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式結束，我隨著其他賓客離開靈堂。外頭夕陽西下，好像在暗示馮一暉人生的最後一幕。我原本計畫直接回家，沒想到一踏出殯儀館，就被阿超學長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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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這個機會大家一起敘敘舊。張暖，妳也來。」阿超學長走上前拍了我的肩，害我跌了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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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還有事。」聽到他唸錯我的名字，我蹙起眉頭毫不客氣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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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叫張暖，和宣傳的『宣』同音，不是唸做溫暖的『暖』啦。害她尷尬的。」姿芸學姐朝著我盈盈一笑，尋求認同，我也只能堆起微笑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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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麼一說，我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感到不自在。她讓我再次回味起我是多麼不擅長面對她，或是馮一暉那樣完美形象的人，當他們表露善解人意的一面時，我總會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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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對不起，我又記錯啦。」阿超學長拍了拍脖子，表情不帶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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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不介意。」我苦笑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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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關係，畢竟我和阿超學長本來就沒什麼交集，更何況他對我來說，並不是記錯我的名字就會讓我失落的存在，所以我才不說破名字唸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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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暖，妳的名字和個性很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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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海裡突然閃過馮一暉學生時期對我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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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一暉是不是不大講自己的事？」阿超學長轉頭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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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人正坐在熱炒店內靠牆的座位，然而前一刻馮一暉的告別式才剛結束，現在卻待在這個充滿菸酒臭味的場所，不得不讓我心裡起了點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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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暖，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阿超學長在我失神時，又將問題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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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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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是想問妳，一暉有沒有跟妳提過他自己的事？不管你們交情好不好，畢竟也一起工作三年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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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私事和工作無關，怎麼會告訴我啊？」我嘴上這麼說，但卻突然想起馮媽媽。我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們公司，所以出席告別式的同事也和我一樣，對馮媽媽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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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自己的事？像什麼？改名嗎？」坐在阿超學長隔壁的陳裕文問。他開口，我才回過神，也幸虧他，讓我迴避阿超學長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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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個。我是指畢業後，他很少跟我們聯絡，我也不太知道他家的事。」阿超學長轉頭看向姿芸學姐，「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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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跟他比較要好吧，怎麼會問我啊。」姿芸學姐茫然眨眼，對他的提問感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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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跟他交往過，女朋友應該是和他最熟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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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交往也不代表會知道男友所有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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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管怎樣，看來我們都不夠了解他。」坐在我對面的薛杰悠悠的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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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少說自己的事呢。其實他是單親家庭的獨生子、媽媽再婚，放棄多倫多的留學機會……」陳裕文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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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誰會想講？」阿超學長拍拍姿芸學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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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姿芸，妳和一暉大二就交往了，後來怎麼會分手啊？」詩瑜學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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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太遠了，感情淡了，順其自然就分手啦。我那時候特地到機場送他出國，他都沒告訴我，原來他去的不是多倫多，很難不分手吧。都等到他飛出國了，我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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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妳提分手囉？」詩瑜學姐傾向前問。過去的八卦，對不知情的人來說，還是很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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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芸學姐拿起杯子放在嘴邊，喝了口茶掩蓋表情，不做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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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還問這麼多。」宜儒學姐用手肘推了推詩瑜學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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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過去的八卦，少問幾句會死喔。」阿超學長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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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他的話，我們這桌八人突然陷入安靜。我發現自己本來是想避風頭坐在角落，怎麼被一群和馮一暉關係密切的人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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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齁，我只是一時口快嘛！」見大家安靜的低頭吃飯，阿超學長打破沉默，尷尬的替自己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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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知道他會這樣，也許我當初就不該跟他分手了。」姿芸學姐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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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他會想不開，要是我能在他決定離開的那天，打通電話給他，好好跟他聊聊，他會不會就想開了？」阿超學長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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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如果，這些假設都是不能強求的，誰會想到他會這麼早走。」宜儒學姐低頭看著桌面，眼眶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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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暖暖，妳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妳和一暉是同事吧？」陳裕文用筷子指著我。我知道他沒什麼惡意，但被這樣問，我還是興起一陣不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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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你們幾乎天天見面，交集應該不少。今天馮媽媽一直問妳，妳是不是有什麼話不方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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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同事天天見面，也從來沒混熟過啊。」周臻妤試圖幫我解圍，卻沒發揮什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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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同間公司上班只是巧合吧？」姿芸學姐笑問，語氣輕鬆卻充滿試探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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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畢業之後，我就沒跟他聯絡了。」我急忙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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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緊張啦，他又不是妳害死的。」薛杰朝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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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覺得莫名其妙。」我小聲嘟囔，低下頭不想對上他們的視線，無奈的低頭夾了口菜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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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是因為工作，所以很常和一暉學長見面，那你們呢？最近有和他聯絡嗎？」周臻妤問。她的話沒有刻意針對任何人，但卻是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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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超學長癟了癟嘴搖頭，姿芸學姐也只是靜靜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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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年的時候找過他喝酒，他沒說什麼，只說了一點公司的事。」陳裕文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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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農曆年，還是跨年？」阿超學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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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農曆，今年都快過了，也太久了吧。」詩瑜學姐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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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學姐有見過他嗎？」陳裕文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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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他都沒來啊，我怎麼會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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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也沒來呢。」薛杰看著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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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用「家裡有事」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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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去年我結婚妳也沒來，鐵公雞！」陳裕文唸了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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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我支吾半晌，最後只是瞪了他一眼。我那時是外公過世，不想把晦氣帶給他，現在倒罵我鐵公雞？真是有理說不清。算了，省得給他紅包，花錢給自己一肚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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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別這樣啦，她應該是有事才不能去。」薛杰打了一下陳裕文的肩，轉頭又看向坐在對面的我，「這麼一說，還真的很久沒見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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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很感謝他替我解圍，但幹嘛這麼剛好就坐在我對面啊？想到過去向他告白過的事，疙瘩就不斷往心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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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杰，你和一暉不是也滿好的？他大四時和你是室友不是嗎？」宜儒學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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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雖然不常見面，但我和他一直都有聯絡。上次見面是四月，我到桃園出差的時候，邀他晚上見面吃飯，還去過他家。我也問過妳，不過他說妳請假沒上班。」薛杰看向我，輕輕堆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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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說讓我心底好一點的同時，卻又覺得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刻意顧慮我？畢竟畢業後，我跟他已經沒什麼交集了，如果那時馮一暉問我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吃飯，我肯定也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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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時候，他看起來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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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呀，看起來和以前一樣，也許他真的像阿超說的那樣，很多事都悶在心裡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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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麼說，我不禁回想，我和馮一暉曾經有這麼多接觸的機會，我到底是遺漏了什麼，竟然沒發現他的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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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事到如今，問了也沒什麼意思，一暉最後和妳見面的那幾天，真的什麼都沒說嗎？」宜儒學姐面露嚴肅的質問我，這讓我的腦海被愧疚、無奈、困惑等種種紛雜的思緒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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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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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妳不用道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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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杰伸手輕拍我的手背，我搖了搖頭，不知怎的，忍不住哽咽，「他跟我說了『對不起』，我剛才才想起來他最後跟我說了這句話……對不起……到底是對不起什麼啊？我當下什麼也沒想透，我才要跟他說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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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兩手壓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讓眼淚落下、不想讓其他人看見我掉淚，但淚腺卻越發止不住、越發不可收拾。閉上眼，我感覺周臻妤摟著我的肩，姿芸學姐抽了面紙塞到我手裡，我的無助也讓他們不知所措。四周熱炒店熱鬧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特別遙遠，因為我們話題裡談論的焦點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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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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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一暉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再次響起，就在他自殺那天，我準備回家時，他突然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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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馮一暉選我當他的搭檔，一起執行大客戶的專案，就是因為他很早就已經策劃好自己的死亡了嗎？所以才刻意挑了我，這個曾經被他討厭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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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聽好了，妳沒有錯、誰都沒有錯，畢竟是他自己的選擇，選擇了自殺。」阿超學長用別於以往的認真口吻勸說，雖然他又再次唸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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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他，他紅著眼眶，其他人也是。這讓我意識到，原來我也和他們一樣捨不得他走、捨不得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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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一暉，最後見到你的那天，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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