了他前女友的學長然後又目睹了學長被渣男老師強吻這種狗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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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常、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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