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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急診的日常

   我從小就喜歡看小說、漫畫,以前媽媽給的零用錢不多,我幾乎都把錢拿去租小說漫畫來看,上高中開始打工後,才慢慢存錢買喜歡的小說漫畫來蒐藏,有空閒時我會畫漫畫、寫小說,後來發現我對畫畫沒什麼天分,作文倒是寫得不錯,於是就逐漸將重心放在寫小說。

   原本小說我只是寫好玩的,直到讀醫學系時,認識了幾位喜歡寫小說的朋友,才開始有了想把小說寫好的念頭,後來我將自己寫的小說貼到部落格上,因為平時多忙著讀書、實習,所以我偶爾才會更新作品,想不到經營久了,我的部落格竟也慢慢累積出人氣。

   去年年底,有出版社的編輯相中我的作品,便詢問我是否有出版的意願,當下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經過幾個月的努力,我的小說即將上市,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感覺不太真實,畢竟我平時都忙著醫院的工作,出書算是無心插柳的結果,至於我出版的小說,類型是校園愛情,風格較為輕鬆有趣,且是好的結局,算是一部中規中矩的作品。

  

第二章    急診的日常

  

   翌日早晨,我來到急診部辦公室,原本想拿昨天撿到的耳機夾去服務台,經過服務台時見鐵捲門還關著,才想起他們上午八點才開始上班,而我則是七點半就得跟著主治醫師,到急診室與上一班的醫師交班了。

   今天我是在內科診上班,由於住院醫師的經驗較為不足,為了避免醫療糾紛,仁陽醫院規定住院醫師得在主治醫師的陪同下才能進行看診工作,除非遇到特殊狀況,否則我大多都在一旁學習觀摩,有點像是主治醫師的助手。

   「這應該只是一般的肺炎,等等先去照個X光……」

   「內科OHCA!疑似心肌梗塞,約五分鐘後到院!」剛上診沒多久,廣播就響起我最不想聽到的噩耗。

   「崔醫師,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去緊急處置室,你等等也一起過來。」

   「好。」語畢,主治醫師和跟診護理師起身走出門外,將我一個人丟在診間。

   「發生什麼事了?」病人一臉懵懂地看著我。

   「有個沒有呼吸心跳的病人要過來急救,所以他們先去準備了。」

   「這樣啊。」我沉穩地解釋,並為病人開立檢查。

   「因為你有發燒的症狀,所以要驗尿,等等你拿這個管子裝尿液,最少要超過這條紅線。」眼下就是所謂的特殊狀況,雖然我是住院醫師,但大多數的症狀我還是有能力處理的,只是在診察或開立醫囑時仍是要謹慎,畢竟醫療糾紛是醫師們最不想遇到的事。

   「血氧拉不回來,可能要On   Endo了。」後來內科診又來了三個插管,和一位疑似肺結核的病人,整整一個上午忙得不可開交、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我也就將耳機夾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崔醫師,你先去吃飯吧。」

   「呼,今天有夠忙的。」直到將近下午兩點,我才有空閒去吃午餐,若是吃到一半遇到緊急狀況,還是會被call回去急診,所以大部分的急診醫師吃飯速度都很快,算是一種職業病了。

   『該吃什麼好呢?』忙到忘記跟同事訂午餐,我只好到院內的便利商店買東西吃,前往便利商店的途中,我才發現耳機夾放在醫師袍的口袋,便利商店的隔壁就是服務台,正好可以順道拿耳機夾過去。

   「咦?」來到便利商店,我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真是那位清潔員女孩。

   「午餐吃泡麵啊?」

   「唔……」女孩剛把泡麵放到桌上,身體隨即抖了一下。

   「你想嚇死誰啦?幹嘛突然發出聲音!」女孩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抱歉,嚇到妳了。」我尷尬地說。

   「真是的,害我差點打翻泡麵。」

   「對了,這個是妳掉的嗎?」我將耳機夾遞到女孩面前。

   「啊!我的咖波!」見到耳機夾,女孩的眼睛為之一亮。

   「這是妳的啊?」女孩所說的咖波,指的是耳機夾上的藍色圖案嗎?

   「對啊,我昨天回到家才發現不見了。」女孩接過我手中的耳機夾,嘴角掩飾不住喜悅。「你在哪裡撿到的?」

   「昨天妳坐的樓梯那裡,妳離開以後我才在地上發現它。」我回答。

   「我的咖波,你終於回來了!」

   「這隻貓叫咖波喔?」我好奇地問。

   「對啊。」女孩露出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你該不會不知道咖波吧?」

   「不知道欸,不過我有看過。」

   「太誇張了,你居然不知道咖波!」

   「應該很多人不知道吧?」女孩的反應也太浮誇了,咖波有這麼有名嗎?

   「連我阿公阿嬤都知道咖波了。」

   「這樣啊……」我感到些許無奈,接著轉移話題地問:「妳的手怎麼了,又受傷了嗎?」我注意到女孩的左手腕又多了條OK蹦,連同上次受傷的地方共貼了兩條。

   「這個喔,就……」女孩的眼神飄了飄,語氣有些心虛:「不小心跌倒啦。」

   「真的嗎?」依我的專業與經驗來看,這不像是跌倒造成的傷。「看起來不太像跌倒。」

   「干你屁事喔,問那麼多幹嘛?」女孩突然氣呼呼地說。

   「幹嘛這麼兇?我不過是關心一下。」

   「你又不是我的誰,幹嘛關心我?」

   「妳……」我頓時啞口無言,女孩這是怎麼了?

   「許思涵!」耳邊響起叫喚聲,轉頭一瞧,一位清潔員大姊朝我們走來。「妳也太沒禮貌了,怎麼能這樣子對醫師說話?快跟他道歉!」這位清潔員大姊我認識,雖然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不過我們見面時會打招呼,偶爾還會小聊幾句。

   「我幹嘛道歉?我又沒怎樣!」女孩一臉不屑地反駁。

   「沒事沒事,是我不好,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為了避免爭執,我忍住怒氣、客套地緩頰道。

   「崔醫師抱歉,這孩子平時就是這樣,說話沒大沒小的,您不要見怪呀。」這位大姊平時待人和氣,果然懂得看場面,說話十分得體。

   「妳亂說,我哪有沒大沒小!」

   「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不知女孩是不是心情不好,否則怎麼會忽然對我發脾氣?諒在她年紀還小,我也就不計較了。

   「大姊,妳認識這位妹妹啊?」我好奇地問。

   「認識啊,我是她阿姨。」大姊侃侃說道:「她最近剛從高中畢業,是我介紹她來這裡工作的。」

   「這樣啊。」

   「崔醫師抱歉,她年紀還小比較不懂禮貌,我回去會好好管教她的。」

   「老太婆,妳別一直在那亂說話啦!」聽到不順耳的地方,女孩又開口頂撞。

   「什麼老太婆,越來越沒禮貌了妳!」

   噔噔噔……

   此時,放在我口袋裡的公務用手機響了,肯定沒什麼好事。

   「崔醫師,你在吃飯嗎?」接起電話,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聲音。

   「還沒,怎麼了?」

   「等等有個內科OHCA,羅醫師要你先回來。」今天是怎麼了,水星逆行嗎?

   「好,我馬上過去。」雖然急診的突發狀況很多,但今天的危急病患也太多了,我心裡不免抱怨了下。

   「抱歉,我要先去忙了。」我將手機收回口袋,並勉強擠出微笑。

   「好的,崔醫師慢走。」大姊展露親切的笑容與我道別。

   「糟糕,泡麵泡太久了。」女孩則是理都不理我,只顧著她的泡麵。

   「怎麼又吃泡麵?妳沒跟組長訂便當嗎?」

   「今天訂的那家我不喜歡。」不知為何,女孩對我的無禮態度,竟讓此刻的我湧起小小的失落感,我不過是關心一下,有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我的誰,就當作是我太多管閒事吧。

──────

   下診後,我在辦公室和同事們小聊了下,才拎起背包準備返家,幸好下午來急診的病患不多,讓我得以準時下班。

   「咦?」打開辦公室的門,眼前竟出現熟悉的身影。

   「宇晨哥!」一位皮膚白皙、綁著馬尾的女孩,精神奕奕地對我說道:「我正要敲門欸!想不到你剛好開門。」她是李叔的外孫女,名叫程佩芸。

   「妳怎麼會來這裡?」佩芸的長相清秀、身材高瘦,只矮我半顆頭,目前就讀高中二年級,不過她從昨天開始放暑假了。

   「我來回診呀,昨天不是有跟你說過嗎?」佩芸從小就被診斷出罹先天性心臟病,雖然動過心臟手術改善症狀,但仍是要定期回診追蹤。

   「對喔,差點忘了。」我接著問:「妳看診完了嗎?」

   「嗯,看完了。」

   「要搭我的車嗎?我正好要回家。」

   「當然好呀。」佩芸微笑回答,於是我們一同前往停車場。

   「放暑假了,有打算什麼時候回新竹嗎?」佩芸的老家在新竹,不過她高中考上台北的學校,正好離我現居的家不遠,考慮到台北的租金不便宜,李叔經過我的同意後,便讓佩芸暫居在我家,順帶一提,房子是崔鎮海送我的,也是他吩咐李叔去與我同住,並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不知道欸,我爸媽在國外出差還沒回來。」當初崔鎮海跟我相認後,就讓我住在這棟房子裡,因為我是私生子,若是和崔鎮海一家人住一起,肯定免不了上演家庭革命,住外面不必看人臉色,遠比住崔鎮海家舒適許多。

   「他們這次去哪出差啊?」簡單介紹一下,我住的家是五層樓高的透天別墅,占地約一百坪,一樓有前院及車庫,我的房間在四樓,李叔和佩芸的房間在三樓,每個房間都有專屬的浴室,五樓有小型的健身房、觀影廳與游泳池,不過游泳池沒在用就是了。

   「記得好像是香港吧。」不知覺中,我們已來到通往停車場的樓梯間。「對了,你最近什麼時候放假呀?」

   「這禮拜六放假,怎麼了嗎?」回答的同時,我心裡湧起一陣無奈,因為那天正是我要去相親的日子。

   「那個……」佩芸的臉頰微微泛紅,略顯吞吐地說:「可以陪我去逛街嗎?」

   「逛街啊。」雖然我偶爾會載佩芸一起出去吃飯,但這還是她第一次約我去逛街,佩芸跟我這種大叔去逛街,不會覺得無聊嗎?

   「咦?」思索之際,我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景象。

   「唔……」那不是清潔員女孩嗎?她蹲坐在不遠的牆邊,雙手緊抱著腹部,模樣看起來很痛苦。

   「妹妹,妳沒事吧?」我趕緊上前慰問:「肚子痛嗎?」

   「嗯……」女孩的臉部流滿冷汗,身體不停顫抖著。

   「是胃痛嗎?還是腹部痛?」

   「胃痛,嗚……」

   「妳站得起來嗎?我帶妳去掛急診。」我扶著女孩的手臂,協助她緩緩站起身。

   「佩芸,我先去一趟急診室。」

   「沒關係,我們一起去吧。」

  

   沒多久,我們來到急診室,幸好此時的病人沒有很多,不用多久便能輪到女孩看診。

   「妳有帶健保卡嗎?我去幫妳掛號。」我帶女孩坐在候診區的椅子上,女孩的臉色仍是憔悴。

   「嗯……」女孩愣了愣,輕聲地問:「掛號費要多少?」

   「八百元。」

   「那我不看了,太貴了。」女孩沮喪地低著頭。

   「沒關係,我可以先幫妳繳掛號費。」我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太貴了。」

   「身體比較重要,妳不是胃很痛嗎?」我不禁皺起眉頭,女孩該不會是家境不好吧?八百元的掛號費對一般民眾而言,確實是貴了些。

   「沒關係,我很常這樣,等等就不會痛了。」

   「不然我幫妳掛門診吧。」我提議道。

   「門診要多少錢?」女孩又問。

   「四百元。」

   「還是好貴……」女孩猶疑了會才緩緩開口:「我回家吃胃藥就好了。」

   「妹妹,妳不要為了省這點小錢而把身體搞壞。」我鄭重其事地說:「該看病時還是要看,就算是小病痛也不能忽視。」

   「對呀,身體比較重要。」佩芸也神情擔憂地附和道:「如果身體搞壞了,以後花的醫藥費更多,反而得不償失呀!」

   「唔……」女孩緊緊抓著腹部,貌似又開始痛了起來。「那我看急診好了。」

   「嗯,我先跟妳拿健保卡。」聞言,我暗自鬆了口氣。

   女孩將健保卡交給我,我敬業地核對健保卡上的名字:「妳叫許思涵,是嗎?」健保卡上有寫出生日期,原來女孩已經十九歲了。

   「嗯。」女孩點點頭,我便接著去櫃檯掛號了。

   「崔醫師,你還沒下班啊?」掛號時,我正好遇見同是急診部的護理師。

   「我下班了,帶人來掛急診而已。」我無奈地笑了笑。

   「那不是佩芸嗎,該不會是帶她來吧?」

   「不是,是她旁邊那位女孩。」方才看到健保卡上的照片,女孩微笑的樣子滿可愛的,只是她本人好像不怎麼愛笑。

   陪女孩檢傷完後,我想也差不多該回家了,於是問女孩:「妳阿姨呢,她下班了嗎?」

   「應該還沒。」

   「需要叫她過來陪妳嗎?」

   「不用了,我不是小孩子。」女孩果斷地說。

   「嗯。」雖然有點不放心,但想想女孩已高中畢業,看病這種事應該是能自己處理的。「那我們先走了,回去記得按時吃藥喔。」

   「那個……醫藥費要怎麼拿給你?」

   「沒關係,有遇到再給我就好。」

   「嗯……」女孩露出羞怯的表情,輕聲地說:「謝謝你。」

   「不會。」我莞爾一笑,並轉身看著佩芸。「我們走吧。」

  

   「宇晨哥,你真的是中央空調欸。」走沒幾步路,佩芸冷不防地出聲道。

   「什麼中央空調?」我納悶地問。

   「對每個女生都很暖啊,所以叫中央空調。」

   「這是稱讚的意思嗎?」中央空調應該是暖男的意思吧?

   「你可以把它當作是稱讚呀,呵呵。」怎麼感覺佩芸笑得很詭異,是我的錯覺嗎?

   「真是特別的稱讚。」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佩芸話鋒一轉。

   「什麼問題啊?」我問道。

   「就……逛街啊。」

   「逛街啊……」佩芸會這樣約我,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

   「就我們兩個嗎?」

   「對啦!」佩芸的臉頰又紅了起來。

   「好啊。」沒有考慮太久,我便回答:「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應該是我想太多了,我們可是相差了十二歲,佩芸不會喜歡上我這種大叔吧。

   「YA!」佩芸雀躍地比了個YA的手勢。「就這麼說定了,不可以反悔喔!」

   「不過那天晚上六點我要去相親,所以大概五點前就要回家了。」我補充說道。

   「原來你真的要去相親啊……」好久沒有和女生單獨逛街了,雖然覺得有點害羞,但是佩芸都主動約我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回家的路上,我莫名想起那位清潔員女孩。

   我也曾經在餐廳打工,領著微薄的工錢,為了省錢而吃泡麵,感冒時若症狀不是太嚴重,就索性不去看醫生,總是穿別人不要的衣服,同學們討論新買的手機、潮牌,我永遠插不上話題,那段日子雖然過得清苦,卻是我最幸福難忘的時光。

   只是再美的花朵,都將有凋零的一天,那些美好的回憶,如今只剩下深深的、哀傷的、不堪回首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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