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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望山行

紅影閃動,倏忽間已至眼前。

蘇璞召出寒枝竹傘,直指來人,神情戒備。

「嘖,小璞,不認識我了?」對方突然開口,語氣控訴地問道。

蘇璞定睛瞧了瞧,只見那人容貌俊魅,又被一襲奢麗紅衣渲染出無邊冶豔,勾勒出牡丹似的雍容,貴氣逼人。

他身上隱隱約約帶著醉人幽香,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春水溫柔瀲灩,眉心有一抹捲煙魔紋,平添惑人邪氣。

是個魔修。

「你是誰?」雖然對方親暱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蘇璞也沒打算放鬆警戒。

仙魔兩道久遠以來爭鬥不休,雖說因為共同抵抗凌螣和解多年,交流卻不算多。蘇璞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機會認識一個魔修。

偏偏對方又好像認識自己。

「我是商客醉啊。」魔修做捧心狀,一臉受傷,「小璞,你怎麼能忘記我,忘記我們一起浪跡天涯的時光了嗎?」

蘇璞無語地看著他,「……我什麼時候跟你一起浪跡天涯了?」

「大概是百年之前了吧。」商客醉嘆了口氣,桃花眼迷濛一瞬,又定定看向蘇璞,「小璞……你睡得太久、太久了……」

他聲音中的悵然不似作假,眼神真誠,蘇璞忍不住信了幾分,「我跟你……是怎麼認識的?」

「說來話長。」商客醉面上露出幾分懷念,「那時我出海辦事,你到無憂海遊歷,正好碰上狂潮來襲,便在海中合作抵抗了三天。」

他說得輕巧,蘇璞卻知道狀況沒那麼容易。

天下十四州之外,尚有四大魔域,為魔修聚集地,環境相較十四州更為惡劣危險,卻正適合魔修的修煉。

東有忘道林,西臨無憂海,北面萬雪原,南起逢月嶺,分別由四位魔君統轄。

西魔域無憂海,是一片詭祕海域,終年煙霧繚繞,海中除了密佈的嶙峋暗礁、捉摸不定的漩渦,還棲息著無數兇惡妖獸和魔物,危機四伏。

無憂海每月十五都會因海底魔氣暴動而掀起狂潮,就連習慣各種危險的魔修都可能因此丟失性命。

看來他們也算是患難與共過了。

蘇璞又信了幾分,放下了持傘的手。

「那你這次前來此處,是為何事?」他問道。

除了久遠以前,魔道曾經試圖侵略天下十四州,若非必要,魔修鮮少踏出魔域,畢竟出了魔域,魔氣匱乏,對他們來說不論要做什麼都不方便。商客醉作為魔修,又是為何出現在這兒?

商客醉坦蕩地答道:「有人偷了我的東西,我追著他來的。」

他說著,俊容猙獰一瞬,顯露出幾分狠戾,「膽敢偷到我頭上,我絕不會輕易放過那傢伙。」

「你被偷了什麼?」見他這麼咬牙切齒,蘇璞忍不住問道。

「……很重要的東西。」商客醉斂了兇相,嚴肅道:「小璞,真的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你能不能幫我?」

蘇璞愣了愣,「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明日要前往望山門……」

「沒關係的,」商客醉擺了擺手,「那個賊大概沒料到我有辦法追蹤那東西。如今我已確定了他的位置,就是不好動手,我的身份畢竟……」

他未說完便收了聲,蘇璞卻知道他想說什麼。

仙魔和解,不代表凡人對魔修觀感變好。天下十四州依舊是不太歡迎魔修的。

蘇璞明白商客醉的顧慮,不再追問,轉而說起自己的事,「我聽說了望城附近的白水村,有紅衣女鬼出沒,就來看看。你有聽說什麼嗎?」

「白水村?」商客醉挑了挑眉,笑道:「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白水村在南邊,這兒是東邊。」

蘇璞:「……」

對他的路痴心裡有數,商客醉沒再揶揄,認真說道:「可巧,偷我東西的賊人就是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我在望城週遭待了兩天,也差不多確認了她的位置,就在那白水村。也許是有人將她認成了鬼也說不定。」

蘇璞聞言皺了皺眉,「你既知道她在白水村,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在這兒?」

「因為我看見你了。」商客醉彎唇一笑,眸底幽光溫柔,「白天時我若出現,定會引起騷動,就一路跟來了這裡。」

蘇璞眨眨眼,再眨眨眼。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走錯路?」

商客醉:「……」

無論如何,找回一個生病失憶前認識的朋友總歸是好事。

蘇璞和商醉客約定好,明日去過望山門,就跟他一起去白水村逮人。

隔天清早,蘇璞走出落腳的客棧,一眼就看見昨日跟自己在街上相撞的盛蓮,正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懷中依舊抱著什麼東西,看不真切。

「盛蓮!」他叫住了對方。

盛蓮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

蘇璞快步上前,同時迅速將對方細細打量了一遍。

盛蓮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身上穿著舊衣,洗得發白了,簡簡單單的,看上去很是素淨。只是他臉色實在稱不上好,過分瘦削的臉頰毫無血色,嘴唇蒼白,眼下烏青濃重,看起來十分虛弱。

「……公子有什麼事?」盛蓮輕輕地問,聲音小小的。

蘇璞瞟了眼他懷裡的東西,依舊是昨天那個布包。

盛蓮抱緊了布包,開始不安起來,「公子?」

蘇璞朝他微微一笑,「我想去望山門……但我是第一次來這兒,怕自己不認路,你能帶我去嗎?」

蘇璞一身白衣素雅,不笑時神情淡然,笑起來時溫和柔軟,輕易讓人心生親近。

「啊……」盛蓮看得有些呆了,張了張口,躊躇半晌,才遲疑著點點頭,「好……我帶你去。」

他領著蘇璞,迎著清晨的霧氣出了望城。

盛蓮一直低著頭,只管快步向前走。沉默一陣後,蘇璞開口,溫聲道:「昨日我一時沒注意,撞到你了,沒受傷吧?」

盛蓮像是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小幅度地跳了一下,慢半拍地答道:「我沒事……」

「那就好。」蘇璞點點頭,話鋒一轉,又道:「對了,東西沒摔壞吧?」

「什、什麼?」盛蓮結結巴巴地說道,怯怯地看著他。

「你手裡那個東西,」蘇璞笑道,嗓音輕緩,語氣溫柔,「我看你昨天也抱著它,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盛蓮侷促地點點頭,訥訥地說道:「對……很重要……沒壞,沒壞的。」

蘇璞又對他笑了笑。

修仙之人修到了某個境界後,便會生出一股非比尋常的直覺,冥冥中給予指引。蘇璞不知自己為何對盛蓮如此關注,但他知道盛蓮身上,也許有著什麼祕密。

到了望山山腳下,遠遠就看見兩個仙家打扮的少年,顯然是望山門弟子。盛蓮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蘇璞說道:「到、到了,你去吧,我先走了。」

說罷也不等蘇璞回答,就自顧自地掉頭急急忙忙跑了。

蘇璞只能自己來到了那兩個望山門弟子跟前,拿出了自己的靈衍身份玉牌,「是望山門嗎?」

看上去年紀較大的少年看了看玉牌,恭敬道:「是,我二人奉掌門之命,前來迎接蘇公子。」

「多謝兩位道友。」蘇璞點了點頭。

「不敢,」少年慌忙擺手,「蘇公子身份貴重,又是前輩,直接叫我們的名字就好了。我叫李誠,這是我師弟,林書。」

蘇璞聽蘇卓提過,望山門掌門有兩個徒弟,一個叫李誠,一個叫林書。確認了身份,他便安心地跟著兩人上山了。

路上,蘇璞像是不經意一樣,開口說道:「我在山下聽說了,附近的白水村鬧鬼,不知這……是真是假?」

「啊,是有這傳言沒錯。」李誠點點頭,「一個月前開始,就有人說自己看到了鬼。可是我們派人去看,也查不出任何問題。那段時間沒有人無故橫死,也沒有人被厲鬼所害。說是鬧鬼,卻一點鬼影子都沒有。」

林書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我們不爭氣。」

李誠也表情沉重地點點頭。

若只是謠言那也就罷了,可若真的有鬼,他們卻找不出來,那等這鬼成了會傷人的厲鬼,就等於是他們辦事不力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當作是沒事了。」李誠嘆道,「希望真的沒事吧。」

隨即他又想到什麼,漲紅臉慌忙擺手,「蘇公子,我們這不是在推卸責任,只是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真的無計可施了……那個學談參與資格……不會有影響吧?」

蘇璞有些哭笑不得,「沒事的。只是這事兒,終究要解決的,才能安心。」

李誠跟林書連連點頭,「公子說得是。」

「對了,」蘇璞又想到了盛蓮,「你們知道山神娘娘嗎?」

林書一臉茫然,「山神娘娘?沒有啊。」

李誠卻是想起了什麼,「沒有什麼山神娘娘,不過倒是有個荒廢很久的山神廟。」

山神廟……盛蓮所謂的山神娘娘難道不是空穴來風?

蘇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見了掌門,能帶我去看看嗎?」

李誠和林書自然滿口答應。

見到望山門掌門後,蘇璞表明了來意,受到了極熱烈的歡迎。

挑選參與學演的弟子不容馬虎,勢必要停留一段時間,所以蘇璞想先解決鬧鬼傳聞。

他向掌門問了關於鬧鬼跟山神娘娘的事情,得到了和李誠和林書一樣的回答。

「蘇公子,不瞞您說,我們真的都找遍了整個白水村,山神廟也查過,還是一無所獲。」掌門看上去很頭痛,「再強大的鬼都辦不到這樣了無痕跡,也只能當作沒有了。」

「我還是想去看看。」他說道,「若真的只是謠傳,也要找出源頭。哪能無緣無故傳出一個說法,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掌門被說服了,便讓林書陪著他一塊兒去了那個荒廢的山神廟。

因為與盛蓮有關,蘇璞對這裡特別在意。

山神廟座落在半山腰上的樹林裡,有些陰暗潮濕,屋頂已經塌了一半,雜草叢生。四周很安靜,偶爾才響起一聲鳥鳴,除此之外便只有他們踩過枯草落葉的聲音。

確實是荒廢了很久。

「……關於山神,你有聽說過什麼嗎?」蘇璞朝林書問道。

「沒有,」林書搖搖頭,「我是二十年前上山的,那時就已經沒有山神的說法了。這座山神廟,也是門中弟子巡山時偶然發現。」

這表示山下凡人,至少有二十年不曾來過這裡……那盛蓮是從何看見山神娘娘的?

蘇璞走進破廟裡,看見了一張供桌,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本應擺放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

蘇璞突然驚覺什麼,手在供桌上一抹。

一塵不染。

荒廢的破廟,有別的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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